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兒瞪大了眼睛,向左看看叔薑,又向右看看衛汲。


    齊國嫁給衛汲的夫人,好端端的,怎麽就成了“庶母”?


    叔薑歎了口氣。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說的。


    衛汲的君父衛侯晉那是有前科的,齊國將她嫁到衛國,早該想到這一茬的。


    君父為了國事考量,也無可厚非,最惱人的是自己的親兄長居然也不來幫忙勸說一下。


    明明孟薑就...


    偏心!


    該死的,偏心!


    衛國的事情,為何總是那麽糟糕。


    在齊太子諸兒和孟薑、叔薑這一代小輩還沒有出生之時,衛先君莊公自齊國娶了莊薑為夫人。


    這位莊薑,是齊莊公之女,被超長待機的齊莊公熬死的倒黴太子得臣的胞妹,後來成功即位為齊侯的公子祿甫的嫡姊,也就是諸兒他們的姑姑。


    莊薑當然也是繼承了齊國公室的基因,有《碩人》之篇為證,詩曰: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多少作家絞盡腦汁想不出好的形容,仍然隻能從《碩人》之中照抄,這一抄,就是兩千七百多年。


    且不說姿容,就連才華橫溢這一點,也是眾齊薑之中的佼佼者。


    《燕燕》、《終風》、《柏舟》、《綠衣》、《日月》五篇衛風,皆出自莊薑之手。


    東方的小國夷國也趁著同為薑姓之機,隨著莊薑陪嫁了公室庶女夷薑*來衛。


    但不巧的是,對於春秋時代的公室之家來說,無子,就是一國夫人的原罪。


    對於同姓的夫人和媵妾來說,彼此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如果夫人被國君排斥,媵妾多半要跟著遭殃。


    莊薑似乎不能生育,衛莊公為此寧可冷落莊薑,而重新從陳國娶來後來諡曰厲媯的媯氏夫人。


    與夷國的做法類同,戴國也陪嫁戴媯於衛,作為媵妾。


    厲媯不幸早亡,於是作為厲媯的媵,戴媯便成功上位,取代了厲媯。


    戴媯所生公子完也就成為了衛莊公的正統繼承人,是為衛桓公。


    衛州籲之亂,所弑衛君便是桓公。


    當年莊公還在病榻之上時,衛公子晉便與失寵的庶母夷薑私通,發後世大唐高宗之先聲。


    但與後世那位“純孝”的大唐天子不同,衛公子晉玩脫了,搞砸了。


    莊公還沒入土,急子就呱呱墜地,搞得衛晉很是難堪。於是為衛汲起名為“汲”。


    汲者,急也。


    好在莊公確實已經病入膏肓,也沒有精力再來管兒子這點破事,不久便一命嗚唿,搞不好其中也有公子晉的半點功勞。


    作為一介庶子,公子晉本沒有登上君位的機會,莊公之死,也不過就保住了他的性命而已。


    直到後來桓公被州籲所弑,而州籲又被衛卿石碏肅清,再加上長兄孝伯早夭,衛國的國君居然就這樣輪到了公子晉。


    石碏也是沒有辦法,隻能扶立公子晉為衛侯。


    衛侯晉上台,第一件事,便是“烝夷薑”。


    烝,就是以人子之身,而娶亡父之妻妾。


    換個現代的詞匯,叫做收繼婚。


    這年頭,搞“烝”這種事情,還沒有完全到千夫所指這種程度,但也已經快了。


    不管是夏人還是商人,以至於後來的匈奴、蒙元之類,大家最早都是這麽過來的。


    隻不過文明人有文明人的行為方式,用以與野蠻相區別而已。


    到了文明時代,還用野蠻人的方式行事,那就不免要被鄙視了。


    鄙視歸鄙視,反正作為衛侯,衛晉就非要這麽幹了。


    也沒人敢反對,最多迴去記上一句,“衛侯烝其母”。


    “烝”的對象就是庶母夷薑。


    對於夷薑來說,這一通操作倒也不算是壞事,好歹是扶正當了夫人,在莊公生前不受寵幸,身後還能煥發第二春。


    夷薑於是又生公子黔牟、公子頑。


    除開開頭的不雅,一切都還算是風平浪靜。


    直到齊叔薑來歸。


    當初公子晉與夷薑一拍即合,一個是不受寵幸獨處深宮,另一個,不過是覬覦人家的美色而已。


    既然能因此而一拍即合,那自然也能因此一拍兩散。


    那日衛太子汲從臨淄迎迴叔薑,衛侯晉在城樓上隻一眼,便相中了新的獵物。


    一通禮儀辦完,城濮的駐軍忽然來報,說魯國叛軍已經攻克鄆城,正發兵進攻衛國城濮,城濮告急。


    衛侯假稱腿疾,不能出征,急命太子汲代替自己率軍馳援城濮,隻說婚禮迴來再辦便是。


    既是君命,又為了給新婦表現一下自己的勇武,衛汲趕忙披掛戎裝,點兵出征,趕到城濮,守軍卻一臉問號地表示魯人不曾來此。


    衛汲滿懷疑惑地班師而歸,卻發現與自己成婚的夫人居然換人了。


    至於叔薑,已經在衛汲出發的當日被衛侯晉納為妾室。


    到衛汲迴師之日,衛侯稱擔心太子的安危,故而三日三夜不眠不休。


    就這麽晾著衛汲,自己往被裏一鑽,當即睡著了。


    叔薑想到此事,心中不勝煩躁,忍不住嘖出聲來。


    君父和兄長都隻把自己當成籠絡衛國的工具人。


    不說,隻是自己吃虧;說了,齊、衛關係恐怕要走向破裂了。


    那還是說了的好,齊衛關係如何,叔薑反正也不關心。


    “兄長可知衛侯是何等人物?”


    ...


    聽完叔薑的陳述,諸兒的臉色愈發陰沉起來。


    豈有此理!


    衛侯,安敢如此。


    這是不把我們齊國當一迴事啊。


    “我知之矣。”諸兒揪著韁繩,咬牙切齒。


    “衛侯無德,不如取而代之,急子意下如何?”


    衛汲的瞳孔都放大了,連稱“不可”。


    諸兒卻不搭理慌亂的衛汲,轉而向叔薑問道:


    “急子有禮有德,待衛侯之後,還是將叔妹嫁於急子,如何?”


    叔薑向身邊鄙夷地瞥了一眼。


    衛汲這種人,有禮、有德,確實。


    但是無能。


    若是當日他敢為了自己拔劍同衛侯對峙,叔薑倒還能高看他一眼。


    沒骨氣。


    若是今日他敢一口咬定,要顛覆衛侯,自己取而代之,那也還能接受。


    窩囊。


    叔薑在心中暗罵。


    “不必勞煩。”


    未等衛汲表態,叔薑當即表示拒絕。


    “待齊軍踏平朝歌,見衛侯晉人頭落地,我便自行了斷,免得麻煩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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