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祖義一番慷慨陳詞後,使者、大臣們開始交頭接耳。


    這個故事版本與他們聽到的相去甚遠。


    他們聽聞,陳祖義搶劫寶船後,殺害大明將士與古裏國使者。


    隨後,陳祖義向鄭和詐降,攻擊了大明船隊,多虧施進卿相助,陳祖義的爪牙被一網打盡。


    朱棣接著問:“卡姆拉,他們所言誰真誰假?”


    短暫的歇息後,卡姆拉已經恢複了精神。


    “稟陛下,丘彥成一派胡言,陳祖義所言為真!”


    眾人聽後,一臉錯愕。


    “陳祖義放走我們後,我們的船被海風吹到施進卿的地盤,施進卿假言護送我們歸隊,實則殺人滅口!”


    卡姆拉情緒激動,“若不是廖星辰下船繪製牽星圖,我們三人也得死於施進卿的屠刀之下!”


    此言一出,眾人議論紛紛。


    使者們甚至自發將丘彥成圍在中間,生怕他趁亂逃走。


    朱棣又看了看眼張通、廖星辰,“你們兩個有要說的嗎?”


    張通是直性子,“陛下,陳祖義心向大明,我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廖星辰隻是簡單附和一句,“使者大人所言為實。”


    三人說完後,陳祖義的心徹底放下了。


    朱棣明白,讓他們分別進行陳述,事情的真相如何,眾人自有評判。


    可他也有一點為難。


    殺掉丘彥成、施進卿,自然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陳祖義該怎麽辦呢?


    君無戲言,自己已經下了砍頭的命令,若是再收迴來,自己如何下得來台?


    鄭和讀懂了朱棣的心思,立馬請罪。


    “陛下!微臣無能,受賊人施進卿蒙蔽,險些陷害無辜,釀成大禍,還請陛下降罪!”


    朱棣心中大喜,真想大叫一聲“好”。


    鄭和攬走責任,自己就可以往迴找補了。


    此時,姚廣孝開口:“陛下,老臣以為,實乃賊人過於狡猾,鄭和已經盡心盡力,不能降罪於他。”


    朱棣點點頭,“大師,您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理呢?”


    “丘彥成、施進卿犯有欺君之罪,其罪當誅。古裏國使者曆經千險,來我大明朝貢,應當重獎。張通、廖星辰二人,護送使者有功,應予以擢升。”


    姚廣孝頓了頓,接著說。


    “至於陳祖義,雖說管教下屬失責,但罪不當誅。”


    姚廣孝說出了朱棣心中所想。


    “那大師以為,陳祖義該如何處置呢?”


    “陳祖義自己已經說了,第一,以六萬金賠償逝者家屬,第二,出使古大秦國,令其國使者來大明朝貢,第三,為陛下效犬馬之勞,在西洋盡臣子之責。”


    朱棣放聲大笑,看著陳祖義,問:“陳祖義,如何?”


    “陛下,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陳祖義說到做到!”


    朱棣大聲說:“好!好一個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聽令,舊港國施進卿,殺我大明官兵,奪我寶船財物,謀害古裏國使者,並犯有欺君之罪,奪迴誥命銀印,撤迴敕書,征西船隊立刻籌備,出兵征討舊港!”


    鄭和迴:“臣得令!”


    “陳祖義管教手下無方,罰六萬金以示懲戒!但念其知錯能改,一心向我大明,特任命其為舊港宣慰使,賜誥命銀印,出使古大秦國!”


    陳祖義迴:“謝陛下。”


    “古裏國使者卡姆拉,不遠萬裏赴我大明朝貢,重賞金銀財物。試百戶張通,護送古裏國使者有功,擢升千戶。陰陽官廖星辰,擢升一級!”


    三人齊聲迴:“謝陛下!”


    “丘彥成犯有欺君之罪,斬立決!”


