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元無憂也在心裏打退堂鼓了,她甚至想拔劍砍了這幫人,帶高長恭離開,而不是讓他以身犯險。


    但喜婆沒給她機會,直接要讓部下的男轎夫給新郎換嫁衣。


    幸虧高延宗見勢頭不對,也推著二輪車過來,此時唰然拔劍喝斥,說爾等再敢提無恥要求,就把你們都殺了!


    活閻王的威懾力在此時十分奏效。


    這幫人畢竟也會察言觀色,瞧他神情肅殺,就像是能吃生肉的,哪還敢再造次了?而各退一步的結果,便是高延宗給他大哥換嫁衣。


    這裏除了喜婆,就元無憂一個女子,非禮勿視自然是要迴避的。


    她胡亂套上紅喜服後,也覺得餓了,便跑到末尾擺糕點的供桌上,準備墊墊肚子。


    元無憂剛拿起一枚五毒餅,放嘴邊剛要吃,突然感到裙子被人拽了一下!


    她慌忙往後退了兩步,幸虧沒驚叫出聲來。


    在她驚恐的目光中,隻見供桌底下居然鑽出來個白發蒼蒼的老爺子,衝她勾手,低聲嘶喊:


    “姑娘你來!你過來!”


    元無憂趕忙蹲下去,“您是?”


    “別管我是誰,你別管此事了,讓那高家小四自己去獻祭吧,洞裏的倀鬼是向他討債的,陪嫁的新娘也活不了,還跟新郎葬不到一塊兒。”


    元無憂聽的眉頭緊皺,“你究竟是何人!躲在此處嚇唬我是吧?我怎能拋下他苟且偷生?再不說你是誰,我便把你拖出來打一頓。”


    “你這倔丫頭…太多管閑事了!我是守城隍廟的景伯,不說了那老婆子過來了……”


    當白臉喜婆走過來時,那位落單的英颯新娘,剛從擺滿糕餅的供桌前站起身。


    喜婆經剛才一事,對她自是百般不耐煩,


    “你在此處偷吃貢品呢?”


    “嗯……剛想動手,便被您發現了。”


    “快躺棺材裏陪葬…陪嫁去,亥時了,要在子時之前趕到廟門,不能耽誤了良辰吉日。”


    她屬實是懂良辰吉日的。


    ***


    夜風拂鈴響,紅轎過山崗。


    打簾外刮來的陣陣邪風,直嚎得人寒意刺骨。


    當轎子後身突然鑽進來個人,還道:


    “別怕,我來了。”


    登時把蒙蓋頭的新郎子嚇得渾身一震!


    “你怎麽來了?不是該在棺材裏嗎?”


    紅衣馬尾的小姑娘眉眼一抬,低聲嗤道,


    “要是活人抬棺,我還得打殺了鬧出動靜來,可那是木牛流馬牽引的,誰會在意我啊?我壓根兒沒躺進去。”


    花轎裏空間不大,那個蓮台底下是個木箱,身著紅裙,蒙囍字蓋頭的男子就端坐其上,雙手局促的扣在腰下腿上。


    又被姑娘家微涼的手一把抓住。


    高長恭透過蓋頭下方的視野,瞧見她小心翼翼的盤腿坐在他身側,抬手要來抓他的蓋頭……


    下一刻,他修長剛勁的大手便扣住了她的。


    蓋頭底下傳來一句急切、清澈的嗓音。


    “蓋頭不能掀!隻有結發妻子才可以。”


    雖然他對女娶男嫁嗤之以鼻,但既然禮儀對調了,規矩便不能破,假扮歸假扮,掀蓋頭這種可是結發夫妻,新婚禮成才能做的。


    她隻好悻悻打消了這個念頭,又促狹的問道,


    “真沒穿?”


    他頓時胸口鬱結了一口悶氣,又想到事實勝於雄辯,隨即一掀裙角,露出被薄布長靴裹著的細腿紅褲,順口哼了聲,


    “穿的很多,無需關心。”


    “那你咋坐的這麽穩?”


