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倫在1138年秋天再次出使金國,得到了金熙宗完顏亶(合剌)的熱情招待,大宴三天,這是南宋使臣從未有過的待遇,也說明議和有戲。


    年底,王倫帶著金國的使臣南下,正式和南宋商議講和的條件。


    這次來的是張通古一行,號稱是金國的“詔諭江南使”。


    張通古是漢人,但從來沒當過漢人的官,而且對當官沒什麽興趣。


    張通古從小是神童,博聞強記,學貫古今,文采飛揚,1112年24歲時考中了遼國的進士,被任命為樞密院令史,相當於軍隊的秘書人員。


    但恰好此時他的父親去世,於是他迴家守孝(丁憂),還沒守滿三年,朝廷召他上任,他不願意去,一再推辭,朝廷非要他去,他沒有辦法,竟然跑進山裏當隱士去了。


    宋國聯金滅遼後,聽說張通古有才,於是也召他去做官,他還是不去,在易州(今河北易縣)的山上隱居。


    1125年,金軍打到了河北,金國二太子完顏宗望(斡魯補)占領了燕京(今北京),急需人才幫他治理地方。


    當時金國的宰相劉彥宗和張通古很熟,就極力邀請張通古出山。


    張通古夜觀天象,金國的時代來了,而他最近手頭也有點緊,何況朝中有宰相做靠山,於是就答應了劉彥宗幫金國做事。


    張通古在金國從樞密院的中層幹部做起,一直做到了工部侍郎兼管六部,就是雖然掛的是副部長的職位,實權相當於宰相。


    後來出了一點小插曲,他又不想做官了,經過金國貴族完顏宗幹(金熙宗養父)再三挽留,他勉強留下當了中京(今內蒙古寧城)副留守(軍區副司令)。


    這次去南宋和議,金國朝廷想來想去,隻有張通古這種學貫古今的人才能勝任,他既有軍中從業的經曆,又熟知漢人禮儀,不會丟了大金國的麵子。


    於是張通古就以“詔諭江南使”的身份代表金國去南宋談條件,順便冊封趙構。


    一般來講,兩國通使,如果國與國之間是平等的身份,使臣一般叫“某國通問使”,比如王倫出使金國掛的頭銜是“大金通問使”。


    但是金國看不起南宋,要高人一等,叫南宋為“江南”,意思你隻是我國的江南部分,是我的屬地,“詔諭”有任命的意思,就是我說什麽你聽著就是,隻管服從。


    光是“詔諭江南使”這個名號,就已經表明金國沒把南宋放在眼裏,這個命名也是那些熟知漢人禮儀的金國大臣出的主意,這裏麵自然就有張通古的功勞。


    聽到張通古是這麽個頭銜,南宋朝廷裏炸開了鍋,那些個耍嘴皮子的大臣開始慷慨激昂:“這是亡國的節奏啊!”


    趙構很不耐煩,都這個節骨眼了,你們還在這裏鑽牛角尖,條件能談攏就行,管他什麽名頭呢?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有了趙構的默許,張通古自然也是飛揚跋扈,到了臨安府以後,他下榻在國賓館豪華套間,要求趙構親自登門拜訪他,當麵接受金國的詔書。


    這還得了,你一個使臣而已,要一國之主跪在你麵前聽你任命,就算是趙構這麽好的脾氣,他也受不了。


    而且趙構不是代表他一個人,他後麵有整個南宋的軍隊和百姓,他要是跪了,國內就得先鬧起來,到時他的皇位就岌岌可危了。


    秦檜等人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雖然他們力主議和,但張通古的要求不是鬧著玩的,嶽飛和韓世忠要是知道了,不得提兵殺到京城來?


    勾龍如淵提議道:“這都是王倫惹的禍,就讓他去填這個坑,要他去跟張通古做工作,把國書取來,這樣官家就不用下跪了。”


    當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眾人就召王倫入朝商議。


    大晚上的,王倫收到通知,預感大事不妙,戰戰兢兢的來到朝廷,一見麵,勾龍如淵就氣急敗壞道:“你作為使臣,在金國的時候不跟人家把條件談好,這個時候還提這種過分的要求,讓皇上難堪!你居心何在?”


    王倫知道禍闖大了,連忙帶著哭腔辯解:“臣萬死一生往來宋金四次,才換來和議的大好局麵,中丞你如此怪我,那我不如辭職好了。”


    秦檜連忙唱白臉:“王大使不要誤會,中丞隻是著急,他是想請你去館驛取了國書,不要讓皇上蒙羞,到時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沒有辦法,張通古是王倫帶來的,解鈴還須係鈴人,王倫也隻有硬著頭皮去館驛找張通古。


    張通古跟上次來的李永壽不一樣,他背景大更難對付,不過在王倫這裏,沒有談不攏的生意。


    王倫來到賓館,看到張通古正在喝酒吃肉,也不客氣,就坐了下來一起吃,他在金國連金熙宗完顏亶(合剌)都得好酒好肉招待,自然沒把張通古當迴事。


    “老張,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大禍了?”王倫吃得滿嘴流油,不經意蹦出一句話。


    “惹什麽禍?”張通古眉毛一皺,“我是大金的使臣,難不成你們還敢把我怎麽樣?”


