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帳的窗開的恰到好處。


    外麵的下弦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像一層白紗打在白衫男子身上,給他鍍了滿頭白發。


    鮮卑男子清瘦極了,身量單薄的脊背伏在桌子上都沒什麽起伏,軟滑似水的白綢、服帖地裹在他皮包骨的體膚外。


    聽見腳步聲,他抬了頭,露出戴半張露唇玉麵的臉,青絲半束半披,散落在瘦削的肩頭。


    鮮卑男子看見她來,眼神有一瞬間迷蒙。旋即眸光忽閃,隻輕笑道。


    “原來國主還肯賞臉。”


    他生得一把清澈的嗓音,平時浸透了涼意的嗓子,透著被酒氣熏出的嘶啞,沉緩又慵懶,是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宇文懷璧極力作出熱情之態,招唿她來喝酒,一起身,在薄透衣料的包裹下,襯得他身材極高,卻削肩細腰,四肢勻稱修長,堪稱尤物。


    元無憂見那道白衫罩金的身體離了歪斜,行動間薄如紙片,趕忙上前,把他摁迴座位。


    男子膚如冷玉的細手輕抬,請她喝桌上那杯,給她斟滿備好了的酒。


    光聽宇文懷璧的語調,就帶了醉態。


    元無憂唯恐裏頭有問題,就讓他換一杯,鮮卑男子蔥根似的纖細長手一翻,揚了酒撒在地,果真給她重斟一杯。


    隻見男子雪白的額頭散落了流墨青絲,垂下眼睫,語氣低啞:“朕是庶出,自幼寄人籬下,未享過父母親情,前半生最愜意的日子,竟都是在你身邊。……可你隻當朕是白虜奴。”


    元無憂沉默了下,沒吭聲。


    宇文懷璧自打白日見她親身上陣,穿甲胄、持白刃的英姿樣子,便知她傷勢恢複挺快,至少她能在外人麵前裝的無病無災,連田弘都未能看出她有傷在身。


    外人尚不知風陵王是女扮男裝,就是齊國這次切磋的女主帥鄭玄女,但有心人一琢磨就透。


    唯恐隔牆有耳對她不利,宇文懷璧也不想提。


    他便又舉杯麵向她道,“也罷,朕隻當沒有華胥舊夢,今夜隻祝賀國主為齊國贏得勝利。”


    “孤勝之不武,且重傷在身不能飲酒,隻能辜負陛下盛意了。”


    “不妨事。”


    男子一揚手把滿杯酒撒於地上,在她驚詫的目光中,幼紅薄唇輕啟,“這一杯敬給齊國的社稷黎民,再添勝仗之喜。國主請坐。”


    他自進門後就隻勸她喝,元無憂一猜酒裏就有東西,而宇文孝伯出門了,無人作證,她也不敢提敷藥的事,隻旁敲側擊:“安化公說國主陛下傷口疼?”


    他聞聽此言,直接把手摸到衣領,慢吞吞地裂開雪白的衣襟,鳳眸裏愈發濕潤,


    “心口疼。明明高長恭比朕來得晚,你卻和他珠聯璧合,他那樣隻會害你受傷的粗糙莽漢,哪比得了朕對你的體貼陪伴?”


    “你哪來的體貼?南司州這段時日,我與他是伯樂與千裏馬,跟你是主奴恩仇,我救你收養你,你卻恩將仇報,搖身一變成個荒淫放蕩的敵國皇帝。對鄭玄女來說你是敵國細作,害我陷入裏通外國不忠不義之地,對元無憂來說,你們宇文家背負我殺父之仇,是篡權顛覆大魏朝,造反奪走了元家江山的罪人!”


    鮮卑天子漆黑鳳眸濕漉漉的,淒然冷哼,“這仇恨,還真是無法斡旋。”


    “這鴻門宴美人計,孤可不奉陪了。”


    話說至此,元無憂扭頭要走,卻起身就頭暈目眩,她連忙把住椅子,感覺是被迷了,就扶住額頭,搖了搖腦袋質問他。


    可眼睛很快又能看清了,連刀口都不疼了,更詭異的是,身體比剛才更有力氣,隻是下腹熱流翻湧,一抽一抽的緊……顯然並不是蒙汗麻藥,而是!


    麵前穿白衫的鮮卑男子鳳目高抬,語氣冷靜,


    “藥不在酒裏,在桌上的香爐裏,此香來自西域嬮妲,隻對女子有效。是昔日高延宗對寡人下藥,給寡人的靈感。”


    藥效來的迅猛,小姑娘隻覺下腹緊脹,陡然渾身冒汗,臉頰忽粉。


    她咬牙恨齒!“你想置身事外…逼我主動?”


    “朕不想因體欲衝動,玷汙了和你的過去,自然要等你……來對朕衝動。”


    “你瘋了!?你這是逼良為娼!我可是有夫之婦……高長恭還在外麵,你就敢這樣!?”


