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兒的休假計劃被魯人的反叛徹底打亂了。


    急急忙忙召集臨淄的國人,倉促之間,隻集結起三四千人,而且編製還全是亂的。


    伍長不認得手下的徒卒,司馬搞不清哪幾個伍長該歸自己來管,旅帥叫不上那幾個司馬的名字。


    這麽亂糟糟地,就從臨淄出發了。


    隊列拖著長長的尾巴,不斷被征召上來增援的兵員從臨淄趕上來,加入自己的隊伍。


    好在召集起來的人員之中,有不少是選鋒旅的士卒,而且甲士的比例還算高。


    沒有經過充分的動員,薄姑的渡口湊不齊運送兵卒的船隻,隻好讓選鋒旅的三百甲士先行登船,大部隊則沿著濟水急行軍。掉隊的士兵也不敢就此跑路,自行聚成一團,自然也管不了誰屬於那支隊伍,原本就混亂的局麵這迴更加不堪入目了。


    日暮時分,徒步行軍的部隊前鋒抵達夫於城,在此又征集了一些船隻,好歹是又送了屬於選鋒旅的一百甲士與一百徒卒上船,追著日中時就已經過去的前鋒溯遊進發。


    鄆城叛軍圍攻範邑的第五日,齊國的援軍抵達了。


    區區三百人,沒有高聳的帥車提供全局的視野,也沒有斥候的輕車能抵近敵陣探查詳情。


    但是清一色的甲士。


    諸兒這次總算是連車都沒得乘了,自登岸之後,就跟著精銳的徒卒徒步進軍,控製好前進的速度,盡可能地保留作戰的體力,在日中之時抵達了範邑城郊。甲士們在登船之時就已經盡可能地按照原有的編製集結,這五天裏,又在船上進行了不少溝通演練,雖遠遠還及不上本來的完整建製,但也已經可以以此一戰。


    叛軍很顯然是沒有料到,臨淄的援軍竟來得如此迅速,並沒有做好迎擊的準備。亂糟糟地在野地上調整陣型。


    選擇有二。


    一是守住渡口,靜待援軍。


    二是趁敵軍軍陣未整之機,一擊而定乾坤。


    敵軍的戰車何在?


    諸兒的目光掃視戰場,卻沒有發現叛軍戰車的蹤跡。


    敵軍顯然是沒有預料到援軍的抵達的,現在的混亂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麽說來,這支敵軍絕非精銳。


    沒有戰車,甲士比例極低,就像是臨時征召的民兵。


    範邑城內情況如何?


    遠遠望去,城頭旌旗飄揚,城上站立著的士卒看起來精神飽滿,看來還沒有與城下之敵發生血戰。如果將敵軍衝散,範邑的邑師就有機會衝出城來,以整軍而入亂敵,其勢必如破竹!


    可以一戰!


    沒有時間猶豫了。


    進攻!


    諸兒拔劍在手。


    齊軍三百甲士變換隊列,將四列行軍縱隊向左迴旋,改成縱深為四排的橫隊。


    隨即,隊列的中央向前突出,兩翼收緊,形如箭鏃。


    每個臨時編組的伍都變為斜排,他們將在作戰中左右互相掩護。


    如果是訓練有素的編製伍,那麽前後排列的隊形也能憑借著豐富的經驗互相配合。但像這種臨時的編隊,還是讓士卒們能夠依靠目視確認同伴的狀況比較合適。


    踏著小步向前邁進。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前方的敵軍有自己的不下十倍。


    既然選擇了進攻,這最初的一擊,就是取勝的唯一機會。


    百步。


    敵軍還沒有整好隊形。諸兒在隊列的正中心,緊張地注視著前方敵軍的動向。視線太差!諸兒心中打鼓。一旦兩軍交織,恐怕就不存在有效的指揮了。


    五十步。


    距離越來越近。空氣中彌漫著肅殺的氣息,齊整的腳步聲動人心魄。身邊的甲士在衣角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將牙關咬緊,大睜著雙眼,直勾勾盯著前方的敵軍。


    二十步。


    舉矛!


    從攢動的人頭之中,可以看見叛軍臉上焦急的神色。齊軍甲士加快了前進的腳步,從跨-跨-跨-跨的一步一聲,變為了跨跨跨跨的連綿不斷的足音。


    十步。


    夫戰,勇氣也。


    敵氣衰,我氣盛,戰之,無有不克!


    殺————!!


    齊軍的陣列闖入了叛軍之中。


    就如同利刃切開羊油,猛虎撲向仔豬。


    雖說齊軍此時正以三百對敵三四千人,但實際接觸的鋒線上,情況卻完全不同。


    叛軍毫無陣型可言,士卒與士卒之間間距或遠或近,遠者分開足有十來步,不能相互支援,近者兩人幾乎撞在一塊,彼此掣肘,束手束腳。


    實際接觸的鋒線之上,是齊軍以一排七十五名徒卒,對陣少則一二十,多不過四五十名的叛軍。


    兩支矛頭一齊刺向一名敵軍,三支矛頭平舉著,伺機而動。


    銳利的青銅矛尖撕開毫無防護的骨肉,鑽入那名敵軍的胸腔,鋒刃無情地切開柔軟的肺葉。


    恐懼與絕望定格在他的臉上。


    一人倒下,即是下一人的喪鍾敲響。


    有機會在鋒刃加身之前,幸運地將手中的長兵刺向麵前齊軍甲士的軀幹的,每三人中也不足一個。即便足夠勇敢,又足夠幸運,也不一定能夠在兩三支同時刺來的矛尖的鋒芒將自己的生命抹消殆盡之前,奮力將齊人身上的甲胄刺透。


    齊軍的步伐還在繼續向前。


    一名甲士不幸被敵軍的長矛刺穿了腹部,傾斜著倒下,就躺在了諸兒的麵前。


    腹部的傷口中,猩紅的鮮血汩汩地湧出。口中不斷嘔血,口角處,下頜上,脖頸裏,染紅了一大片。雙目圓睜著,仿佛還在瞪視迎麵而來的敵人,隻是已經漸漸蒙上了一層陰翳。


    諸兒繞過甲士的遺骸,隨著隊伍繼續向前踏去。


    鋒矢之陣破敵而入,穿敵而出。


    齊人在大口地喘息著,不知該算是齊人還是魯人的鄆城之徒也在喘息著。


    隻有暫時進入了安全的境地,才能意識得到方才的兇險。


    場麵實在太過混亂,難以知悉雙方的損失,隻能依靠目視大致地檢查己方的情況。剛才的一陣交鋒,齊軍甲士僅有六人倒下,而迎麵的叛軍損失當有近百人。


    齊軍站定隊伍,收起長兵,集體向後轉身。稍稍整隊,將凹陷的陣型重新變為前凸,再次踏步向前。


    叛軍反應過來,拚命地想要重整隊形。隻是,見到同伴如此慘狀,而麵前的敵陣仍然嚴整密集,又有什麽人能不膽寒呢?


    諸兒敏銳地察覺到,麵前敵軍的士氣已經接近了一個極限。


    刷!


    長兵平舉。


    緩緩逼近。


    殺!殺!殺!


    短促的唿喊,最原始而駭人的威脅。


    殺!殺!殺!


    經由三百甲士齊聲放大,震天撼地。


    軍陣再入敵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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