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就將莽婦擺在這裏了?瞧她那身泥灰,把新繳獲的蘇繡褥子都給滾髒了。”


    周國中軍帳側翼的偏帳內,一名白臉辮發的鮮卑女子扭動腰肢,葳蕤著大袖襦裙起身,拿染了蔻丹的指頭捏起一枚綠豆糕,正指法妖嬈地遞給上座的大人。


    大帳內,正中置了張浮雕彩繪孔雀開屏的長椅靠背,其上坐著一位穿對襟大袖襦衫的玉麵儒將,玉釵簪發,正垂著大袖搭在扶手上。


    男子垂下眼簾,隨意瞟過麵前木榻上,被反捆了手腳的紅衣甲胄女將。


    不禁順鼻孔哼聲,


    “是國主讓好生看顧她,輪得到你心疼被褥?”


    元無憂是被吵醒的。


    她頭頂說話的人也不知是男是女,雌雄難辨的嗓音像拿大鋸拉琴弦,銳利刺耳,聽著像秦腔又像晉語,還夾雜著嘰裏咕嚕的鮮卑話,直往耳朵裏鑽,聽得她渾身發冷,直起雞皮疙瘩。


    她長睫緩緩抖開,一睜開琥珀大眼,映入眼簾的是頭頂的營帳梁架,隨後目光迴轉,才瞧見麵前的孔雀椅上,坐著個麵相陰邪的男子。


    第一眼,元無憂就知剛才那聲兒是他發出的。


    隻見他屁股後頭是孔雀開屏,同色的碧綠大袖襦衫開叉到了胸口,露出一片凝脂肌膚和肌肉微鼓的胸膛,男子抬袖托腮之間,臂彎處的披帛纖髾飄擺,挑亮出一張嵌著狐狸眼的美豔臉蛋,明明五官剛硬,卻相貌柔美,簡直又媚又騷又……滿眼陰邪獰厲。


    元無憂霎時就清醒了,想坐起身,才發現自己手腳被捆著,整個人躺在木榻的刺繡褥子上,隻能跟肉蟲子一般原地蠕動。


    “你們是何人?!這是何處!”


    她發現蠕動也起不來身,還累的漲紅了臉,渾身冒虛汗,才想起來咬牙切齒的質問。


    將女俘虜醒後的一係列行為盡收眼底後,五官深刻的鮮卑男人隨即一揚下巴,眼神倨傲,


    “你是隨天子迴了周軍營寨,何必明知故問?”


    他一開口,便和元無憂昏迷中聽到的閹人嗓音重疊了,她隻覺順後脊梁骨發涼,一陣惡寒。


    她聽慣了高長恭那種,硬朗中氣足的嗓音,對這種陰柔語調竟然有些水土不服。


    “你……你男的女的啊?咋捏著嗓子說話呢。”


    男子尚未吭聲,旁邊那位鮮卑女子便道:


    “放肆!你麵前的乃是大周虞部大夫元暘。”


    元無憂對他的官職倒是熟悉,畢竟華胥官製與北周同樣承襲西魏,可對他這個人沒印象。


    隻一聽姓元,便知是本家。


    她尚未開口,這位虞部大夫便起身奔她而來。


    榻上捆成粽子的姑娘,都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依舊眼神堅毅鎮定,但在鮮卑猛獸的步步緊逼之下,又難掩大環境逼仄出的弱小無助。


    這位虞部大夫俯身躬下腰來,狐眼斜睨,語氣輕蔑地伸手捏住那張娃娃臉、抬起她的下頜,


    “聽聞你是蘭陵王的相好?門閥世家貴女竟也甘心做那沒名沒分的外室,真是有辱門風!想必你們鄭家,巴不得你死在周營吧?”


    視線死死盯著眼前那隻尖長細白的大手,小姑娘也沒猶豫,張嘴咬住他的爪子!


    “啊嘶、放肆!”