    鮮卑男子漆黑眼眸一抬,音色清涼如舊:


    “你們並未成親,夫婦言之過早,更何況朕又不求你忠貞守節,哪怕…做個外室。朕不像他那般標新立異,朕還算傳統守舊的,配你做正室夫君,也不會失為賢良大度。”


    “沒見過你這麽傳統守舊的,夫妻各自開後宮算扯平是嗎?高長恭是雛,沒你那麽大度。”


    她嘴都哆嗦了,扭頭要去找高長恭,卻被起身奔她來的白衫男子,一把抓住了手腕。


    耳畔刮來一陣幽微的香風,裹挾著絲絲縷縷清涼寡淡的嗓音:“高長恭吸了迷香昏睡不醒,你要強迫他睡夢中伺候你?”


    元無憂不理解他是怎麽一本正經,說出這些話來的!便惱羞成怒反手掙開他,拳頭化掌,迴身忍不住將人狠狠推到了她剛坐過的椅子上。


    慌亂中,男子冰涼的指頭勾住了她的發辮,她失控的手勁兒、也撕開了他料子薄透的衣襟。


    元無憂望著眼前的舊日通房,他深藍的鳳眸裏戾氣全無,隻充斥著驚慌失措,貝齒羞赧地咬住幼嫩水紅的下唇……


    清高矜貴的華胥姑娘,從未如此失態,琥珀眸子裏毫不掩飾灼熱的貪欲,如狼似虎,兇猛狠厲,母尊女子的壓迫感簡直像要把他撕碎。


    於是宇文懷璧將下頜一揚,睜大了濃睫鳳眸,雙手扶著椅子靠背,任她騎腰上撕自己衣服。


    男子深藍鳳眸裏沒有得償所願的欣慰,沒有恐懼和動情,波瀾不驚到有些麻木。


    他平靜、低啞的道:“朕手段下作,勾引的也很低級生硬是麽?朕最不屑做這些,朕不知何為愛,但知道何為動心,日久生情。”


    姑娘溫熱的手摁在他胸脯上,去掐那茱萸,他表情吃痛,雪白玉齒咬住了紅唇,抬眼看她。


    方才還滿麵狂亂的姑娘,頃刻間風停雨歇,僵硬地淒然一笑,


    “你已娶後納妃了……我嫌你髒,不潔,為何你隻會讓我衝動,自己卻置身事外清清白白?”


    “朕性冷,指望你來解凍呢。”


    這話如同當頭喝棒,元無憂的理智驟然清醒,她忽然想起來,似乎任何場合他都頂多抓著她的手腕,連牽手的逾越之舉都沒有。


    至此,宇文懷璧才吐出一句:


    “罷了,你贏了,這不是什麽媚藥,隻是會讓人燥熱發汗的草藥,吹吹風便好了。”


    元無憂得了特赦,忙不迭咬牙衝出營帳。


    在她走後,衣襟半敞的男子,也不遮掩一下一側胸膛上,在冷風中顫栗的嬌豔茱萸,忽然抄起桌上的白瓷酒壺,憤然置於地上。


    碎裂的白瓷四分五裂,有的反彈撞在了桌子底下,連帶酒水都飛濺揚起,撒了他一身。


    宇文懷璧鳳目陰鷙、戾氣橫生。


    她的背影映在他眼裏,直到關上門簾才消失。


    元無憂迴齊營的路上撞見了高延宗。


    他腰間佩劍,站在那像一杆勁鬆,桃花眼凝成冷厲的寒光,“你…可有?”


    麵前的姑娘臉頰微粉,眸若噴火,眼神堅毅又淩厲,沒有半分失態。隻一開口,更是火氣噴人——“我有沒有睡別人,關你何事?高長恭讓你來堵我的?他怎麽沒來?”


    “我得到風聲來的,並未告知四哥。你這……”


    高延宗湊近她打量,本想看看她身上有無奇怪的痕跡,卻隻有淺淺的烘熱酒氣,衣襟整潔毫無可疑。


    但她的情況很可疑。


    她一把抓住他腰肢,力氣大得很,直接讓男子狼狽的撲在了她懷裏,高延宗怕碰到她傷口,趕忙把手撐在她肩頭。


    溫熱的手卻在這時,猛地捏起他的臉。


    高延宗被逼與她對視。


    “孤將身份昭之於眾那一刻,你所謂的把柄便毫無用處,孤尚未治罪你危言聳聽,挑撥兄嫂不合,你還敢來給孤使絆子?”


    裹挾著清冽酒氣的、灼熱的唿吸打在他臉上,高延宗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是不是…給你吃了什麽怪東西?”


    “算是吧。還說是跟你學的。”


    高延宗眼睫毛微垂,歎道,


    “隨我找個地方,我…幫你疏解一下。別給華胥女國主憋壞了身子。”


    “……你大哥還在呢,我用得著你?”


    “不是那種……是,你等下便知。”


    “哦?”她的目光落在他難言啟齒的唇上,摘下他搭在她肩頭的溫熱細手,“阿衝想用哪兒?巧言令色搬弄是非的嘴,還是活閻王的手?”


    男子平常那雙勾魂含情的桃花眼,在此時瀲灩成了滿池漣漪,高延宗長睫微垂,歪過臉去,略顯陰柔的娃娃臉上難掩羞赧。


    “……我都沒用過,所以你不要嘲笑我,我會盡量侍奉得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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