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太姥的藥山也確實開放了,門口戍守的衛兵早已撤去,但畢竟是私人領地,木蘭城能到達此地的人寥寥無幾,也就山民樵夫和駐軍。


    今日是安德王部下的前鋒正都督甄溫柔,把城裏初愈的駐軍帶出來曬太陽、拉練十裏,正巧途徑此地。


    甄壯士本欲瞻仰救了自己命的藥山,卻瞧見了醫師小表姑一身灰布麻衣,帶著個瘦高個子來采藥,旁邊還有看熱鬧的村民在指指點點。


    倘若抗疫救民,光靠她倆人采藥顯然不夠。


    原來在城內受兩位郡王尊稱“姑姑”的鄭氏女,在別人眼裏卻隻是個卑微的女藥師?


    是了。這位橫空出世的鄭氏孫女,一身村姑習氣,帶個更卑賤的白虜奴隸,怎麽看也登不得大雅之堂,難怪昨天城外被神女奪盡了風頭。


    直到甄溫柔瞧見,那白虜少年忠誠侍奉,主奴兩個對著擦汗,拿沾滿泥汙的手喝水吃餅子。


    甄壯士忍不住上前幫忙,還帶動餘下十幾個、被她醫治好的士兵,自發跟過來挖。


    一時間幹的熱火朝天。


    天降甄壯士和這幫神兵,給元無憂感動壞了,她剛想說得了安德王的銀子每人分一兩,又覺得此舉也不是露臉的事兒,便噎了迴去。


    確實是眾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等到晌午便挖了好幾筐,起碼百十斤是有了。


    元無憂終究過意不去,挖完草藥後,便給兄弟們都領下了山去,說請他們吃糕餅喝花茶。


    甄壯士還想婉拒,覺得姑姑夠不容易的了,有這請客的銀兩不如給自己捯飭捯飭,省得妙齡少女成天被人說是灶王爺。


    當小表姑順腰間荷包裏,掏出一錠金餃子後,甄壯士咽下了婉拒的話,並告訴身後弟兄們:


    “必須吃飽喝飽!她們門閥世家太欺負人了!”


    “……”


    ……


    忙碌了一上午的女醫師,在告別兄弟們,並囑托甄壯士把草藥送到安德王住處後,她便給白虜少年蒙上麵紗,遮住了臉,帶他在木蘭城一隅的街上逛了起來。


    正值四月下旬,離五月五端陽日不足半月。


    這時節的桂花糕和五毒餅都是時鮮,元無憂先讓小石頭嚐好了,再每樣買兩份,想著給四侄子也帶一份。


    至於五侄子嘛?他那樣渾身花花腸子,享受慣了富貴的風流郡王,自然不缺姑娘給送糕點。自己若給他獻殷勤過勁兒了,隻恐被人誤會。


    等倆人滿載而歸,要打道迴府時,許是這條街年久失修,連地上青磚開裂了都沒人管,害得元無憂一腳插進地縫裏,被絆的差點卡死!


    明明倆人並肩走著,小石頭隻見“咻啪”一下,身側的姑娘連人帶手裏的糕點都投射了出去,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


    那黃油紙更是直接整包散開,四分五裂的五毒餅和酥渣扔了一地。


    萬幸是她捂住臉了,隻把手背擦破了皮,不然又得跟高長恭同一病室治臉。


    小石頭見此情形愣了一下,在陪主人趴著、和扶她起身之間猶豫不決。


    連對麵鋪子裏的餅掌櫃都傻眼了,連忙要出來攙扶——


    元無憂急中生智,趕在場麵更尷尬之前,手掌撐地一骨碌爬起來,又跟少了一條腿似的仄歪下去……她不出意外的崴腳了。


    虧得元無憂鎮定,敢在路人探視的視線中,和小石頭無動於衷的注視下,自己旁若無人的脫去鞋襪,扭正了腳,……她即便極力對自己溫柔,也疼的她一聲哀嚎,而後坐地要緩緩。


    崴腳本來沒多大事,複位即可,可當元無憂若無其事站起來後,站一旁當竹竿,瞧了半天熱鬧的小石頭居然蹲下了,想要背她下山!


    元無憂當然拒絕,畢竟他時疫未愈還是病患,自己又不是腿斷了,走不了路。


    可這小子固執地非要背她,怕她再崴腳,他焦急的拿破鑼嗓音,聲嘶力竭的勸她,說話不成字句,元無憂一時心軟……就爬上了他的背。


    彼時,她趴在他瘦削潔白的脊背上,元無憂被他的蝴蝶骨硌得胸口疼,雙腿夾著他那過分纖細的一杆腰肢。沒成想這白虜挺有力氣?


    元無憂自及笄以後,便許久沒被人背過了。這白虜少年比她想象還高,他緩緩站起來時,隨著視線攀高身體懸空,她甚至有些暈高……


    元無憂給自己做了好一番心裏建設。得虧今天在這裏的,是這個白虜傻子,倘若換了高氏兄弟或其他男子,她都拉不下臉來。


    她心神恍惚的尋思了半晌,往下打眼一瞟,這才發現他後頸的癩蛤蟆痂皮掉幹淨了,露出雪白嬌嫩如凝脂的肌膚,正中是一點暗紅的痣。


    她抽出一條,摟住他細長脖子的胳膊,抬手點了點那枚微凸的紅痣。


    趴在他頭頂的元姑娘語氣興奮,“苦情痣?可以啊小石頭,真乖啊,真按相書上長痣啊。”


    當她溫熱的指腹烙燙在冷玉質感的肌膚上,他渾身如同過電一樣,感到不適。


    他因雙手托著大腿呢,倒不出空閑來阻止她,隻好抻了抻脖子,拿破鑼嗓子嘶啞出聲:


    “別…摸!”


    許是他新生的皮膚太敏感,給他摸疼了。


    元無憂訕訕收迴手,


    “抱歉啊怪我手欠。對了,你叫……彌月?你究竟是何人?”


    他沉吟了下,啞聲道:“小石頭。”


    元無憂:……那你當初提那麽一句,多此一舉讓她在高長恭麵前跌麵幹什麽!


    她愣是被看著柔弱的大個子白虜,背出了半條街去。


    老巷口的夏風撲在臉上,是並不悶重的熱。


    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商鋪多是挪不動窩的門臉兒,少有推車攤位。


    木蘭城雖民風鬆放,可元無憂也怕被人戳後脊梁說道,原本一個高個兒傻小子背個姑娘,就挺怕被人說三道四的,她正心裏忐忑著,卻忽然從背後被叫住:“——鄭玄女!!”


    那清亮又急切的嗓門兒,幾乎喊岔了音。


    元無憂一聽就渾身發麻,被恐懼震懾住了。


    於是,主奴倆個腦袋一個身子,同步地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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