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之際,安德王又來造訪。


    五侄子讓人通稟著,自己先進了屋,一瞧門口站的瘦高個男子,居然穿個粉裙,便瞪著眼睛問門裏的小姑姑,


    “你把他騸了?”


    元無憂:“……”


    不是哥們兒,你啥眼神兒啊?想得略多了些。


    她安頓好小石頭,便要跟高延宗去瞧四侄營裏的病患。等到了四侄子住所,高長恭卻是剛更衣潔麵,換了身胭紅的交領常服出來相迎。


    還神秘兮兮的道:“姑姑走,帶你去長見識。”


    元姑娘鳳眼一亮:“長見識?”


    時方才,高長恭收到風聲,眼下正要去捉刺史現行,趕巧五弟和小表姑來訪,便一起捎上。


    元無憂路上才知,原來南司州刺史素來專橫跋扈,不思正事沉迷聲色犬馬,且他頗有脾氣,又跟鄭太姥視為仇敵。


    他本就欺男霸女,這次居然趁著前些日佛誕法會,擄走了鄭太姥掖庭裏囚困的一個麵首,到家後還沒享用,便發現竟是失蹤多年的、與鄭氏結怨的麻城李氏嫡幼子,此時人已癡傻了。


    鄭太姥府裏丟了麵首還未吭聲,這刺史便私下向斛律都督告發,卻不料鄭府得了消息,便連夜派人向領軍將軍告發:說刺史今夜宴請周國客,有通敵嫌疑,還強搶民男禍害李氏幼子。


    反正李氏幼子癡傻,又不能分辯,鄭太姥這邊巴不得全推到仇家身上。


    高領軍若不是手抓兩把消息,還真不好斷清這樁、上不得台麵的案子,而今他權當作不知,是以抓通敵叛臣的名義,來將刺史逮現形的。


    幾十個精兵勇將,將刺史府各個大小門堵住,由高領軍打頭陣進了府。


    刺史府漆夜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遠遠聽見正堂屋內,有絲竹管弦奏著靡靡音,並充斥著調情打俏的燕語鶯聲。


    高延宗便把小表姑往自己身邊拉,悄聲道:


    “讓兄長走前頭,別崩咱一身血。”


    前頭的高大哥,聞聽身後有私語聲,不禁迴身低斥:“跟上!”


    他的鬼麵之下,透射出兩道夜明珠般的眸光。


    而後擰身迴去,龍行虎步的每一腳,都踩的結結實實,頗顯腰杆兒挺拔。


    朱門以裏,轉翡翠金屏風入內,在幾人眼前豁然展開的場麵,讓元無憂腦中就剩下一個詞:禮崩樂壞!


    裏頭亂的不行了,首先是視聽感官的衝擊!


    寬闊的大堂中心地鋪紅毯,左右兩旁以樂器鬥法,一麵是銅鑼鑔片攜嗩呐胡琴,吹著百鳥朝鳳,一麵是瑤琴古箏橫笛豎蕭,奏起鳳求凰。


    樂師有男有女,載歌載舞簇擁著中間的主家。


    男人正在展現形體之美,胭紅官服衣襟裂開,已經滑至了半邊麥白色的膀子。頭頂的烏紗帽垂下貂翎白筆,搖晃在精心打理到、溜光水滑的一把山羊胡旁邊,隨其扭腰擺胯盡顯妖嬈。


    這位拿黑布條蒙眼的刺史,約莫三四十,留個山羊胡,滿口浪笑汙詞跟身邊一群、穿著清涼的小郎小娘們,連唱帶跳玩著狼捉羊。


    可真是衣冠南渡沒帶他,把孩子逼瘋了。真叫一個道德淪喪!禮崩樂壞!風情萬種!


    一時間滿屋子都是鳥雀齊鳴,吵得元無憂耳膜像是要穿孔,腦仁子都要裂了。


    還有個白虜少年幾近玉裸,就剩腰下圍著犢鼻褌,甩著兩條玉筍似的竹腿跑到門口,差點兒撞到高領軍懷裏。


    元無憂隻是慢了一步邁進門檻,就瞧見一具白皙的男體,被個甲胄壯漢箍在懷裏,捂住了嘴強人鎖男。


    而大堂以裏,乍然傳來一陣浪笑——


    “哈哈哈抓到你了大美人兒!”


    下一刻,她驚恐的目睹到,那眼蒙黑布的紅袍刺史,一把抱住隻穿了交領衫常服的高長恭,誇他是細腰美人兒,等會兒就把他掐著腰、掛在牆上疼愛。


    一旁的小姑姑聞聽此言,頓時嚇得魂不附體,臉白眼紅,下腹莫名的緊繃起來。


    可真是長見識了。這位刺史痛快完嘴,也就要完了。


    元無憂似乎學到了什麽,她不禁側頭瞧了眼高延宗,正對上他投過來的目光,桃花眼灼灼又淩厲,硬是逼她縮迴了視線。


    其實她隻想用眼睛丈量一下,五侄兒這種瘦高個兒,她能不能抱起來。畢竟在母尊地界,成親當天妻主是要抱夫郎下轎的。


    感受到氣氛的僵硬,刺史一把扣住懷裏這人、微隆的結實胸膛,布料底下的胸肌觸感彈軟有韌性,但並不柔軟,他才覺出不對。


    在身旁愛妾一聲哀嚎“將軍……”,淒然跪坐之後,刺史扯下蒙眼的布帶,登時癱坐在地。


    大美人兒高領軍鬼麵猙獰,本就出眾的身高,在個頭不高的刺史麵前更如同天碑。彼時他被九銙蹀躞七事帶、勒出的細窄的腰身微折,抬手將刺史滑下臂彎的衣襟、給拉上了肩頭,合攏成嚴密的交領深衣。


    元無憂:……四侄子真守男德,見麵先穿衣。


    紅袍刺史原是單眉細眼,彼時瞪得目眥欲裂。


    幸而他為人脾氣沉穩,隻攜部將坐上主位,一邊讓人在府裏搜查周國奸細,一個可疑之人亦不能放過。一邊命部下掏出各類文書羽檄、契券合同等,以及尚書台的批複。


    樂師姬妾等人盡皆垂首跪在一處,由甲胄衛兵看押,連大氣都不敢喘,屋裏戛然死寂。


    隻剩一身孑然的紅袍刺史,抖落了衣擺塵灰從容起身,瞥了眼挨個屋搜人的甲胄士兵,


    “大人給本官扣通敵叛國的罪名,可有證據?你有何權利抄本官的家?”


    他語氣平和冷淡,毫無慍怒和譏諷之意,音色宛轉悠揚,倒有幾分像念誦奏章檄文的文臣。


    瞧刺史這副鎮定自若的態度,元無憂有一瞬間信了他無辜,可他狂歌熱舞的情形猶在剛才。


    隨後隻見上座這位,戴著金漆彩繪猙獰鬼麵的蘭陵王,坐姿腰背挺拔,抬手執書之間,渾然一股凜然的威儀貴氣。


    “錄尚書事自賀拔仁將軍故去便空置,本官身為吏部尚書令,自有為朝廷清理淤血之責。”


    吏部尚書的官威,元無憂是頭次得見,他同樣語氣平和,那把雍容有力的嗓音、截然蓋過了刺史方才的自辯,領軍大將軍依然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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