    丘彥成嚇到倒地不起。


    百官們對此如看戲一般,又不關自身利益,便高喊“陛下英明”。


    使者們卻有些意見,丘彥成殺便殺了,但賜陳祖義為舊港宣慰使,這不是助紂為虐嗎?


    朱棣自有考量。


    “陳祖義,若是西洋一帶,再聽聞你有劫掠之舉,朕的征西船隊可饒不了你!”


    陳祖義迴了一聲“是”。


    “另外,你賠償的黃金中,一半分給西洋諸國,以賠償各國之前的損失。”


    使者們一聽,有錢,也趕緊跪。


    “陛下英明!”


    朱棣臉上洋溢著喜悅,催促說:“起來吧,現在問斬丘彥成!”


    兩名官兵拖著丘彥成往刑台上走去。


    丘彥成心中早已崩潰,哭喊著:“一切都是奸賊施進卿所為,微臣什麽都不知道呀!”


    但沒有人理會。


    領賞時,口口聲聲泰山大人,被賜死時,卻成了奸賊施進卿。


    眾人隻覺得可笑。


    一名官兵幫陳祖義三人卸下了頸枷,並扶著牛二去了一旁歇息。


    朱棣下令,劊子手又一次做好準備。


    這一次,沒有意外,丘彥成人頭落地。


    陳祖義和馬忠相互倚靠著,在鬼門關走過一遭後,依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馬忠看著還昏死的牛二,問:“將軍,我們這是活下來了嗎?”


    陳祖義意味深長地說:“現在是活下來了……”


    他看了眼朱棣,又看了看其他人,陷入了沉思。


    至此,曆史的走向終於被改寫。


    明史記載,“舊港者,故三佛齊國也,其酋陳祖義,剽掠商旅。和使使招諭,祖義詐降,而潛謀邀劫。和大敗其眾,擒祖義,獻俘,戮於都市。”


    而陳祖義經曆此事,不僅活了下來,還贏得了朱棣的信任,被賜封為舊港宣慰使。


    馬忠低聲問:“將軍,之後我們真的要臣服明賊,為他們做事嗎?”


    陳祖義看著朱棣、鄭和等人,空洞的眼神中有一股不易察覺的殺氣。


    他反問馬忠:“你說呢?”


    馬忠不語。


    片刻,馬忠又問:“將軍,那這一切都結束了,對嗎?”


    陳祖義轉過臉,直勾勾地看著馬忠:“不,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第二日,四夷館中。


    四夷館,中國曆史上第一所外國語學校,由朱棣在永樂五年設立,隸屬翰林院。


    內部分為蒙古、女真、西番(西藏)、西天(印度)、迴迴、百夷(傣族)、高昌(維吾爾)和緬甸八館。


    館中設有譯字生、通事,有專門的先生負責教授外文。


    除了教育職能外,四夷館還兼具賓館招待職能。


    本次來朝貢的使者們,便住在四夷館中。


    禮部官員按照各國的朝貢物品價值、關係親疏、國力強弱等,將各國使者安排在不同的住處。


    古裏國作為西洋大國,卡姆拉一個人獨占一個小院。


    舊港國作為小國,陳祖義隻能與滿剌加國、溜山國等小國使者住在一起。


    雖然住處有些拘束,但陳祖義卻一點都閑不下來。


    單一個上午,滿剌加國和蘇門答剌國使者,分別前來拜訪。


    大家一方麵祝賀陳祖義被封為宣慰使,另一方麵希望彼此之間可以建立友好睦鄰關係。


    陳祖義也說了很多“互市通商”“互不侵犯”之類的場麵話。


    臨近中午,送走了最後一波客人,他剛想吃點東西。


    負責傳話的宦官來報:“陳宣慰使,占城國使者德華達曼求見。”


    陳祖義記得此人,刑場之上,他說西洋諸國是故意收留建文餘孽,德華達曼的反應最為激烈。


    事後,他才知道本次斬殺的前朝舊官,多是在占城國被抓。


    陳祖義心中暗暗叫苦,但還是說:“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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