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人對於國家大事的關心和後世網絡鍵盤俠差不多少,沒有清朝那般嚴格的輿論管控,這年月的文人甚至還會以關心國事為榮,這就導致了很多文人慢慢養成了習慣,幾句話的閑聊也總是繞不開這個話題。


    楊禹率先開口說道:“去年薩爾滸一役損失慘重,四十萬大軍灰飛煙滅,數百萬遼民流離失所,如今朝廷開支困頓,以我看來,這台南之事怕是朝廷還是要放棄剿滅,轉而尋求招撫。那些江南豪紳一次試探就足以威懾東南,閣老們不可能放任他們繼續胡鬧下去。”


    宋應升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小聲說了一句:“春秋筆法而已,哪來的四十萬大軍,不過數萬而已。西南土司兵、浙兵、薊鎮和宣大的騎兵都在往遼東集結。再和建奴打幾次還是沒問題的。”


    楊禹怎麽可能不知道那是春秋筆法,更是清楚那些官老爺為什麽這麽做,他一個小家族出身的讀書人可是接觸過不少官員,內中複雜情況他可是聽說過不少。


    隻是如今身在台南,家族又有投靠唐人的想法,他自己接觸唐人的衙門感官也不錯,這才借著酒意故作不忿的說道:“再來一次春秋筆法又如何?一次薩爾滸就把國庫掏空了,這土司兵和浙兵的餉銀該從哪裏出?薊鎮和宣大兵可是一直在欠餉,誰能保證下一次開戰的餉銀不被漂沒。”


    宋應升也不知道該如何辯解了,這些事都是文人之間閑聊時的笑話,沒有絲毫秘密可言,更是所有文人之間的約定,事實如此,除非張太嶽複生,否則這規矩誰也改不了。


    宋應星倒是有些不滿的說道:“短時間內固然要安撫唐人,無非就是朝廷騰不出手而已。可是時間終究站在大明這邊,建奴不過疥癬之疾,大明隻要熬過幾年便可以舉全國之力剿滅它,到時候唐人又該如何?享受幾年和平,然後等待覆滅?”


    吳光琮本想開口,卻又覺得這些話題中透露的消息有很多他並不清楚,畢竟出身沒辦法和眼前三人相比,有些話在文人之間也存在等級限製,所以他隻能悻悻的開口說道:“唐人的武器和人數不足以讓他們開疆拓土,但是固收這個大島是沒有問題的。自身立於不敗之地,又不謀求侵占大明疆土,最後無非就是大明收個朝貢小國,甚至很有可能直接納入羈縻管理。”


    楊禹搖了搖頭:“非也、非也,唐人倒是憊懶,也看不出多少野心。可他們既然在這裏建城,又主動接納我等文人。許多海商世家都在接觸唐人,也都安排了家中子弟前來投效,這般情形諸位還意識不到會有什麽結果嗎?”


    宋應星有些錯愕,倒不是他想不明白楊禹這般話語的意思,甚至他自己也隱隱有了這種猜測。可他畢竟是個性子有些不羈的人,對於許多事情背後的問題他並不是很關注。


    如今被楊禹提及,他自然聽懂了弦外之音,仔細揣度之下,他終究隻能無奈的歎氣道:“是啊!黃袍加身是不是宋太祖的意思並不重要,重要是黃袍真的加身了。”


    宋家兄弟自顧自對飲一杯,反倒是吳光琮思量許久才聽懂楊禹的話,忍不住問了一句:“楊兄,小弟有些困惑,倒是想請楊兄解惑。”


    楊禹點了點頭,倒是樂於在吳光琮麵前多說幾句。畢竟吳光琮的出身很低,楊禹又不是家中嫡子,身份其實也不比吳光琮高多少。


    身份地位是一方麵,抱團取暖也不至於,但這並不妨礙楊禹願意效仿家族那些嫡子一般多拉攏一些友人在身邊。


    “吳兄請問。”


    “楊兄,小弟這般出身你是知道的,要說小弟為了生存不得不屈從唐人,這隻是生活所需,倒算是一種解釋。可如你所說,許多世家和商人也願意投效唐人,甚至把家中庶子都安排過來,這般行為是不是有點太早了啊!”


    沒等楊禹開口,宋應星便搶先道:“不早,這都算是晚了。如今唐人一戰剿滅數千海寇,這般相當於一己之力對抗江南士紳的行為,哪怕隻是江南士紳的一次試探,這也算是打出了自身地位的。”


    宋應升也趕忙說道:“在此之前唐人展現了強大的鐵船,新奇的商品,這般便已經足夠說明他們的實力了。現在各家都在後悔下手晚了,沒能在唐人剛剛現身時就投效,哪裏還會覺投效的早了。”


    吳光琮不解的看向楊禹,楊禹這才笑道:“吳兄是泉州人,自然是知道大海商李旦的。李旦在馬尼拉起家,被紅毛夷打壓後躲去了倭國平戶,這般情況還能叱吒東南沿海,你當真以為這是他一人奮鬥就能造就的?”


