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婦人手上晃眼的碧綠翡翠、金鑲鴿血紅、西瓜碧璽等奇珍,任誰都得心馳蕩漾一番,可元無憂一想到,母皇自幼教她辨識珍奇而返樸歸簡,而繼父君後用來賞人的都不止這些,成色多豔的她又沒少見。


    她滿懷悲憤,冷著臉抽迴手:


    “……我喜歡男的。”


    而後瀟灑離去,她屬實隻想問個路!


    百聞不如一見,這木蘭城確實繁華。


    目之所及皆樓台林立,佛塔高築,既有江南水岸的園林秀麗,又頗具北國雕梁殿宇的壯美。


    元無憂打聽到,元太姥是木蘭城一大世族——滎陽鄭氏太姥的同胞長姐,一隨父姓鄭,一隨母姓元,為避北魏末年長公主率六鎮起義,而舉家遷至木蘭故居。姐倆近年來才同住一起。


    元無憂便登臨了鄭府。


    隻這一眼,潑天的富貴劈頭蓋臉向她砸來,簡直晃瞎她的眼。


    這鄭府光大門都跟城門一樣,拿青色琉璃瓦、鎏金浮雕壁畫堆出的牌匾,鬥角飛簷上異獸成排,個個精雕細琢栩栩如生。朱砂紅漆大門上滿是橫縱的銅釘,銜環的獸首莊嚴獰厲,磅礴氣勢盡顯累世的門閥國戚。


    雖未知全貌,但可見一斑。


    青衫黑馬少年立在下馬石前,雖氣度不凡,言談舉止從容鎮定,可那臉長的麻麻賴賴,門衛瞧著直犯惡心,尋思咋還有粉紅色的癩皮啊?


    守門一聽這小子是來找元太姥,自稱姓元,還沒帶什麽證明身份的信物,登時嗤笑起來,說這是鄭府!你個姓元的哭錯墳了吧?何況逃荒來的元氏後嗣多了去,即便你真是前朝皇族,如今也隻配給地方豪強、世家大族暖榻為寵。


    至於這鄭府,二十年前老太爺便過世了,掌家的太姥倒是喜歡年輕少年,若是好看的元氏男丁,興許能被家主收房作寢奴,而你這種難看的一定是難民,別癩蛤蟆想吃青蛙。


    元無憂:……倘若她是癩蛤蟆,青蛙也好不到哪兒去,看來他們對自家太姥還算認知明確。


    她這女兒身真不知是福還是禍,鄭府玩的這麽熱鬧,守衛逮誰都說,真不怕被主子滅口啊?


    她總不能拿赤霄劍出來自證身份吧?


    也不給她想對策的功夫,就被守衛三推兩搡攆走了,氣得她連連還手“撒手、我自己能走!”


    出師未捷先吃了碗閉門羹,這算什麽事啊!


    小姑娘身背雙劍,原路折返,隻留個青衫薄,如瀑的高馬尾垂肩的背影。


    自她前腳走後,便有一乘車馬停在鄭府門前,守衛弓腰上前,俯首掀簾兒。


    打綾羅簾子裏出來個滿頭雪白鶴發的老婦人,錦緞大袖襦裙,身披銀狐領子,肩上還落了一隻花白的鷹隼,竟是北境猛禽海東青。


    此時她戴滿扳指的手上,捏著一卷信紙,


    守衛齊聲尊敬:“大太姥姥。”


    “今日上門尋親的小姑娘,可在門裏?”


    老太姥粉團臉上鋪著慈眉善目,那雙眼卻迸射出鷹鉤般的鋒銳。因上了年歲,她嗓音有些低沉細軟,卻無半分弱質,擲地有聲不怒自威。


    守衛懵了,“沒有小姑娘啊?”


    另一個守衛附和道:


    “就來了個尋親的小子,長的可難看了……”


    “就那樣還敢來找您呢,小人尋思鄭太姥都指定瞧不上,更別提您了……”


    元太姥臉上一凝,目露兇光,“放肆!那是哀家的嫡親孫女。”


    “……”


    在木蘭城碰壁後,元無憂懷著心酸與茫然,隻得迴到憂歲城再做打算。


    偌大中原,早已不是元氏天下。


    正所謂鐵打的門閥世家,流水的皇室貴族,東魏北齊、西魏北周改朝換代這十幾年是外亂內安,少有的盛世。可不像她母皇當年,即便舍棄嫡長公主身份,也能從戎起兵再次發家,趁世道亂點烽火,蕩伐群雄又傾國。


    而今,她倘若想以寒門之身白手起家,無非走舉孝廉的仕途、和進折衝府從戎,便又落入受世家門閥掌控之中。在此強者恆強、望族更望的世道,她若隻是個平民布衣,便無有出路。


    這中原是她該待的地方嗎?難怪魏晉時期,人皆向往桃花源,向往華胥一夢。


    可剝下皇室貴胄的虛榮皮衣,她還是有一身才能本事的元無憂,是立下不世之功、威震蠻胡的西魏太上女皇遺孤,是前朝遺老精心教養多年的皇太女,華胥國的“天已亮”!


    元無憂這一路上,都在糾結如何麵對壯姐。


    昨夜還山唿海哨的大談宏圖霸業,卻連認親的門都沒進去,隻蹭一鼻子灰,如同敗將而迴。


    她雖不看重虛榮門第,可如今流落異鄉,昔日最瞧不起的東西卻是最稀缺的、最正統的。


    ***


    頭頂日當晌午。


    城主府的竹清小院外。


    她尚未進門,就覺出一絲凜冽的煞氣,莫名的不安讓她毛骨悚然。果不其然…她邁過門檻就瞧見院裏,站了一隊足有二十來個甲胄士兵。


    光看那明晃晃的鎧甲,一水兒的黃銅,就絕非憂歲城的兵士,畢竟憂歲城主都穿得黑鐵甲。


    門口突然站個英氣少年,身背雙劍,自然引起了靠近門口的士兵的注意,有兩位一見來人,豁然拔出腰刀來!麵對這肅殺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少年仍神情冰冷。


    屋裏突然大喝一聲:


    “大膽!老子是奉命來抓華胥妖女的,此事都振動了鄴城兩位大人,不少百姓親眼得見,是你把和妖女帶娃的鬼爹窩藏進憂歲城!不交出人來,你想害老子跟你連坐嗎!”


    元無憂豎耳朵一聽,震驚到仿佛在聽《齊諧》誌異。


    裏頭的女城主嗓音低沉,明明房屋不隔音,她也沒聽清說什麽,倒有個不男不女的、軟綿綿的尖細嗓音道:


    “我說風城主,你可是蓋世美將的妾室,憑借他吏部尚書的職便做了女城守,不會饑不擇食豢養鬼爹吧?還是想讓我們四王…也成了孕夫妖孽、陪你禍亂朝綱?”


    那話慢條斯理的,柔腸百轉,卻是她難以承受的刺耳,聽得元無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見少年牽馬進院,士兵們在外齊刷刷摁住腰間佩刀,離她最近的一個大聲嗬斥——


    “你是何人?不得上前!”


    元無憂清了清嗓子,刻意將嗓音壓得低沉:


    “阿姊,來客是誰?”


    她聽著自己中氣十足、沉穩又脆亮的聲音,感到分外順耳舒暢。


    裏頭果然傳出一聲:“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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