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城北門之外,塵土飛揚。


    齊國範邑邑師三十乘戰車,二千四百徒卒排開陣勢。


    叛軍新敗,被精銳的甲士擊潰的烏合之眾已經將齊軍的恐怖在城中散播了開來。


    叛軍原本就不過是臨時拚湊起來的,此時被強征的徒卒們人心惶惶,根本沒有絲毫作戰的勇氣。


    鄆城的城樓之上,不見鄆城大夫的身影。


    那幾家帶頭挑事的鹽商正圍在一處,逼問他們的鄭國顧問該當如何,鄭國人卻雲淡風輕,似乎今日之事與之無關。


    確實無關,鄭國人要撤走了。


    顧問撒腿就跑,城下早有輕車等候。跳上車去,頭也不迴地駛過鄆城的街巷,自東門狂飆而出,留下鹽商們在風中淩亂。


    眼看著齊人步步逼近,鹽商們向身旁的叛軍吼道:


    “緊閉城門,不能放齊人進來!”


    總之先下了道不會錯的指令。


    城中糧食充足,還有井水可以取用,隻要齊人不殺進城來,堅定守住,就有辦法。


    話音剛落,鄆城的城門,開了。


    剛才幾名徒卒搬著木材去加固城門,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手上的木材一拋,從衣裳內抽出短劍,圍成一道防線,掩護其中兩人不管不顧地去打開城門。


    鄆城之徒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


    齊軍的戰車唿嘯而入。後麵,齊人的徒卒端著長矛長戟,由甲士打頭,徒卒壓上,一股腦往城中鑽去。


    事已至此,絕大多數人的第一選擇是,放下武器,各迴各家。


    人潮退去之後,隻剩下數百名對齊國真正心懷怨恨的鄆人,選擇了視死如歸,與仇敵決一死戰。等待著他們的,是齊軍車左們射出的致命羽箭。


    狹窄的街道上,齊軍的徒卒舉著長兵,列成阻止敵人衝鋒的密集陣型,將街道一條條封鎖住,緩緩向前推進。陣列的後方,車左甲士們站在車輿上,箭矢從半蹲著的己方隊列上方掠過,零星但精確,射向迎麵而來的鄆人。


    兵力處於明顯劣勢的鄆人既不能突破齊軍的陣列,又對不斷襲來的弓矢毫無辦法。身旁的同伴紛紛中箭,殘存的叛軍隻能尋找房屋間的空隙躲避箭矢的威脅。


    “一個都不能留。”諸兒陰著臉。


    機會已經給夠了。即便放這些人一條生路,也隻是將他們的死期延後到未來的某個時間點而已,還要連累更多無辜的士庶和兵卒陪他們殉葬。


    房屋間的窄巷成了不願成為齊人的魯人最後的立足之地。


    齊軍的陣列將他們的生存空間不斷地擠壓。轉角處,一兩支尖矛刺出,將敢於靠近的齊人貫穿。


    這種極端的地形,兵力的優勢完全施展不開來,雙方的較量考驗的是速度、力量和經驗。


    接連被藏身於街巷之中的鄆人以一換一損失數人之後,齊人暫緩了前進的腳步。這樣下去,實在是太不合算。諸兒命入城的戰車分成兩隊,所有配備車弩的戰車原地待命,舉著怒張的弩瞄準敵人可能出現的位置。孔木金率領習慣用弓的車士,駕車列隊向鄆城的東垣迂迴,尋找合適的射擊角度。


    陰暗的街巷裏,鄆人驚恐地瞪大雙眼朝這邊張望,就像是被狸奴逼到了角落中的碩鼠。開弓射擊,將躲藏在街巷中的敵軍一一射殺。失去了最後憑依的敵兵從街角衝出來,企圖拖一兩個當麵的齊人墊背,卻被早已架好的強弩射了個透心涼。即便還有射失的,離開了窄巷的掩護,暴露在複數支長矛的鋒芒之下,總之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貓捉老鼠的殘酷遊戲一直進行到午夜。舉著火把的齊軍最終將鄆城的街巷清掃一空。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鄆城大夫賠著笑臉,來到諸兒軍前,送上酒食慰勞。


    “拿下。”


    冷冰冰的嗓音不帶一絲感情。


    “冤枉啊!”鄆城大夫委屈地哭喊起來。


    是,確實你是沒有協助叛軍,可你也沒有率軍鎮壓啊?


    忠誠不絕對,等於絕對不忠誠。


    兩頭下注,死路一條。


    顧視左右,手掌向斜下一劈。


    被三四個甲士死死按住的鄆城大夫哀嚎著,被拖了下去。


    送來的酒食,就當作夜宵吧。


    黎明到來之前,齊人清理幹淨城內的遺骸。


    清晨的朝陽再次點亮鄆城的街市,隻有在凝固地麵上的暗黑色的血塊,能證明昨夜的喧鬧並非一場噩夢。


    齊軍馬不停蹄,解範邑之圍,平鄆城之叛,旋即登船東渡,如旋風一般撲向叛亂的策源地,魯城曲阜。


    事實上,早在諸兒率軍抵達範邑之時,齊國駐紮在長勺的戍兵便已經在上卿國仲的親自指揮下啟程出發,向曲阜城挺進了。長勺,在齊魯之戰後由兩國共管,此時駐紮在長勺的魯軍也被動員起來,向曲阜開進,前去營救魯侯。


    鄭公子亹指揮曲阜的魯人在泗水上建立防線,常規操作,又燒毀了橋梁,與國仲的齊魯長勺聯軍隔著泗水對峙。國仲指揮聯軍屢次試圖渡水,一度成功修建浮橋,將少量部隊送往泗水南岸,卻被假扮成魯國甲士的鄭軍擊潰,僅有寥寥無幾的斥候趁著交戰混亂之際摸進岸邊的林地,潛伏了起來。


    國仲皺著眉頭,疑惑於魯國人何時變得如此強而有力。


    拉鋸間,諸兒率領的範、鄆之師及選鋒旅所部,以及少量集結完畢的其他國師部隊,趕到了泗水的北岸,後續部隊也正在陸續抵達。命令全軍稍事休整,準備進行總攻。諸兒登上終於運抵的帥車,從高出地麵丈餘的位置俯瞰曲阜魯人的防禦布置。


    正當齊人在北岸大肆搜集船隻,準備強渡泗水之時,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大軍從曲阜南郊逼近。粗略數來,竟不下三百乘之多。


    現在的魯國,哪裏還拿得出整整三百乘戰車來呢?


    遙望那支大軍,漸漸在郊野上擺開陣勢。


    滲透到泗水對岸的斥候傳來消息,那支大軍打出朱紅色的旗幟,上麵書寫的大篆文字,是“邾”。


    邾國,曹姓邾氏,沒有受到王室的冊封,無爵,國君稱為“邾君”。


    當世的邾君名克,字儀父,後世諡其為邾惠公。魯國南方的泗上諸小國之中,就屬邾國最強,在原本的曆史中,到春秋末年時,邾國居然能以那點小小的土地,保有多達六百乘的戰車。


    邾國人也來湊熱鬧了?


    卻看邾軍的背後,還有兩支小陣。


    看來不止是邾國,整個泗上地區的小國大概都嗅到了魯國這塊煮熟的肥肉的香氣,聯合起來,居然來打曲阜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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