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無憂望著她的首例病患,心都打怵。高延宗那副將生得十分雄壯。


    人往木榻上一躺,跟東北的狗熊一樣,她站在門檻外,憑借屏風裏露出的一角,就能瞧見那肌肉虯髯、虎背熊腰。


    偏偏離老遠就聽見他的哀嚎,喊痛囈語。


    高延宗與她站在門口,蹙起柳眉歎道,


    “你一定要治好他,他是兄長最得力的部將。去年除夕夜我得罪國主,身邊親信皆被處死,我又被調來西南邊境,兄長唯恐我被人暗殺,派了他來保護我,人是生龍活虎來的,我得把活生生的部將還迴去。”


    元無憂暗自點頭,難怪高延宗如此分裂,他的脾氣衝勁兒是會得罪人的,但又會世故圓滑。


    夏日的時疫病發,多會頭痛發熱,甚至頸肩癤腫,隨病情加重而生癰瘡,便痛不欲生。且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鄉、一邑。


    她並未耽擱,命人取香爐過來,而自己順腰間包袱裏找出蒼術白術,以此熏屋除穢。


    在兩位辛烈的藥香熏騰中,元無憂不由得想起了攜劍潛逃的蒼白術,但就算他在這也沒用。


    高延宗眼瞧小表姑繞過一地嘔物,近到床頭,對神誌不清的男人望聞問切。


    “夏疫症狀是憎寒壯熱,口吐黃涎,甚者痓厥譫狂。而他頸肩癤腫,沿著脖子已蔓延到臉,隻怕要破潰成癰瘡,這絕非常見的疫病。”


    正說著,黑瞎子似的男人連咳嗽帶噦,被焦黃的糍麽乎糊得眼都睜不開了,卻唿唿冒熱氣,順嘴淌粘稠的哈喇子。


    倆人站在床頭未敢接近,高延宗一邊端詳著小表姑的神情,一邊說著這人名叫甄溫柔,有此症狀兩日了,那是上吐下瀉。


    可小表姑連嫌棄都未露出,滿是疤痕的臉上,嵌一雙銳亮的褐色鳳眸,淡淡開口:“治療時疫宜疏利、解穢、清中、攻下等法。而治癰瘡又是另一類藥,你軍中旁人也是同種症狀嗎?”


    “皆是如此,且發病時機異常接近。”


    “那就怪了,時疫不會如此急躁同時發病,倘若都感染了癤腫,隻怕除了接觸病原,更要有自身成為病原的途徑。比如你們的飲食習慣,最近去過何處、接觸過什麽人或事物?”


    元無憂迅速了解情況後,便掏出包袱裏現有的藥,讓拿去熬煮,並讓人將甄溫柔所經之處、所居之室以醋和石灰灑洗,除了她和高延宗加上送藥之人外,旁人不得入內,進出也要焚蒼術白芷或艾草,以熏身驅疫。


    而後她又寫了幾味藥,說讓去藥山上找,連帶治癤腫的都寫上頭了。


    高延宗瞧著小表姑安排完這些,從始至終都從容且鎮定,不驕不躁井井有條,莫名的覺著她有了幾分長輩模樣,慈祥又老成。


    為答謝小姑姑,他欣然留她在自己住所用膳,還各種戲謔示好,讓姑姑多對阿衝笑笑,一板起臉太顯老了,明明長得挺好。


    高延宗本是個傲慢跋扈之人,卻又心思細膩,能透過她的夜叉臉瞧出本來麵目,這是一般人打不到的。小表姑心裏自然有些感動。


    元無憂一忙起正事便心無旁騖,吃飯時除了在想:這個方子無論管不管用,接下來該如何用藥治療……她從前隻是跟在少師和宮醫後頭學習的,像這種讓她挑大梁,也是頭一遭。


    但元無憂就是膽子大,開天辟地也不露怯。


    等她吃飽迴去,住所也就收拾妥當了。


    日頭西去,便消退了晌午的熱,有些許涼爽。


    卻沒想到剛一進院,就瞧見個白發老嫗正往裏走,她身披那件八卦道袍,不久之前剛見過。


    元無憂嗷一嗓子將人喊住,於是門裏出來的少年、門外要往裏進的白發老嫗,同時迴了頭。


    她上前了解才知,原來這倆人早就認識!


    甚至可謂是關係匪淺。


    小石頭那樣孤僻的性子,連對小麥都會流露一絲敵對,原本除了她便不親近旁人的,如今卻對這位浪名在外的坤道,表現出異常的信任?


    元姑娘眼睜睜的瞧著,一老一小進屋便席地對坐,白虜少年任白發老嫗擺弄,讓抬下巴瞧脖子就抬下巴,乖順極了,有些虔誠過了頭。


    而嚐草仙姑居然也肯屈尊降貴,還要親手幫小石頭敷藥祛疤,給他出恢複身體的方子。


    蹲在一旁的姑娘,幽怨的開口:“順便請前輩也幫我,祛除臉上的疤痕,恢複容貌吧?”


    這位坤道仙姑也沒吝嗇,一邊掏出自己袖內、乾坤袋裏裝的紙包瓶罐,一邊笑道:“你這孩子心挺急啊?貧道就為此事來的。”


    ……那您怎麽一進門,先禍害她的白虜奴?


    即便嚐草威名在外,又主動示好,元無憂也保留了兩分戒備。遂以學習觀摩為名盯梢,看她給小石頭敷藥時,有無圖謀不軌。


    結果這前輩全程是以小石頭為紙張,藥材為筆墨,從他身上挨個部位解說他存在的病症、如何治療,而後罵她什麽低劣醫術,庸醫殺人。


    打開始罵到結束,元無憂都不敢反駁。坤道還時不時強調這是在指點教導她,但罵她一頓屬實解氣。終於等坤道擺弄完小石頭了,元姑娘忙不迭的向她表明招賢之意,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並迅速將她帶離,不讓跟少年單獨接觸。


    於是在坤道的提議下,元無憂思慮著效仿秦漢設置“病遷坊”、“癘所”,連忙著手行動,改建空餘的房屋,準備接患病者來此隔離醫治,並叫來府裏那些護院丫鬟,清點人數以備培訓,光這些事又忙活到日頭西沉。


    元無憂跟著泛起紅霞的陽光進了屋。


    一迴到屋,卻瞧見窗外火燒雲的披鍍之下,白虜少年穿一襲橘粉色大袖襦、撅腚蜷縮在地。


    他整個人像熟透抱團的蝦,女式內著裲襠吊帶的大袖襦衫隻到他胸口,晾著自脖子到鎖骨、一片暗紅的疙瘩癩子,卻又襯出那膚色冷白。


    搭上少年這不雅姿態,實在糟踐裙子。


    元無憂心裏窩著火,上前踢了他小腿一腳,


    “滾涼席上睡去。你一大老爺們兒……還未出閣就想接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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