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役車在院中停下,旅舍的夥計將挽馬栓入廄中。


    入夜之後,會有人幫忙往食槽中添加草料。


    旅舍的房間看樣子還算幹淨,隻有往來商旅時常居住,房間才不至於積灰,又隻有店家時常打掃,房間才不至於髒亂。諸兒對此廂印象不錯,便撂下行李,將車上的貨物向店家報備了,使之代為看管。


    夕食就隻有簡單的了,再如何,也比不上齊宮之中呈出的風味,更不要提與諸兒所知人間之味相比。不過雖說簡單,倒也不至於簡陋,至少是比井田間的野人之家吃的好得多。


    粟飯和著薺菜,至少沒給客人吃苦茗菜來。


    葷菜是鹹魚,居然還是齊國進口的。


    這年頭貴肉而賤魚,肉主要還是靠外出打獵來的,而魚隻要靠水,任誰都能摸上一兩條來。


    隻是這菜裏根本沒什麽油,菜蔬從熱水中煮熟來,帶著些許苦味,撒了把鹽之後,感覺更苦了。要是能推廣種植油菜,開拓榨油生意,將炒菜的技法推向全天下...


    要是諸兒重生在一戶商人家裏,說不定真會以此為己任。


    孟薑倒沒什麽特別的想法,明明從小長在宮中,卻出奇得能適應,大概隻要是與他兄長吃得一樣,再怎麽也不會抱怨。


    時值夏末,天氣尚屬炎熱,行車時有風迎麵而來,流點汗也就罷了,這會兒停了下來,日頭雖下了去,卻仍感到悶熱難當。


    借了旅舍的一個大木桶,灌上井水,便是夏日解暑第一良方。


    從地底提上來的井水清寒甘冽,肌骨浸入其中,猛然收緊,心髒都仿佛被揪住了似的。自桶裏升起時,整個人都清爽了。


    室內陳放的矮幾上貼心地備了幾團蒲扇。


    一邊扇風,一邊將先備在陶壺中的井水倒進漆木的爵杯中。


    以往的飲水常是宮內燒開的熱水,要不就是野外行軍時不講究的河水,鮮少有品嚐民間井水滋味的機會。


    諸兒舉杯向孟薑致意。


    “此水乃井中所取,涼而冽。”


    孟薑方才呆呆地坐著,見諸兒招唿,卻擺擺手,將另一隻手貼放在腹部,麵露難色。


    噫,好吧,可惜了。


    讓妹妹在席上蜷著,諸兒就臥在後麵。


    將右臂攤開,枕在上麵,左手靠在身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涼。


    熬過日暮,待到夜間,應當就會涼快起來了。


    枕頭上裹著草席,裏麵填充著不知名的草籽,稍稍移動,耳畔便是沙拉沙拉的聲響。


    室內的香爐中焚燒著艾草,將蚊蟲大約都驅走了。


    溫熱的空氣將各種韻味蒸發出來,艾草的熏香蓋不過柔和的人氣,除非蒲扇扇起的涼風太過急躁,不當心將美好的韻味給驅散開去了。


    孟薑翻了個身,朝向這邊,臉上被草席印上了一層紅印,稍稍有點可笑。


    粗布的男裝的衣帶大概是鬆掉了,整件衣裳鬆垮垮的。


    什麽都沒有看見。


    不,今天不行。


    手中的蒲扇又多撲騰了幾下,倔強的衣角終於平息了下去。


    諸兒朝天仰躺。


    日頭已經完全下去了。


    尋常人家,是不掌燈的。


    隻有皎皎的月色,從門戶之間灑落下來。


    潔白如雪的肌膚籠罩上一層聖潔的光輝。


    絕世的睡顏迷迷蒙蒙,宛在霧中。


    閉合的雙眼不時靈轉,將長長的睫毛微微帶動。


    烏黑而綿長的秀發簡單地用繩巾在長垂的末端挽了個尾巴。


    沒被紮起來的雜縷時而擦碰在手臂上,酥酥癢癢的。


    無事可做,卻又睡不著覺。


    氣息擾擾,打在肋骨上,從皮膚上流過。


    就當是駕著輕舟從江上飄過罷。


    睡了。


    天尚未明,諸兒惺忪地眯縫起雙眼。


    室外若有急促的腳步。


    不會是有賊吧。


    算了,管它呢。


    閉上眼睛,方欲睡去,又一串腳步聲從簷下飛過。


    “捉賊!”


    恍惚之間有人大唿。


    翻過身去,抱住了一團軟綿綿的雲。


    雲開始掙紮了。


    啊...別吵,睡著呢...


    雲咬人了。


    嗚唿!


    猛然驚醒。


    諸兒掙脫開來,將孟薑的衣衫整好。


    帶上佩劍,踩上鞋履,穿戴好衣冠,輕悄悄推門而出,去查看情況。


    院內,役車還停在角落裏,車上的鹽袋一個不少。一檢查,裏麵還是滿滿的食鹽。


    那兩匹挽馬還在馬廄裏安靜地吃草,看起來也無人打攪。


    那沒事了。


    諸兒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閉上眼睛,一隻手摸著牆,搖搖晃晃迴去。


    轟然一聲。


    旅舍的門被人猛地撞開。諸兒嚇了一跳,一個趔趄,貼上房間的木壁,早已拔劍出鞘,銳利的劍刃直指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一個衣著破爛,乞丐模樣的半老頭子一頭跪倒在地,向諸兒接連磕頭,哀求道:“君子救我!不然,我今死矣!”


    那人雙膝跪地,一隻手支撐著,另一隻手攥著一大包行李,背在背後,一起一伏的,甚是可笑。


    諸兒眯了眯眼睛,問道:“我聞有人大唿‘捉賊’...”


    “汝非賊耶?”


    那人一瞬之間便收斂了討好的顏色,抓起布包,撒腿就跑,卻在門口與狂奔而來的另一人撞了個正著。


    諸兒出門看時,方才那賊人竟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短刀,正猛地撲向倒地的另一人。


    搶前一步,趁那賊人的注意全在麵前之時,一劍斬了下去,引出一腔哀嚎。


    賊人持刀的一臂早被砍下,叮呤當一聲,撲落在地上。


    賊人倒也頑強,強忍著劇痛,抱著斷臂,踉踉蹌蹌逃了出去。


    月光下,道路上灑下的血跡一片暗紅。


    諸兒先不著急去追,反持佩劍,將地上摔倒者扶起。


    那人是一精瘦中年,卻留了一頜威猛的絡腮胡子,遊商模樣,發髻上包著布幘。


    諸兒投去關心的目光,問道:


    “子無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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