    沒等吳光琮開口,楊禹又道:“無非是福建各家的代表而已,李旦能做大可少不了福建各家的支持。八山一水一分田,福建人最懂土地帶來的收獲養不活一大家子人,所以最早走海的也是福建商人。”


    “除了走海之外,賺來的錢財也不能坐吃山空,畢竟福建人沒有中原士紳那般可以守著田地吃老本的條件。所以錢財要投入到不同的生意中,投資有能力的商人也是其中一項。”


    吳光琮點了點頭:“這麽說,各家投效唐人隻是當做生意一般入股而已,並非看好唐人有登天之姿?”


    宋應升笑著解釋道:“吳兄,是否登天可不是幾家人能夠說了算的。如今遼東糜爛,西南不穩,心思活絡的世家自然要多方投注確保自家能夠生存。如你所說,唐人已經立於不敗之地,這般好的條件足以吸引各家在這邊投入了。”


    宋應星苦笑道:“坐看中原潮起潮落,有機會就竊國,沒機會也無甚影響。吳兄弟,你說我兄弟二人剛剛科舉落榜,返迴時才到揚州便來這台南,又是為何?”


    吳光琮隻是沒有接受過家族教育,自身也沒那個條件,所以對這些事情隻有聽聞,並沒有切身感受。


    旁觀者沒有代入感,這才讓他沒有第一時間聯想到這些。如今三人也沒有藏私,他自然明白了宋家兄弟也和楊禹一樣是被自身家族安排才來的台南。


    舉杯相顧一笑,吳光琮笑道:“感謝三位仁兄解惑,吳某出身卑微不曾有過這般經曆,倒是讓三位見笑了。”


    楊禹擺了擺手道:“吳兄不比如此,哪個家族不是一番際遇才得以起勢,如今吳兄已經進了唐人衙門,便也算是有了起家資本。隻要吳兄好好運作,未必不能在這裏拉起自己的家族。”


    宋應升點頭道:“是及,唐人憊懶也是各家看重之處。用不了多久這台南還會迎來大批內地世家之人,吳兄若能好好把握住機遇,未來可期啊!”


    吳光琮微微一愣,隨即便小聲問道:“三位仁兄可是有什麽消息?未來在這台南唐人的地盤上終究還是要與三位仁兄守望相助,還望三位不以小弟出身卑鄙,不吝賜教。”


    楊禹笑道:“無妨,無非是唐人進攻舟山一事,吳兄如今已在警局工作,想來也不過是早晚幾日便能得到消息。”


    吳光琮有些愕然,忍不住驚訝道:“楊兄是說唐人一戰或又變故?”


    宋應星擺了擺手道:“哪有什麽變故,唐人隻要不自己翻船沉海,隻要他們的軍隊能夠抵達舟山,這一戰就必然是大勝,而且還會是震動整個大明的大勝。”


    眼看著吳光琮麵露不解之色,宋應升拍了拍自己的弟弟,語氣和善的解釋道:“江南也不是鐵板一塊,各家急於舟山海貿之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江西不少商人就對這塊生意很看好,晉商也一直謀求南下發展。以前是江南士紳實力太強,大家隻能在朝堂上鬥法,如今有台南唐人和東南海商參與,事情可就是另外一種說法了。”


    吳光琮是第一次接觸這些利益之爭,眼前三位說的東西都是他從未接觸過,甚至從未敢想象的內容,一時間倒是讓他意識到了科舉之路未必如自己想像的那般隻需文章練達。


    楊禹招唿小二加了幾個菜,等小二離開才說道:“唐人憊懶,人數又少,所以即便他們打下舟山也很難控製那裏。各家都在往台南送人,唐人也在積極和各家合作,利益相關,最終這舟山還是會交給各家。江南貿易出口被各家分潤,誰也不會平白看好唐人,無非借勢而已。”


    宋應星有些不滿的道:“利益,利益,還是利益。我等文人終究是逃不利益二字,唐人也是如此,他們有沒有實力不重要,他們要不要竊國也不重要,隻要他們有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各個家族就會毫不猶豫的衝過來。”


    說話間宋應星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唐人倒是聰明,他們明明自成體係,卻偏偏要掛著商人名義做事。真要追究起來,人家不過是一個商行而已,生意做的大了,自己在海外把商鋪建設成商城,大明還真就沒有什麽理由來跟他們翻臉。”


    吳光琮猛然一驚,有些顫抖的說道:“難不成這唐人警局如此客製,一直都不肯效仿泉州捕快那般管理,也是為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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