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無憂無法證明自己不是鹿蜀血脈,更不是完璧,她在及笄之前便有了通房,甚至還有好幾個備選的男寵,可惜她忘記了都是何人。


    隻記得教她武功的少傅使壞,攪和她跟通房的關係鬧得僵持,還為那通房撞壞腦袋,昏迷多日,更記不住通房是誰了。


    後因少傅隨母叛國、隨父改嫁,及笄那年華胥內憂外患,也顧不上尋思男女之情。


    她真假摻半的說,自己是蜀人,失憶了,不記得男人是誰。這梅柳二位大人一聽,樂了,尤其梅大人表示自己是嶺南人,會巫術盜夢,能讓她想起被刻意遺忘的過去。


    這正中元無憂下懷!


    他們想知道她是否是奸汙男子的妖女,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忘記了誰。


    下午的風依舊熱烘烘的,大白天卻給正堂屋蒙上了黑布,陽光盡遮。


    洗完身子換好一襲紅衫的姑娘,躺在床榻上。


    在風擺穗和柳大人的監督下,紅衣閹黨便要給她催睡入夢,聲稱能鑽入她的神識獲取記憶,查驗她是不是風流成性的妖女。


    這位梅大人還有這手藝呢?


    那元無憂心裏倒坦然了,即便她們暗度陳倉,逼問出她華胥女儲君的身世,她也毫不畏懼。


    隨後她就水服了一顆極苦的丹藥,困感頓生。


    躺下去時整個腦袋便沉了,身體卻飄輕。


    耳邊是閹黨那雌雄難辨、猶如神婆的念叨:


    “你可看見了?你頭一個有魚水之歡的男人…是中秋圓月。怪哉,心懷朝陽之人,怎會去追逐那陰森孤寒的太陰?”


    羲和浴日,望舒圓缺。


    風既曉生為太陽,為何會喜歡月亮?


    元無憂猶如沉入湖底般睡去之時,有人在她鬢邊說:“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這世間的遺憾,總要你也嚐一嚐。”


    “既然你們非要得到這具軀體,我便讓你記疼一輩子!你也來嚐嚐我的悲痛境遇!”


    混沌漆黑的夜幕,隻懸了一輪拒人千裏、高懸碧落的明月,發出清冷刺骨的光,讓人可仰望不可觸及。


    從月亮裏顯出個男子的身形,看不清臉,但寬肩窄腰,雪膚如凝脂,他周身的氣度分明沒有世俗的欲望,卻也為虎傅翼。


    把元無憂從夢境中嚇醒,驚起一身冷汗。


    耳邊傳來很尖細的一聲:“真晦氣,華胥女子竟隻有個被淩辱的經曆,髒了雜家的眼。”


    小姑娘臉色煞白的醒來,眼神明亮。


    元無憂想起來了。自己有個通房“雲遮月”。


    後麵自然是她翻過身十倍奉還,可初次就打架的陰影,從此揮之不去,又不知哪次受傷撞到腦袋便忘了。但至今想起仍滿腔的恨意。


    教唆通房初次就造反、讓她不愉快的,也是她那個叛國的少傅,換做別人可能就一蹶不振,可這件事,卻讓元無憂打通了任督二脈:


    男寵今天敢騎她明天就敢殺她,男人不能慣,給點陽光就燦爛。


    夢裏迴憶的胡了半片,事後,元無憂見那位梅大人麵色難看,隻承認她跟鬼爹無幹係,放她一條活路讓趕緊滾。


    她懷疑他是知曉自己華胥國主身份了,便圍著他打探,“我咋沒想起來啥呢?大人瞧見我男人長啥樣,叫啥了嗎?”


    “哪那麽多廢話?趕緊滾!”


    梅柳二人卷兵離去,留下風擺穗一臉茫然,而後瞧了瞧臉色凝重的小姑娘,


    “妹兒啊,你還有男人呢?多少個啊、都把兩位大人驚呆了?莫非三夫四侍?有孩子沒啊?”


    “有通房,應該是一個,沒孩子。”


    元無憂如實迴答,但也不知實不實。


    風擺穗顯然不太信,但眼神炯炯,杏目之中有幾分八卦扯閑之魂在閃爍!


    “他們看見啥了,就這麽放過你?不會你男人是大齊國主吧?可我們小國主才十五啊。”


    話說至此,壯姐不禁垂眼打量她的身高綽個,嘖嘖道,“也保不齊,畢竟高家出美人。西北的華胥女帝跟東邊的漢家小天子,配倒是配,但我們國主是你把握不住的男娃子。”


    元無憂眼皮一跳,


    “那不能,我才十八,還昏迷不醒了三年,再說了我跟你們小皇帝又沒交集。”


    風擺穗歎了口氣,正在這時,丫鬟怯生生的在門口喊道:“稟城主、小衣哥,那個盲眼的小啞巴不吃不喝一天了,剛才我去喂藥還踹我,我會不會感染疫病啊?”


    元無憂這才想起這個累贅來,頓覺頭疼不已,抱拳拜別壯姐後,邁步出了門檻:


    “他沒疫病,隻是癰瘡癤腫,我去瞧瞧。”


    ……


    夜涼如水。


    勞累了一天的元無憂,迴到廂房,屋裏有個端藥碗幹著急的丫鬟,而不見蒼白術和赤霄劍。


    丫鬟可算盼到她迴來,眼淚汪汪朝她訴苦,說小衣哥離開這一日,屋裏那傻子不吃不喝,剛才又吐了一身,都髒死了,也不肯讓人碰。


    元無憂這個恨啊,看著趴坐在地上,聳拉個腦袋的纖瘦少年。那身灰布衣衫上濕漉一片,猶帶暗紅血跡,仍是她走時吐那一身。


    她氣勢洶洶大步走近,


    “因為你——我們姐倆差點兒死這!這不吃那不吃等餓死是吧?我這就把你扔出去!”


    她頂著越靠近越濃烈的一股酸臭味,說完趕忙閉嘴,她昨天才給這個家夥洗幹淨的,今天又造禍成這樣了?


    她一把薅向地上坐著的一團,小啞巴在這時聞聲抬起了頭,蒙眼的布條不知所蹤,他努力從滿臉痂皮和腫眼泡裏,睜開一道縫兒看她!


    而後低啞的嘶吼著,突然向她爬來,往她伸來的手心蹭。


    元無憂瞧著腳邊的胡人少年,露一片癩皮紅腫的頸子上、仍有幾分白肉幸存,那深陷的鎖骨直入胸肋,瘦骨嶙峋。


    她愣了一下,而後大喜過望,“你能看見了?”


    這傻子把麻麻賴賴的臉往她掌心蹭,眼縫裏窩藏光亮,讓元無憂的疲憊頓掃而空。


    她連忙吩咐丫鬟燒水,自己則把少年提著後脖領子,撈起來扔到桌子前的小凳上,便找來各樣粉水的藥、以及水盆紗布。


    她一迴來就被抓去催眠,方才還是夢裏的旖旎風光,飯都沒吃上,就要看他一身膿血。


    元無憂先給他把眼睛擦去血淚,敷藥,發現他睜開的那隻眼裏,血絲不剩多少,露出有常人眼睛一半寬,甚至能瞧出灰褐色的瞳仁,而腫的那隻居然也露出了一絲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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