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少年像一根修瘦的竹竿立在床頭,紅衣黑褲高馬尾,原木色儺麵底下隻露出一雙眼。


    灰瞳裏目光清澈,毫不掩飾的擔憂。


    明明他隻將雙手垂在身側,眼神毫無威脅,元無憂仍膈應這種……被居高臨下俯視之感,於是便挺腰坐了起來,衝他勾手,


    “坐下,把儺麵摘了。”


    彌月旋即抬手,捂緊麵具,“別看。”


    他那隻手泛著玉質冷光,五指纖長勻稱,白得跟沒有骨節一樣。


    猶記得初見時,他滿手滿身的癰瘡癤腫,而今手都恢複如初了,臉怎麽還遮遮掩掩的?


    坐在床沿兒的姑娘忽地眉眼一橫,語氣裹挾了幾分威脅,“過來!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我還不能看你?”


    這傻子也不知抽什麽瘋,居然還敢後退!


    被拒絕的元無憂很是不爽,當即挺腰站起,伸手奔他臉去,卻被彌月閃身躲過,跑出大帳。


    元無憂跟著他掀開帳簾,出去時,迎麵就是曬臉的晌午太陽,更是酒醒得差不多了。


    目光所及之處,正碰到在旁駐守的一位女將。


    這姐滿頭青絲拿紅布條高紮個馬尾,還拴了個狼尾,身穿絳紅色軍服,外罩一套黃銅甲胄,腰佩刀,身背弓箭,端的是一派英姿颯爽。


    尤其那長相,濃眉大眼英氣十足,見了紅衣姑娘從帳簾裏出來,咧嘴笑著奔她來了,


    “安德王派末將來照看姑姑的,我叫言聽雷,多謝姑姑當初在憂歲城外…救了我的孩子。”


    元無憂震驚了,大腦飛速運轉,“那是你的孩子啊?”


    果然世間因果皆有定數輪迴,誰能想到啊?小石頭無意間救下的女嬰她娘,就是眼前這位?


    言聽雷那笑容敦厚,露出了整齊的八顆牙來,


    “對,姑姑大恩大德末將無以為報,以後凡是在末將能力範圍內之事,末將皆會傾力相助,除了幫你霸王硬上弓蘭陵王,和刺王殺駕,別的事兒我基本都行。”


    元無憂暗自在心裏給她比大拇指,果然安德王麾下沒有一個吃幹飯的,各有各的彪悍啊。


    “倒也不至於……首先咱倆都夠嗆打得過他,其次我倆的事兒八字沒一撇呢。”


    言將軍眼裏滿是促狹的笑,“對了,你剛才沒吃飽吧?”


    “何止沒吃飽啊……你們安德王就沒給我機會吃幾口菜。”


    “正好,此地離麻城不遠,麻城有個杜鵑巢,擅長搭個爐子胡人炙肉,裏麵幫來客炙肉的倌哥兒,各個是江南水鄉的標致,主要就接待胡人女客和軍娘,想必姑姑這些天圍著幾位殿下轉悠,也沒瞧見什麽江南嬌夫,末將領你去瞧瞧麻城小杜鵑、哦不……吃吃炙肉?”


    這姐們兒的提議把元無憂聽愣了,她不由得想起“人間四月天,麻城看杜鵑”,以及殉城殉國的壯姐。


    “雷姐啊…我冒昧的問一下,你家孩子她爹還健在嗎?咱倆去那種地方,你合適嗎?”


    言聽雷聞言,隻歪頭一捋劉海兒,淡然道:


    “害,在也跟沒了一樣,這些年我倆統共就見過兩麵,一次成親一次造娃……得了,大端午的提他多晦氣,再不走就趕上飯點兒了啊。”


    麻城有個牌匾老大的杜鵑巢,離挺遠就能聞到花香撲鼻,整條街麵的門臉兒都是當壚賣酒的嬌柔少年郎,穿紅著綠一身魏晉風流。


    乍一看還以為是酒肆呢,一進去才知真是。


    倆人鎧甲都沒卸,便戎裝快馬落到街麵,剛走到門口,就迎上前來個粉雕玉琢的薄衫少年,嗓音柔柔弱弱的、問二位軍娘是何人引薦。


    言聽雷直接掏出個木牌來,不知上麵刻的什麽字,少年看罷竟麵露惶恐,趕忙作揖致歉,躬身作請:“原來是東家的貴客,請進。”


    這杜鵑巢主營業務是胡人炙肉,一進門是個大廳,四周是一方方黃土磚牆,在其間架爐子生火,安鍋炙肉,倒挺有胡人炙肉那原始氣息。


    各桌賓客幾乎都是女子,而負責炙肉的卻是一個個薄衫通透、肉隱肉現的男子,且高矮胖瘦形體不一,連穿著都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都挺清涼。


    這地方招待的屬實到位,進門就可以在閑暇的男子裏選陪客的“炙肉師”,在場每桌一個甚至幾個,元無憂沒成想在齊國能看見這場麵,一時懵住了,幸虧雷姐見過世麵,直接指著引路的少年,說就他了。


    元無憂:“……”


    為了方便在煙熏火燎裏炙肉,這幫男子多數就穿個套在大袖儒衫外、那種裲襠心衣。


    待言將軍一撩裙甲,與鄭姑姑對麵同桌而坐,那小子已經褪下了外衫,就穿個吊帶裲襠,露兩條酥白細瘦的偶臂,直接坐在了她身側。


    而且這也不是正經裲襠,元無憂一打眼……就能順著那從腋下開叉到腰間的裲襠,瞧見那一溜白膩的細皮嫩肉。


    元無憂見過靡亂大膽的男風紅館,也見過偽裝高雅的樂坊清樓,但真沒見過這種到處充滿著樸實的商業氣息,又能漏肉絕不遮著的場麵。


    她覺得,此店倒也不必玩這炙肉酒肆的欲蓋彌彰,肉隱肉現比直接開門接客搔首弄姿多了。


    幸虧元無憂是真餓了,言將軍在刨根問底炙肉少年的族譜,她在悶頭炫肉。


    言將軍問她噎不噎挺,來壇酒?她連連擺手,表示早讓你們安德王拿酒灌飽了。


    元無憂是奔著吃炙肉來的,可大多數來客的心思都不在炙肉上,而是炙肉的人身上。


    尤其喝了些黃湯,那幫女客們更沒個正形了。


    忽然間就見周圍給賓客炙肉的男子紛紛起身,都向著一個方向圍攏過去,身邊少年也手拿叉子起了身。


    元無憂以為要打架,便也起了身。一旁的言聽雷還打趣道:“要去英雌救美?”


    她直言:“想看看能不能攔一下,再不濟就把叉子要迴來,不然肉沒翻個兒都得糊了。”


    言聽雷直豎大拇哥:“……真行啊,難怪你能跟蘭陵王玩一塊兒去。”


    見到她起身,少年看了一眼便迴來了,還晃了晃手裏的叉子,說怕她的炙肉糊了。


    言聽雷暗自點了點頭,“要不你把這孩子贖迴去吧,他應該能跟你倆玩到一塊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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