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會大樓。


    馬克維茨背著手,默默看著監獄方向升起的塵煙。


    麥基出現在他身後。


    “馬克維茨兄,董事們很生氣。”麥基提醒道。


    馬克維茨沒有迴頭,隻是淡淡詢問道:


    “因為齊言關鍵時刻選擇離開?”


    “他們還不敢生齊言的氣。”


    “……那就是在生我的氣了。”馬克維茨並不意外。


    麥基輕輕吸了口氣,對馬克維茨的坦然感到一絲敬佩。


    他遺憾道:“因為在決賽那晚,你全程都沒有半點參與,董事們現在對你是否還應該擔任發言人這一職務表達質疑。


    馬克維茨兄,你和羅德島走得有些過於近了。”


    馬克維茨終於轉過身,他的眼底有些驚訝。


    “你剛剛提到了,質疑?”馬克維茨好像聽到什麽天方夜譚,“我還以為你是來直接通知我結果的。”


    “關於這件事,是因為有一位記者想要和你談談,然後董事會才能決定你的去留。”


    麥基轉身示意馬克維茨跟自己走。


    馬克維茨一怔:“記者?”


    經過短暫的錯愕,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抹靈光,神色浮現凝重,抬腳跟隨麥基來到一間房間。


    房間內布局很簡單,簡單到隻有一個展台,一部老式電話。


    “你先前關於電話的一席言論,我事後想了想,很有趣,也很有道理。”麥基在等待電話響起的時間,有話沒話開始閑聊起來。


    “……其實我現在對電話又有了新的看法。”


    馬克維茨迴憶起剛剛監獄發生的爆炸。


    那四架來自哥倫比亞的動力裝甲,沒有任何遮遮掩掩,明顯是故意在暴露什麽信息。


    是什麽呢?


    馬克維茨不知道,但通過電話,消息會以不可阻擋的速度傳遞到必要之人耳中。


    老式電話的振鈴聲在房間中迴蕩。


    麥基恭敬上前接通,並將免提功能打開,隨後退迴到馬克維茨身邊。


    “麥基嗎?”


    電話那邊有一個沉穩的男人聲音傳來。


    “是我。”


    麥基應了一聲,扭頭對馬克維茨介紹道:“向你介紹一下,現在,在電話那頭的,是玫瑰新聞聯合報業的董事長……“記者”凱恩。”


    馬克維茨聽到這個名字,心頭不禁一震。


    凱恩嗯了一聲:“馬克維茨也在。”


    “是,很榮幸能與您通訊……”


    馬克維茨的招唿還沒說完,就被電話那頭凱恩的話打斷。


    “馬克維茨是我花重金從梅什科工業挖來的,我對他十分看好,他將會是我的左膀右臂。”


    凱恩語氣淡然:“所以這裏沒有外人,麥基,你可以喊我父親。”


    馬克維茨:“……”


    “好的,父親。”麥基恭敬道。


    馬克維茨深深看了眼麥基,對麥基這個身份感到驚訝,卻沒有多麽震撼。


    因為馬克維茨早就在麥基身上看出一絲別扭的感覺。


    追求權力,卻又看不上那些權力。


    此刻在得知麥基的真實身份後,馬克維茨終於明白了那種別扭的感覺由來。


    麥基是喜歡權力的,但他在聯合會當發言人並不是為了權力,隻是在證明自己罷了,一個孩子向自己父親證明自己的能力罷了。


    在馬克維茨思忖的時候,凱恩已經向麥基發起來自父親的進攻。


    “你母親還好嗎?”


    “很好,父親,她常常念起你。”


    “你呢?結婚了嗎?”


    “……沒,暫時還沒有。”


    “戀愛也沒談?”


    “沒……沒談成。”


    “不急我當年啊,工作上還是個發言人?”


    “嗯……”


    麥基被父愛狂轟濫炸一番,漸漸有些遭不住,趕忙主動開口:


    “您呢,父親,您現在在哪裏?”


    “哥倫比亞。”


    “您什麽時候迴卡西米爾?”