    倆人的對話沒一句提及皮肉,卻字字沒離開。高長恭咬著牙崩出一句:“我…我臀部瘦。”


    元無憂點頭,“看來你不太好生養。”


    他忽而一掀蓋頭一角,拿黑亮的鳳眸瞪她,淺塗胭脂的朱紅唇瓣,不滿地撇了嘴,


    “生不了,這輩子生不了,別想禍害我。”


    剛說不能掀蓋頭的人,自己倒掀開了。


    高長恭天生就該配紅色,尤其此時蓋頭覆麵,他那張臉被襯得桃花灼灼,豔色逼人。


    明明不施粉黛,連頭頂都還是來時的高馬尾,可當他紅裙一換,便是驚豔人間的嬌豔。


    元無憂忽然意識到,館驛裏專屬她的陪寢山東小老虎,就是眼前這位穿著大袖襦裙嫁衣,細瘦豹子身、雙眼皮大眼睛的美貌四侄子。


    再強悍的男子,也有身心脆弱需人保護之時。而華胥女子的保護欲,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姑姑家的小豹子眼睛真大,水汪汪的像要哭出來,莫非在怪我來的太晚了?”


    高長恭豎起食指在唇上,蹙眉嗬斥:


    “小姑娘你清醒些!”


    不知從何時起,他便不再稱她做姑姑,而是拿她當一個堪比同袍戰友的小姑娘。


    後來意識到這點的高長恭,權當沒發覺。


    可元姑娘發覺了。她眼望著他,一眨不眨。


    “咱不是得以身試險,引誘女餓狼嘛?”


    “你比她可……餓狼多了。”


    她笑著把手搭在他肩上,朝他耳邊輕聲吐熱:


    “我若不先下手為強,難道留給女魃?我真想就地把你蓋頭掀了,把事辦了,讓你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屬於我,省得旁人覬覦。”


    “……”他聞言,慌忙撂下了蓋頭。


    “你胡說什麽…忘了咱倆是假扮的夫妻了嗎!”


    “可我是真心的。我會負責的,我來娶你了。”


    隔著蓋頭的那股布料的陳腐味兒,高長恭都仿佛嗅到了她溫熱的唿吸。


    此時此刻,轎子外麵是吱吱嘎嘎的車輪滾滾,是鈴鐺聲脆響,是抬轎子的轎夫和喜婆……


    行至山路,不知前方通往何處,也不知等待他這個祭品的會是什麽。可是身旁有她在,高長恭確實心裏有底,也無所畏懼了。


    甚至心底愈發地騰升起激蕩熱切的,一想起她的話,便仿佛成了煮沸的熱鍋,有山洪暴發。


    他的蓋頭隨著轎子的顛簸,而如漣漪般搖曳。


    底下那狹窄的視野裏,是她坐在他腿邊,把手搭在他並攏的雙膝上,細長指尖的閑敲膝蓋,似乎在等他迴話。


    高長恭莫名的心裏沒底起來,愈發怨氣滿腹。


    “你的真心……是因為約定,還是隻想辦我?想看到我堅守三十年的傲氣,折腰在你這裏?”


    元無憂被他說的一愣。


    被他戳穿最初的意圖時,她從前輕浮的念頭,在這一刻灰飛煙滅。


    她後悔過去的不真誠了,她都幹了些什麽?竟能讓傲骨嶙嶙的蘭陵王,對她產生這種疑問?


    可她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解釋了,身份是肯定不能暴露的,隻好道:


    “我的心意還不明顯嗎?我對你的企圖…連高延宗都清楚明白,全天下隻有你自己不開竅。”


    高長恭還是覺得心口鬱結了一口惡心。


    不知為什麽,兩人之間還是有層隔閡沒捅破,可是再刻骨銘心的話,他也說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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