僅兩句,就必會載入史冊,名傳千古!


    然而,百官卻是又驚又懼,齊刷刷看向了皇上。


    果然,皇上在極力控製顫栗的身軀,臉上一陣青一陣紫一陣白。


    拳頭緊握,掌背,更是青筋暴突。


    史官司馬鷙突然聲淚俱下,長歌之後,便是揮毫疾書。


    一反雕刻般的筆鋒,而是,龍飛鳳舞: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陳良翰、韓世忠等人則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個趙祏,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罵皇上!


    司馬鷙唯恐天下不亂,還在長歌相和。


    郭嫣然麵色大變,急忙一把抓住郭老夫子的衣袖。


    不知為何,她突然對趙祏的才華,以及勇氣折服得五體投地,不想他就這麽憋屈的死了。


    郭巧兒,也不由自主的抱住郭老夫子的另一條臂。


    郭老夫子,郭然,嫣然巧兒的大伯,大宋老牌禦封文曲星,天下少有的亞聖。


    或許隻有他,能救趙祏一命。


    可是,令兩女大失所望的是,郭老夫子捏著酒葫蘆,亦是反複低吟: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竟然癲狂得又是老淚縱橫,又是頓足捶胸,哪還能幫著說話。


    九個皇兄目光複雜,麵色各異,既驚駭於老十竟有逆天才華,又欣喜於其才華使錯了方向。


    才華,可使人平步青雲;才華,亦可使人萬劫不複。


    眾人望望皇上,又望望被酒醉得撐在桌沿的趙祏,正在心驚膽戰時,突然,一聲嘶啞的大笑響起。


    “啊啊啊,山外青山樓外樓,老夫所見,盡皆殷封王的鹿台,楚王的章華台,吳王的館娃宮,恨啊,怨啊!”


    “西湖歌舞幾時休,老夫所聞,盡皆陳後主的《玉樹後庭花》,唐明皇的《霓裳羽衣曲》,絕也,妙也!”


    郭然甩開嫣然巧笑,踉蹌著跑上前去,一把抱住趙祏,激動不已。


    “華麗的樓台,曼妙的歌舞,無情的譏諷,憤怒的質問!十殿下十殿下,你,你已有儒聖之資,儒聖之資啊!”


    “僅僅兩句,便寫盡了我杭州的豪華奢迷,和,所謂的‘承平氣象’啊!”


    “哈哈哈,才華太過橫溢,老夫不如,老夫不如也,哈哈哈!”


    整個廣場,無數人悄悄的長舒一口氣。


    陳良翰和韓世忠更是感激的看著郭老夫子,又悄悄盯了眼皇上。


    郭然公然讚為好詩,而且是給了天花板一般極高的評價。


    連稱老夫不如。


    即便你皇上再惱羞成怒,也沒辦法指為偽詩吧?


    趙祏的命,應該暫時保下了吧?


    “既然郭夫子都對這兩句讚不絕口,朕命汝,立即續出後半闕,否則,看朕怎麽收拾你!”


    果然,皇上還是忍住了,沒有當場發飆。


    趙祏一把搶過郭老夫子腰間的酒葫蘆,一古腦兒咕嚕嚕牛飲而盡。


    “這,這,這……”


    郭然心疼得直跺腳,這可是皇上賜他的百年杏花釀,他一葫蘆喝了半年都沒舍得喝完。


    趙祏伸手,輕輕抹掉唇邊的酒漬,朗聲道:


    “暖風熏得遊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京!”


    言出,整個廣場似乎都膽戰心驚,噤若寒蟬。


    誰把杭州作汴京?


    都城汴京淪陷,偏安杭州,不是你大宋當朝皇帝趙構,又是何人?


    這是在,公然罵皇上,而且是,毫無掩飾。


    痛快淋漓。


    前兩句還罵得隱晦,而這後兩句,卻是字字紮人,毫不避諱!


    聽者想繞,都繞不過去。


    所謂“遊人”,自然是指當朝皇上,以及滿朝文武,和城裏的達官貴人。


    而偏安杭州還歌舞升平的始作傭者,當然是皇上。


    短短四句,二十八字,便將這些人苟且偷安的醜態罵得體無完膚。


    整個廣場死一般,寂靜。


    三千考生定格一般,低頭“研究”自己的鞋翹是不是該再方一點。


    沒來得及低頭的,目光空洞的望著遠方,誰也不敢去瞅一眼皇上的怒容。


    三千禦衛營一如既往的眼觀鼻鼻觀心,充耳不聞。


    裁判席上的百官,亦是目光無神裝糊塗。


    陳良翰悲哀的望著韓世忠,苦澀不已:完了,十殿下竟然在這節骨眼上,還敢公然罵皇上。


    大宋有不赦之十宗罪。


    其一是謀反,企圖推翻當朝;其二是謀大逆,毀壞皇帝的宗廟、陵寢、宮殿等;其三是謀叛,通敵或叛逃到敵對國家。


    第四便是趙祏所犯之惡逆,辱罵打殺至親長輩,和尊親。


    這下,連郭然都不敢說話了吧?


    緊接著便發覺自己想錯了!


    郭老夫子似乎全然忘了趙祏糟塌了他的美酒之恨,更是忘了皇上的顏麵和威嚴,一時間竟激動得手舞足蹈,老淚縱橫。


    似乎連身家性命都豁了出去,一把甩開郭嫣然郭巧兒,舉著雙拳,紅著脖子,顫聲高吼:


    “好詩!好詩!亙古未有的好詩,必成千古絕唱的好詩哪!”


    “一個‘熏’字,太絕,太絕了!”


    “僅僅一個字,便把你們這些,醉生夢死之態,生生寫活了。”


    “毫無憂患意識,毫無憂患意識啊,全然忘了曾經的痛,和屈辱。”


    “忘乎所以,忘乎所以啊,竟把杭州當成了汴京。”


    “昔日的汴京,秦樓楚館,歌無虛日,終至朝廷傾覆,朝廷傾覆啊!”


    “今日的杭州,歌舞西湖,樂不思蜀,正在重蹈覆徹,重蹈覆徹哪!”


    這……


    眾皆目瞪口呆,郭老夫子,真不要命了!


    若把皇上氣懵了,鐵了心要殺他,管他是什麽幾朝元老,管他是什麽亞聖大聖,照樣得死。


    “暖風熏得遊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京!”


    史官司馬鷙亦是龍飛鳳舞,長歌當哭。


    要死,就痛痛快快的,與亞聖郭然一起死吧。


    隻是可惜了,初露文聖鋒芒的十殿下,隻怕也過不了這一關。


    “哈哈,我伯佟生前能得知己一二,與有榮焉!”


    “此詩,若能警醒當朝,重拾抗金鬥誌,死亦無憾!”


    “所謂,一人做事一人當,若判成偽詩,那就來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趙祏突然哈哈大笑,握著酒葫蘆,旁若無人的靠在桌上。


    “陛下,十殿下有聖人之資,乃我大宋之驕啊!”


    “若今日必死一人,老臣,願以命相抵!”


    郭然猛然驚醒,母雞護小雞一般,撲到趙祏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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