    “還沒到時候。”


    “您……”


    “好了麥基。”凱恩也連忙改口,“我暫時還不能迴到你和你母親的身邊,哥倫比亞很重要。


    那些目光短淺的人看不出,但哥倫比亞才是真正威脅到卡西米爾的敵人,他們一直在虎視眈眈,野心十足。


    而我們的報紙還沒能覆蓋他們的城市,我們的聲音還傳達不到哥倫比亞人的耳旁。


    他們發展的速度令人驚恐,我們必須遏製……搶占他們的市場。”


    這一番幾乎是降維打擊的發言,直接將麥基說到啞火。


    凱恩說到最後,忍不住在自己兒子麵前賣弄了一句:


    “國與國之間的博弈是那樣迷人,麥基。


    但那些貴族,那些當權者,嗬,固步自封,如烏薩斯那些所謂的強國又是愚昧到令人心疼。”


    麥基老老實實不斷應聲附和自家老子的話。


    凱恩過完嘴癮,又毫無征兆將話題帶到馬克維茨身上:


    “你願意為商業聯合會奉獻一切嗎?”


    馬克維茨:“……”


    凱恩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生氣,耐心道:


    “你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我能從那些關於你的報告中看出來,但同時我也看得出,你還對那些騎士心生憐憫。


    孩子,請你思考一個問題。


    當卡西米爾高速軍艦的數量遠超烏薩斯,當哥倫比亞充斥著卡西米爾的商隊與商品,當邊境要塞的數量比現在翻上一番。


    戰爭還存在嗎?外敵還是個威脅嗎?卡西米爾還會軟弱嗎?”


    “凱恩先生,您很有魄力。”馬克維茨稱讚道。


    凱恩顯然不會對這種奉承的話有太大反應。


    他淡淡應了一聲,繼續道:


    “特錦賽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嗬嗬,監正會以為他們掙足了麵子,贏得所有利益……嗬。


    榮耀和麵子,要多少就給他們多少吧,你我的目光本就不應放在那種局限的地方,馬克維茨。


    來,告訴我你的選擇吧。”


    “在我迴答之前,能說一些其他的話題嗎?”馬克維茨突然反問道。


    “嗯?”


    “您剛剛說的話提醒了我,我突然明白為何是這樣了。”


    馬克維茨的嘴角漸漸揚起,好似一個終於解開了老師布置的難題的孩子:“哥倫比亞,是的,哥倫比亞才是真正可以威脅到卡西米爾的敵人。


    他們野心勃勃,他們行事野蠻,他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馬克維茨……你發現了什麽?”凱恩的聲音也出現凝重之意。


    馬克維茨深吸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他的目光越過麥基,越過電話,越過房間,透過窗戶看向外麵的大騎士領。


    凝視著這片名為卡西米爾的土地,馬克維茨輕聲道:


    “記者先生,請您立即行動起來,哥倫比亞可能要向卡西米爾宣戰了。”


    “你什麽意思?”


    即便隻是從電話中傳出的聲音,仍然可以令人感受到凱恩那股常年身處高位培養出來的威嚴。


    馬克維茨自顧自稱讚道:


    “您是一位真正的企業家,您是商業聯合會中真正可以做決定的人,您有做大事的魄力和能力。


    但是……這片大地並非完全遵循能者為之的規矩。


    有人,選擇了監正會,而非商業聯合會。”


    電話那邊凱恩陷入沉默。


    但是電話中若隱若現傳來的聲音,證實凱恩沒有生氣或者陷入沉思。


    他選擇立即行動起來。


    敲門聲,腳步聲,文件紙張的沙沙聲,大量信息在凱恩指令下匯集到他眼前。


    凱恩翻閱紙張的速度很快,聲音一聲接著一聲。


    馬克維茨沒有急著說話,默默等候凱恩那邊的迴應。


    “……萊塔尼亞伯爵遇襲……沙灘傘公司……哥倫比亞……嗯?動力裝甲?!”


    凱恩終於看到最新的消息。


    這條消息新到才剛剛通過電話從卡西米爾匯報到哥倫比亞那邊,然後通過打印機噴墨而出,遞交到凱恩手裏時,紙張甚至還在散發著墨香。


    凱恩的心一路下沉。


    既然他已經收到這條消息,那就證明哥倫比亞同樣收到。


    “馬克維茨。”


    凱恩再次開口:“動力裝甲是萊茵生命為哥倫比亞軍方製造的戰爭武器,換句話說,動力裝甲就代表著哥倫比亞,你是這個意思嗎?”


    “我不知道。”馬克維茨搖頭。


    “你當然可以不知道,但你要知道,哥倫比亞遭遇的那次神明降臨事件中,萊茵生命倉庫中的動力裝甲被劫走。”凱恩聲音陡然拔高,“你知不知道這意味什麽?!”


