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姑姑護犢子心切,寸土都不讓,就差跟那術士對劈起、上清派與五鬥米道的同根與對立了,常半仙方才鬆口,任她保下小石頭。


    元無憂剛把人送迴廂房安置,便來了個家丁,將幾人盡數喚走。


    原來是馮太姥從老君山請來的道士已經進府,眼下眾人都聚在正堂,商議打通魯山之事。


    要說這位道長,那也是相當有來曆的,乃是茅山宗開山祖師陶弘景的徒孫,後又隨其師父渡江北上,舍道老君山,兼修五鬥米道。


    元無憂一聽,便覺得開山捉妖之事靠譜多了。


    就得找專業的人,來幹專業的事兒嘛!


    而馮太姥之所以老早便派人去請茅山宗道士,實則是虧著心呢,自然不敢觸犯魯山邪祟。


    但作孽的並非是她,而是她的長女。


    長樂馮氏世代顯赫,即便再偏遠落魄的一支,骨子裏也流淌著門閥大族的傲慢。


    馮太姥的長女自幼便隨父從軍,仗著武力與家世,在老家素愛欺女霸男,但有馮氏寵溺,官家袒護著,倒也沒出什麽事。


    直到前幾年,她隨父到邊境抗洪搶險,卻路遇河裏鑽出個人首魚身的妖男,懷裏抱個嬰兒。


    那妖男自稱是龍落子成精,去年因抵死不從這女惡霸,反被她玷汙後浸了豬籠,馮大姐沒成想他能遇水化鮫,才得以逃生,而今便是抱著孩子來與親娘團聚的。


    於是洪水翻覆間,馮大姐便被擄掠了去,連那鮫人父子都不見了。


    這些乃是隻身而返的馮太姥爺親口所述,馮太姥起初也不敢相信,但丈夫不久便鬱鬱而終,再無從考證,她隻得相信是報應到頭。


    報應是真是假元無憂不知,但兜兜轉轉二次聽聞此事,她心情別提多鬱悶了。


    元無憂明明在憂歲城聽說過,有嶺南男子身懷六甲,又被馮氏姑姑拋棄,可一沾上神話,她便難以相信。


    尤其是想起……與她生死之交的壯姐,還有覆滅於北周侵略的憂歲城。


    如今有術業專攻的茅山道士來開山,元無憂便不想以身犯險了,讓道長一人進山,給足他發揮的空間豈不正好?


    而給她引路的家丁,一聽這話趕忙勸她:


    “姑姑可不能指望那位道長啊!您可不能不去啊,更不能放他自己進山洞。”


    “為何?他還能遁地跑了不成?”


    “興許能遁地,但夠嗆跑得了,您到那兒一看便知。”


    ***


    此時,正堂院裏已經站了好些人。


    這些人也不上台階,就頂著太陽,把老君山來的道長圍在中間,當稀罕物瞧。


    而隨著引路,邁步進院的鄭姑姑,身穿及膝的玄色交領衫,馬尾高束,身負兩把三尺長劍,更兼精致的臉上神情寡淡,便煞是英氣逼人。


    鄭姑姑這套雌雄難辨的長相和衣著,全靠前胸的一道峰巒出雲,能辨別出男女了。


    而緊跟在其後的高中書也剛到。


    高奉寶瞧著身前這位,平素最張狂的鄭姑娘,在此時居然駐足不前,站在末尾人後、抻脖子往前張望,讓本就因她走在自己前頭,而心懷不忿的高中書,更加鄙夷她的小家子氣。


    隨著腳步聲傳來,元無憂突然被傘尖兒戳痛了後背,還沒發作,便從她身後走出個人去。


    隻見那位白衫的高中書,從分列兩旁的人群中走過,徑直奔向盡頭那位道長。


    高奉寶原本手裏捏了竹骨傘遮陽,此時緩緩撂了下來,似乎要仔細端詳那位道長。


    跟在他後腳的元無憂,借著高奉寶孤瘦的白衫背影,目光瞧見了另一襲白衫。


    她起初都沒注意這個人,還在四下觀瞧找道士的身影呢,卻發現眾人都瞅著他一個,還竊竊私語著什麽:“羊道長真年輕啊,真不愧是茅山宗的人!”、“這麽多年都不見老,想必已至臻化境,得到祖師陶通明真傳了吧?”


    元無憂隨著眾人的視線望去,瞧著瀟然立於廊下,那位拿白布條蒙眼,墨發半披半簪、大袖襦白衫纖塵不染的男子。


    這人麵如脂玉,眉青唇紅,攏在大袖裏的雙手背在身後,十分灑脫隨意的樣子,也沒法器。


    這?這踏跌的…他這副尊容哪兒像道士啊?!


    元無憂原以為,老君山來了個術業有專攻的得道真人,她能放心的甩手撂挑子了。


    沒成想這位比常半仙還不莊重。


    這邊忙著要開山捉妖呢,他蒙個眼睛示眾,是想展示自己能耳聽八方?


    高中書的烏紗帽底下,是一張極清冷矜貴的玉容,偏偏高奉寶每每瞧著誰,陰鷙的鳳眼都會斜睨上挑,傲慢刻薄勁兒十足。


    如今他與蒙眼的白衫小道爺對麵而站,一句刁鑽促狹的話、便從那張水紅唇瓣裏溜了出來:


    “本官當是誰呢,原來是羊瞎子啊。”


    那位蒙眼道長方才對誰都是頷首迴禮,任憑誰說什麽,都隻是一個字應答。


    唯獨到了高奉寶這裏,他聞言也不惱,隻是雙臂大開大合、大袖盛風的,衝他麵前的高中書合了個禮,朱唇微啟:


    “貧道羊脂玉,許久不見高中書。”


    這嗓音如若晴風快雪,莫名的與高奉寶有一絲相像,但較他少了些鋒利,多了些玉潤。


    元無憂在倆人後頭,愈發摸不清情況。


    聽這話,這二位是舊相識呢?


    況且就這家夥,唇紅齒白姿態瀟灑,胡子都沒留,瞧著頂多二十多歲,哪像茅山道士?


    那頭倆人針鋒相對起來,在場世家的目光,無不凝在倆人身上,懸著心揪著眉。


    元無憂趁機湊到元姥姥身邊,剛要問這位羊道長為何蒙眼,便見那高中書扭過頭來,鳳眼獰厲地衝鄭太姥冷嗤道:


    “馮氏找來這位當死豫章之鬼,莫非覺得這盲眼老道,能為鄭家雙生子當年叛國之事翻案不成?”


    紮在元姥姥臂膀後頭的鄭氏外孫女,此時豎起了耳朵,偷眼觀瞧。


    羊道長眼盲不盲且先放一邊,這高中書口中的鄭家叛國,又是哪樁雪藏的舊案?


    鄭太姥的臉上沒有半分驚慌,隻淡然道:


    “老婦當年收到家書密信,上書時為丞相的文襄帝,命我兒施反間計詐降侯景,有孝靜帝所賜的丹書鐵券可證忠良清白,也有密信和軍令狀、至今仍在。可吾兒屍骨無存,棄之魯山,近日妖魔橫行,既然天家要開山除妖,正好請道士來尋吾兒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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