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郡。高唐縣。


    端詳陶應投來的目光好一會兒,華歆失望地搖搖頭,他從陶應毫無妥協之意的眸子裏,嗅到了濃濃的血腥,看到了冷冷的殺意。


    “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迴頭!”


    華歆已了解陶應在泰山郡、卞縣對付殘存大姓、豪強的手段,但那些“苟延殘喘”之人,豈是高氏這樣背景深厚的豪強可比擬的。


    當然,華歆不是替陶應的生死而擔憂,而是擔心出身丹陽的陶應,會對平原郡乃至青州大姓、豪強動刀子。


    這也是華歆聽聞陶應兵臨高唐,特意跑來黃河邊見陶應的原因,想探探陶應的底。


    不過好在知道陶應隻在乎田地和糧食,可這兩樣高唐華氏皆不占優,所以華歆一點都不擔心陶應會對華氏動手。


    但華氏畢竟是大姓,與地方大姓、豪強多有姻親關係,他華歆還做不到獨善其身。


    “希望青州匪患早日滅除,讓陶重光這個泰山太守早日迴到治地去!”


    華歆暗暗期待“多管閑事”的陶應早日“滾出”青州,也絕了繼續提醒陶應的念頭,指著黃河南岸的大片土地,嘴角現出一抹無奈。


    “高氏是平原郡河水南岸最大的糧主,當下舉目所及處,皆是高氏的田產,整個平原郡大大小小的糧商全要仰其鼻息。”


    “此外,負責巡守高唐城的高唐縣尉乃高氏家主之子;負責緝拿罪犯、流寇的高唐督郵,乃其高氏女婿。”


    華歆的一番介紹,將陶應瞬間聽樂了。


    一縣之地,幾乎都是高家的。


    一個縣就那麽三四個實權且有油水的職位,一半還是高家的。


    與其說高唐縣是漢室的、是平原郡的,不如說是高氏的。


    “也就是說,這高唐縣的百姓,都是替高氏耕種的;高唐縣的官吏,基本也是出自高氏。”


    搞清楚了高氏在高唐縣的分量,陶應最後向華歆求證高唐城被黃巾攻破之事。


    “請問子魚先生,此番高唐城遭黃巾流寇攻破,這高氏可有損失?”


    “高唐縣百姓遭難,這高氏可有所作為?”


    華歆眸子猛然一縮,怔怔望著似笑非笑的陶應,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所擔心之事,恐怕無可避免了。


    “陶郡守,你這般問,乃何意?”


    “若歆沒有記錯,陶郡守的治地在泰山郡吧?”


    揣著明白裝糊塗的華歆,不無提醒地重重點了陶應一句,期望陶應莫越俎代庖,能迷途知返。


    “先生有所不知,莫說平原郡,就是整個青州,已被我家主公軍管了!”


    見華歆這個病秧子一點眼力見都沒有,一旁的顏良忍不住替陶應迴答了一句。


    “什麽?陶郡守……”


    “子魚先生隻要迴答我的問題即可!”


    神色大變的華歆剛要質問陶應,能猜出華歆後麵說辭的陶應一臉不耐地朝他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似乎,不曾。”


    好半晌,使勁定了定神的華歆方喃喃迴了一句。


    “啪!”


    陶應打了個響指,華歆的迴答,讓他心裏瞬間了然。


    “弄不好,這高氏又是一個吃裏扒外、為富不仁的濟南劉贇!”


    不過,這對陶應來說是好事。


    “這就好辦了!”


    尚未完全迴過神的華歆,瞅著陶應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心又下沉一分,但還是機械般問了一句。


    “陶郡守有何良策?”


    陶應瞄了一眼站在邊上的顏良,嘴角暗撇。


    “還能有何良策?”


    “事已至此,隻能一不做、二不休,將高氏一刀兩斷,難不成還留著他成為哥籌糧、分田的阻力?”


    幹掉高氏還有一個好處,高氏的罪是大是小,就全由陶應一張嘴來說了。


    雖然避免不了高氏的餘孽或姻親報複,但至少陶應在大義上“沒有做錯”。


    “沒錯自然沒有把柄了,沒有把柄,即便張讓權傾朝野,也沒辦法在短期內對哥施以報複。”


    隻要短期內能太平無事,對陶應來說,就足夠了。


    “如今已是十月中旬,離董胖子入京不到一年了!”


    當然,虱多不癢,債多不愁的陶應,也有心理準備。


    “大不了,提前割據就是,說不定,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兗州,讓曹阿瞞另尋出路去吧!”


    華歆目光灼灼地望著陶應,陶應也笑意從容地看著華歆。


    “子魚先生,何必試探於我?”


    “眼下形勢如此,該怎麽辦,還用說嗎?”


    陶應的直言不諱,聽得華歆渾身發冷,心中的最後一絲幻想徹底破滅了。


    “青州,要麽死在陶重光手中;要麽,陶重光死在青州!”


    陶應想殺誰、要殺多少人,華歆其實並不十分在意,華歆在意的隻是大漢的律法、理法、規則。


    而眼下的陶應,完全不按規則辦事,我行我素,這是華歆無法接受的。


    “當年景王問政於管氏,‘殺一人以利天下,可以嗎?’若陶郡守是管氏,如何作答?”


    陶應知道這個典故的,管氏的迴答當然是“不可以”,因為這有悖律法。


    但當下是亂世,要救人,就不得不犧牲有些人了,所以華歆舊故重提,他的迴答自然不用思考,唿之即出。


    “當然可……”


    話未說完,陶應猛地頓住了,繼而冷汗橫流。


    若陶應未來隻想占據“梁山”,做個帶頭大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為所欲為,隻圖自己一時快活,這樣迴答自然稱心、霸氣;但若征伐天下,這樣的話柄,將是致命的。


    “唉!”


    陶應雖然及時住了口,但華歆還是失望地暗自搖搖頭,再次鄙夷起陳逸的眼光來。


    “前一次看走眼了王文祖,這一次又看走眼了陶重光,陳平舉,汝不配為魯國相也!”


    華歆此刻想什麽陶應沒時間琢磨,他盡力束縛臉上變幻不定的神情,不動神色地瞪著華歆,心中千萬次問候華歆八輩祖宗。


    “差點就被這條死魚帶到了陰溝裏,這人太壞了啊!”


    不過,陶應很快又釋然了。


    “既然要砸爛舊世界,那麽凡為新秩序建設所做出的一切犧牲,都是值得與合理的!”


    言出法隨,也是在新秩序下通行。


    “當然可以!”


    胸中充斥雄霸之氣的陶應,一雙璀璨生輝、傲然睥睨四方的星眸盯著華歆,語音鏗鏘自信。


    “因為,我是陶應!”


    華歆駭然抬頭,一雙失神的眸子盯著傲睨一世的陶應,寒毛直豎,內心翻騰。


    “大漢,恐無寧日矣!”


    與華歆的驚懼不同,陶應的短短一句慷慨陳詞,聽得顏良身心激蕩。


    “主公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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