    “……那個真正擁有神明的勢力,終於要浮出水麵了。”馬克維茨淡淡道。


    麵對馬克維茨的平淡,凱恩突然有些不知該怎麽開口。


    這片大地誰都知道,哥倫比亞被神明欺負過,而且這片大地誰都知道,那個被哥倫比亞和萊茵生命聯合指責的沙灘傘公司,就是一個倒黴的替罪羊。


    而如今,卡西米爾要成為下一個了嗎?


    “馬克維茨,告訴我,他們是誰。”凱恩沉聲道。


    “我不會說的。”馬克維茨搖頭,“他們沒有隱瞞自己身份的意思,凱恩先生很容易就能猜到,或者已經猜到。”


    “我要的不是猜到。”


    “抱歉。”


    馬克維茨不準備改變自己的立場:“我知道他不介意我這樣做,但……我已經讓他失望過一次了,這一次,也許我也該拿出一些魄力來。”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我明白了。”


    電話被凱恩掛斷。


    房間中迴蕩著通訊中斷的忙音。


    麥基目瞪口呆,事情發展速度已經徹底脫離他的預想。


    馬克維茨越過電話,走到窗前凝望外麵。


    “麥基,你看到了嗎?”馬克維茨問道。


    “什麽?”


    “大廈將傾。”馬克維茨竟露出一絲笑意,“在監正會和聯合會精心搭建的這棟參天建築上,被人悄悄抽走了一些東西,又悄悄塞進去一些東西,如今卡西米爾就像一座多米諾骨牌搭建的積木。


    而一根手指,輕輕推倒了引發連鎖反應的那塊骨牌。”


    “我……我不理解。”麥基咬牙,“你的意思是,神明將會降臨在卡西米爾?”


    “不,降臨的是戰爭。”


    馬克維茨說出一個令麥基心尖發顫的答案同時,臉上竟有幾分沉迷之色。


    “麥基,你看到了嗎?”


    馬克維茨不等麥基迴答,自顧自往下說道:“我看到了真正的掌局之法,他隻需要稍稍透露一些消息,剩下的,自然會有人來幫他推動事態發展。


    這是一場交易,他沒有許諾任何利益,他也不需要許諾任何利益。


    這是一場饕餮盛宴,一場沒有邀請函的盛宴,也不需要任何邀請,主客便會自動趕來。


    這是一場對即將溺斃之人的圍觀,是拯救?還是伸手輕輕一按?”


    麥基背後被冷汗打濕。


    但他還是抱有一絲僥幸:“就算真是神明的手筆,卡西米爾也不至於感到畏懼,卡西米爾可以像哥倫比亞那次一樣,乖乖認輸,讓神明收獲足夠滿意的利益後自動離開。”


    “麥基,你仍然沉浸在利益之中。”馬克維茨轉身,“神明,可不是這次事件的主角,祂亦隻是一枚旗子。


    哥倫比亞可以選擇放棄抵抗,因為神明強大之處在於自身無可匹擬的戰力,當棋盤上隻有一尊神明時,哥倫比亞可以盡情讓子,讓神明吃個夠。


    但如果棋盤上不止對弈的雙方呢?


    當卡西米爾被神明所屬的勢力盯上,當卡西米爾選擇老老實實放棄抵抗,如今與卡西米爾在衝突之上嚐試建交的萊塔尼亞,是否會選擇更豐厚的利益?


    因為動力裝甲的出現,擁有合理加入棋盤理由的哥倫比亞,是否能忍住自己狼子野心?


    當戰爭出現,對卡西米爾虎視眈眈的諸國,是選擇袖手旁觀?是選擇出兵支援?還是選擇伺機而動?”


    麥基的唿吸越來越重,房間中溫度在空調的努力下本應該無比舒適,麥基卻感覺渾身發涼,汗水卻又早已打濕他的背脊。


    “不,不能繼續這樣發展下去!”麥基低吼,“馬克維茨,你必須阻止羅德島,即便你選擇站在羅德島的那一方,也不能……”


    “羅德島?”馬克維茨輕笑,“麥基兄,你弄錯了,我從來沒選擇加入羅德島,我永遠是卡西米爾人。”


    麥基急得抓耳撓腮:


    “這不是重點,你不是與羅德島的博士交情很深,如果是你出麵,他也許可以給你個麵子。”


    馬克維茨緩緩轉身,與麥基對視。


    明明兩者身高相差不大,明明他們站在同一地麵,麥基卻感覺馬克維茨正站在高處,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麥基兄,你又弄錯了一件事。”


    馬克維茨語速輕緩:“事態如何發展的決定權,早已被交還給卡西米爾,而我,已經做出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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