    “我是不敢把你怎麽樣,可你也不看看你身處何方,你往外看看,附近是不是多了很多人?”王倫端起小酒杯呡了一口。


    張通古往窗外一瞧,確實不少人正虎視眈眈的盯著他的窗戶,“他們是什麽人?”


    “自從你宣布自己是詔諭江南使,你就被人盯上了,你也不想想,本來我國就抗金情緒高漲,你再這麽一激,他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到時不單是你,我也跑不了,我倆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同年同月同日死吧,來,幹杯!”


    說完,王倫就一飲而盡,起身要走。


    “等一等,”張通古攔下了王倫,“有話好好說,來,繼續喝酒。”


    張通古自然知道來南宋很危險,而王倫這麽一誇張,他當時就信了,外麵有刺客要拿他的人頭。


    最後,張通古同意江南改“宋”,詔諭改“國書”,隻不過是文字遊戲,但是流程不能變,還是得趙構來領。


    趙構心想算了,借坡下驢吧,可朝中還是不少人反對,秦檜也不敢擔這個責,提出由自己代領。


    但秦檜以什麽理由代替趙構呢?張通古是使節,正兒八經代表金國皇帝,你秦檜隻是宰相,皇帝在這裏沒走,你憑什麽代替?


    後來有人靈機一動,找到了論語裏的一段話:“高宗諒陰,三年不言。”說的是殷高宗武丁守孝三年期間,不過問政事。


    而趙佶死了不到三年,趙構有理由不參與宋金之間的儀式。


    秦檜一拍大腿,“妙啊,就這麽辦!”


    於是王倫又去和張通古討價還價,張通古是學過論語的,又被王倫一陣忽悠,最後又妥協了,同意秦檜代替趙構領受國書。


    十二月二十七日,快過年了,張通古選在這一天讓秦檜來接收國書,這並非一個黃道吉日,卻是衝煞的日子。


    雖然張通古妥協了很多,但也有自己的堅持,他堅持按相應的儀仗來進行宣詔儀式,具體就是要有百官迎送。


    這是一個屈辱的日子,很多官員不願出席,但秦檜有辦法,他讓下級官員都套上六品以上的朝服,假冒高級官員濫竽充數。


    當天早晨,秦檜率宰執大臣來到張通古的使館,代替趙構跪著接受了金國的國書,然後畢恭畢敬放進了代表高規格的車駕“玉輅(音路)”(用寶玉裝飾的馬車)中,由百官護送迎迴朝廷,完成了宋金第一次和議的所有官方流程。


    這次達成的和議條款分別是:南宋向金國稱臣,每年繳納歲幣白銀、絹各二十五萬兩、匹,金國還迴趙佶的棺槨和趙構的母親韋太後,金國把原偽齊占領的河南之地還給南宋。


    這個協議基本上是按照南宋的要求簽訂的,王倫一個街頭混混,不費一兵一卒,憑著自己的勇氣和口才,完成了宋金之間多年達不成的和平局麵,可謂古往今來的最傑出外交家之一。


    事後,趙構重賞了張通古,張通古完成了使命,就要北返。


    韓世忠得到消息,非常不爽,要在張通古迴家途中進行伏擊,破壞和議。


    不料這個消息被淮東轉運副使胡紡得知,馬上報告了朝廷,張通古一行於是改道淮西,這裏是張俊的防區。


    張俊是看趙構眼色行事的,他派人全力保護宋金使節北上,再次贏得了趙構的好感。


    這次隨張通古北上的宋國使臣,有大金奉表報謝使韓肖胄及副使,王倫自然也不會缺席,他的名頭是迎護梓宮使、奉還兩宮使和交割地界使。


    韓肖胄是去答謝的,王倫是去做正事的,他要把趙佶夫婦的棺槨運迴來,把趙構的母親韋貴妃帶迴來,還要接收金國還給宋國的原偽齊地界。


    趙構想起王倫,晚上睡覺都笑不醒,他派王倫去金國,本來隻是抱著探望二老的目的,沒想到還幹成這麽一件大事,高手在民間啊。


    為了達成和議,不免犧牲了很多大臣的愛國熱情,於是趙構之後做了很多工作來安定人心,比如撫慰大臣的情緒,比如給守邊的武將升官。


    退位的劉光世升雍國公,離稱王隻差一步,韓世忠升少師,張俊升少傅,吳玠和嶽飛都升為開府儀同三司。


    但嶽飛豈是貪圖富貴的人,他聽說和議達成,義憤填膺,又上書請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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