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恭聞言,細密如鴉羽的長睫一掀,


    “婚約於我,隻是搪塞別人的借口罷了,我可不像五弟那麽多情,華胥女帝是我的擋箭牌,可她卻是最不適合做我妻子之人。”


    聽未婚夫當著“外人”說自己不配為妻,她心裏的滋味別提多複雜了。元無憂豎耳朵聽著,


    “什麽?你跟她很熟麽,就說這番話來?”


    “不熟,十二年未見了吧。月初見過,那臉造的比你的還醜。”話說至此,他戛然而止道,


    “罪過,不該背後妄議他人,非君子所為。”


    元無憂:……謝謝啊,雖然更醜那人也是我。


    原來齊魯大漢一開始,就認出她是風既曉了!那他當時做援軍備受冷落,怎麽沒表現出來?


    不過高長恭這副君子做派,太讓她神清氣爽,感到舒適了。她原以為他的守男德是裝的,原來他的規矩守禮,是從內而外深入骨髓的。


    高延宗這種有衝勁兒的男子,是會帶來刺激,但冷靜下來,她還是想要個相妻教女的夫郎。


    不然當年訥口少言的宇文懷璧,怎會入她眼?


    元無憂初次近距離的、看清齊魯大漢這張臉,四侄子訓完話便認姑姑盯著,以為她在反思,卻不想她整晚都在唉聲歎氣,高大哥權當聽搖籃曲兒了,後來越聽越心煩,一個姑娘跟他對麵而坐,就盯著他看,這誰受得了?


    高長恭忍不住開口攆她走,並起身要迴帷幔裏的床榻,“我困了,姑姑請迴吧,你在作何?”


    他發現她不知從何處找了個鏡子,抱在懷裏。


    小表姑鳳眼含淚,望著美貌的四侄子,


    “四侄子這臉咋這麽會長啊!女媧你睡了嗎?我醜的睡不著。”


    “女媧要是活著,頂多問你一嘴:怎麽了我的小泥點子?趕緊迴去吧,甭打擾本王休息。”


    整個人如若糯米糕的高四侄,頂著有些發青的眼圈,打了個哈欠,幽怨的站在她身邊。


    元無憂更想哭了,“你知道麽,在別人挨餓的時候你吃肉,你沒義務分我一塊兒,但是你別吧唧嘴,也是一種善良啊。”


    “別想那些次要的了小姑姑,明天還得早起巡山診病呢。再說了,你這臉多辟邪呢,年節往門上貼張你畫像,比神荼鬱壘有威懾力。”


    她咬著後槽牙憋出一句:“行啊,你這優美的齊魯方言,你這輩子吃不上三菜一湯!”


    正在此時,有人叩門道:


    “兄長在麽?我睡不著。”


    高長恭一聽是高延宗,更急著攆她迴自己屋。


    高延宗瞧著推門出來的小姑姑,打了招唿進屋去,卻瞧見兄長對著桌前的文書抱頭。


    “文書既已上報,樁樁件件抵賴不掉,兄長還煩惱什麽?”


    “邊境周軍虎視眈眈,卻不敢興兵,剛得到消息說有權貴失蹤,本王得想法子翻出來,以作人質,寧可錯殺一千,不放走一個。”


    亥時,一牙下弦月踩在枝頭。


    被四侄美貌激勵得、精神振奮的元無憂,打算連夜翻爛《神農本草經》對照帶圖的醫書,她畢竟學藝不精,隻能臨時抱佛腳。


    而換下粉裙,身穿及膝白衫的小石頭,就坐在小姑娘身邊。


    他洗淨了頸上的石頭,是條五彩絲絛扭的繩,髒汙的平安扣也露出一角冒綠光的翡翠,竟是塊懷璧其中的寶玉。


    旁邊有這麽一位,讓元無憂莫名感到不適應,很難全神貫注在書上。


    她催促了幾次讓他就寢,少年也不肯去睡,還在她桌上寫藥方和“君臣佐使,七情和合”。


    望著紙上的孤瘦小字,居然還挺秀拔端莊。


    元無憂登時眼前一亮,白日裏坤道講的那些,他能聽懂便很神奇了,居然還會寫字?


    細思極恐,她連忙抓住他小細腕子,


    “好家夥,你不會是啥胡人裏的貴族子弟吧?居然能寫漢字!怎個事?快如實招來!”


    她力道很大,抓的他吃痛的眯起眼,從喉嚨裏滾出兩聲:“不…不知…我不知道……”


    “不是,你忽悠傻子呢?我可告訴你,你成天給我惹麻煩,我可要保不住你了。”


    她話音剛落,少年便雙眸噙淚,委屈的搖頭,


    “姐…姐姐別拋棄我…我、我隻有你了……”


    元無憂:“……”


    即便是個醜鬼撒嬌落淚,搖尾乞憐,她這顆母尊妻主頂天立地的心,也是很受用的。


    他沙啞著嗓音道:“妻、妻主才…能看我,我會生娃,別拋棄我…”


    一聽久違的“妻主”,還要給她生娃,元無憂腦瓜仁子都疼。這話擱在中原是不合時宜,但對她來說太耳熟了。


    原來這小醜鬼是個母尊人?難怪……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來路了,我自己還是半大孩子呢,想要娃娃也不用你生。”


    而後她又補道,“在中原可不抵老家,你別再說妻主這個稱唿,也別再提生娃。”


    少年這才抹去眼淚,點了點頭。


    元無憂感慨:“我五歲才跟師父學醫,從前我隻聽說過七情六欲,小時候我以為自己並無七情六欲,長大後,也無法滿足。對了小石頭,你的過去是什麽?你可有七情六欲?”


    小石頭垂眼搖頭,複又點頭。他指著紙上的八個字,點了點自己胸口,啞聲“七……情…”


    元無憂很高興,“你說你的七情六欲是學醫?那可太好了!你最好青出於藍,我的醫術就夠爛的了,你隨便學學一定比我好。”


    她覺得他是個可塑之才,倘若把他教會了,自己這個師父,便能高枕無憂偷懶了。


    她此舉上啃老下啃小,真是愜意享福。


    小石頭一聽這個自然不幹,元無憂薅著他衣領子逼他坐下,說不用你拜師,先把這幾個驅瘟除疫的藥方背下來,她就省好多事。


    少年還是被勒令陪她看書,找草藥長什麽樣。


    半夜就把他困跑了,不消片刻,他又抱了兩個枕頭過來,還慢吞吞的掏出一枚香囊來,遞給她,元無憂挺高興,“你把另一枚給我了?”


    結果少年憤然把香囊往她手裏一塞,又順袖子裏掏出一枚來,在她麵前揮了揮,再收迴去。元無憂這才發現,自己那枚不知何時掉落的。


    夜半昏昏欲睡,她打開香囊,發現裏麵是抱團的一對金玉色小龍落子,都不用細研究,都知道那姿勢是雌雄合歡,交相咬合的緊,她旋即發現,雄性龍落子懷著鼓鼓的囊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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