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相擁的二人在此刻,終於撇棄了人間紛擾。卻沒輕鬆片刻,忽然又從遠處傳來一聲賽過一聲的唿喚:“元女君!元女君——”


    隨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踩著草葉窸窣而來,在田埂上相擁的倆人,才不甘不願的分開。


    倆人並未聽清楚來者喊的什麽,但瞧見來人有個眼蒙白布的,鬼麵大將先將紅衫姑娘,拉到自己身後擋著。


    待走近了,聽見高長恭的心腹通稟,才知剛才斛律右丞在時,就有謀士自薦來訪,但被蘭陵王給婉拒了,如今居然追到了麥田裏,指明要找鄭玄女,當時高長恭的親信們正守在路口,不敢打擾大哥大嫂,但人都找上門了,他們隻好給帶路引見。


    待二人走近,元無憂從高長恭身後掙脫出來一看,居然是祖珽和顏之推。


    高長恭看樣子很不待見祖珽,他隻微微俯首尊稱了一句:“祖刺史。”


    但他並未抱拳揖禮,隻是驟然攥緊了與元無憂十指緊扣的大手,掌心微微汗濕。


    元無憂雖在吏部尚書府,掛了個醫師虛職,但自己華胥女國主的身份已是人盡皆知,對齊國主都無需行大禮,對個被驅逐出都城之外的佞臣更沒必要。


    她也附和了聲:“祖刺史。”


    卻不料這位白衫蒙眼的祖刺史,聞聲居然向身後恭敬的作揖:“元女君怎麽站身後去了?”


    顏之推便會無奈地將他掰迴來,“在這廂!”而後跟元無憂作揖行禮,解釋道:“刺史自從被蕪菁子熏瞎了雙目,便落下了聽聲辨位方向相反的毛病,還請二位王駕見諒。”


    高長恭道,“安德王不在,便隻有一位,華胥女國主乃帝皇之尊,本王豈敢與她並列?”


    顏之推一捋長須,笑眯眯道:“蘭陵王還不知吧?吾主特封滎陽鄭氏的遺孤鄭玄女為汝南女君,位同郡王,尊比皇後。”


    高長恭隻覺耳邊嗡然一聾!“什麽?”


    經祖珽一說,元無憂這才得知,鄭觀棋迴鄴城後,向陸女相舉薦了鄭玄女為官。與此同時,鄴城的天子也派遣守鄴人傳信於祖珽,讓他如若輔佐汝南女君西征立功,可一同迴朝受封。並於近日調洛州刺史獨孤永業、濟州刺史尉遲孟都為她驅使。


    高長恭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始料未及,他愣愣地瞧著,媳婦兒攙扶盲眼刺史走在前頭,已經在談論齊國主給她的立功標準,和可供她驅使的兵馬有多少了,高長恭才意識到,恐怕本次被奪下兵權不受重用的,僅他自己。


    眼下齊國主對這位“汝南女君”的重視程度,光憑委派下來的武將和謀士即可瞧得出來。


    尤其這位謀士祖珽,還說北周侵略木蘭城的府兵裏,有感染瘟疫的,因此才對鄭家藥山大肆洗劫,卻使不少百姓因此染病而死,但他有一計可絕殺對麵。


    蘭陵王忙道:“不能用死屍。”


    祖珽頹然:“那沒了。”


    元無憂聽得茫然,


    “死屍能做什麽?周軍都害木蘭城又發生瘟疫了,不得先隔離救治嗎?”


    女君一問及自己擅長的領域,祖珽興奮道:


    “周軍發生瘟疫乃天賜良機,我們就該把染疫病的死屍抬上投石車,拋去敵方營地,或放敵軍水源上流處。”


    此番言論言簡意賅,足矣把元無憂震驚的半晌沒迴過神來,“這麽離譜,你咋想到的?”


    祖刺史知道剛才在身旁攙扶他的,便是汝南女君,此時便朝反方向的顏之推作揖道:


    “下官不才,自幼以前三國毒士賈詡為師。當年曹操軍中遭瘟,其他謀士隻會想到掩埋焚燒屍體,杜絕瘟疫大規模擴散,賈詡卻會建議曹丞相把屍體拉到劉皇叔城裏,或劉備軍營的水源處。今恰逢其時,女君可效仿。”


    祖刺史嗓音柔緩,抑揚頓挫,聽著沒什麽聲嘶力竭的鋒利,但一字一句聽下來,明明是頭頂烈日,暴曬在太陽底下,元無憂仍感覺從天靈蓋兒涼到了脊梁骨。


    她忙道,“此計恐傷天和,不利於西征。”


    祖珽抬手扶正了眼蒙的白布條,感慨道:


    “利於孝征就行。”


    元無憂疑惑:“什麽孝征?”


    祖珽微微一笑:“孝征是我。”


    元無憂雖然無語,但也不敢不言語,生怕他以為自己認同他,趕忙婉拒,“多謝陛下好意送來謀士,但用計需三思,祖刺史也舟車勞頓多日了,請先迴館驛休息,來日再議。”


    說罷,她故意放慢腳步,去拉高長恭的手。


    她剛對上男子深情濃烈的漆黑鳳眸,小聲問他,“怎麽不吭聲?”


    高長恭咬牙切齒地小聲私語,“我早知他乃當世毒士,前兩年沌口之戰水淹農田引發瘟疫,正常謀士是發藥防治,而他說天助我也,也是這番絕路……當時誰領兵不說了,總之害得大齊一戰臭名遠揚,嬰兒止啼。”


    仗著祖珽眼盲耳聾,這倆人故意慢走幾步,在後麵耳鬢牙語的說悄悄話。


    祖珽的謀士之策就這樣被汝南女君婉拒了。


    待幾人走出農田時,祖刺史在顏之推的攙扶下,不死心地上前自薦道:


    “女君定要三思啊,我能讓女君名垂千古。”


    元無憂眼一抬:“美名還是罵名?”


    祖珽:“那您別管。”


    “請祖刺史先歇息吧,咱們來日方長。”


    幾人剛走出麥田,上了馬車,就來了一列甲胄覆麵的陌生騎兵,稱是斛律右丞的部下,請蘭陵王去議事。


    蘭陵王本想拉著媳婦一同前往,那位甲胄覆麵的騎兵,卻強調道:“右丞隻單獨邀請蘭陵王,而非鄭玄女。”


    祖刺史也不客氣地,衝那騎兵斥道:


    “你這武夫好生無禮,這位可是天子敕封的“汝南女君”!印信榜文還在本官手中,斛律右丞仗著是天子嶽家、皇後母族,就敢如此猖獗,反駁陛下敕令嗎?”


    那騎兵這才利索地翻身下馬,對元無憂抱拳行禮,但語氣不卑不亢地道:


    “卑職拜見汝南女君!”


    結果,還是單獨召走了蘭陵王去商議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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