    男子迅速撤迴手,才發現掌側多了個虎牙咬出的窟窿,在往外冒血。


    瞧見一點猩紅,元暘頓時怒意燒眉,抬手就要掌摑這女俘虜,“不知死活的賤奴——”


    他話音未落,被捆成肉蟲子的姑娘,居然就在他眼前妖嬈的扭身躲開,滾到了床沿,幾乎要掉下榻去。


    與其四目相投,這姑娘原本的馬尾辮兒已垂落肩頭,淩亂的鬢發散落在蒼白的俏臉上,映著那雙眼神銳利的褐色瞳仁,倒十分嬌豔英氣。


    這姑娘身處敵營,居然還傲氣帶刺的不行,一個漢家女,此時居然比跪地俯首的鮮卑女骨頭還硬?


    虞部大夫元暘隨後想到了陛下的囑托,隻好忍下怒意,迴到屏風後坐著,還招手讓垂首低服的鮮卑女過來。


    “好個侍寵生嬌的漢家女!讓你瞧瞧什麽樣,才是女子該有的順服。”


    隻瞧那穿著襦裙跪地的鮮卑女郎,見他招手便匍匐膝行上前,就趴在他搭爪子的扶手一側,低頭給他舔掌心的血。


    元無憂搭眼一瞥就震驚了,瞬間隻覺胃裏翻江倒海,一陣作嘔,


    “你們這…這是幹啥?口水能治病咋的?”


    那鮮卑女道,“這是鮮卑習俗,以表服從,別說舔主上的血,就是**也是奴莫大的榮幸。”


    元暘依舊捏著那把雌雄難辨的嗓音,譏笑道:“如同狼群猛獸之間的等級秩序,在鮮卑,這是弱者表達乖順服從的誠意,別說是舔血,即便是本將的靴和腳,對奴下來說都是恩賜。”


    元無憂慶幸沒吃午飯,但凡吃了都得吐出來,於是剛才還鎮定從容,眼神堅毅的姑娘,頃刻間便喜怒形於色,瞠目結舌:“……你自己玩的埋汰別帶鮮卑啊…元氏可沒這習俗。”


    她就是元家人,有沒有這習俗她還不知道嗎!


    更令人憤慨驚詫的是,這位虞部大夫元暘,又把麵前獻殷勤的鮮卑女推開,拿染了血暈的蒼白細手吩咐門口的守衛:“把外頭那些個沒被蹂躪的犨縣女俘虜弄進帳,讓鄭姑姑學一學,戰敗的俘虜應該怎麽服侍勝利者!”


    元無憂真想給他倆眼炮,心道我用學這個?要學也得讓你們狗皇帝學啊!


    可她沒心情與他鬥嘴,剛才元暘的話讓她心都揪了起來,她顫聲質問:“你們打下犨縣是奸淫擄掠來了?”


    難道犨縣剛淪陷兩日,陷地民眾便已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遭此毒手摧殘了?


    元暘高坐孔雀椅,將榻上女俘虜眸中的震怒、悲憤瞧了個滿眼,他頓時來了興致,便揮手吩咐帳內留守的衛兵:


    “你們兩個,把鄭姑姑帶過來。”


    鄭姑姑一聽這個,頓時精神齊聚,頭皮發緊,渾身都在抗拒,“等等!我可幹不來這活兒,你姓元是吧?我也姓元啊,你聽我說完……”


    兩個黑衣銀甲的周國衛兵,聞召逼近了被捆的姑娘,她此時不住的側身往床榻尾後退,整個人幾乎要掉下去!


    望著左右一邊是端坐主位的虞部大夫,一邊是倆衛兵,元無憂在明麵上無人瞧見之處,拿手底下的戒刀瘋狂磨著繩子,就快要劃開了。


    聞聽此言,元暘嗤笑了聲,“你不是姓鄭麽?怎麽,你還要跟本官論親戚?”


    就在這時,簾帳外麵忽然傳來一聲:


    “——陛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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