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傾兵力十萬, 分兩路向寧夏中衛和開平衛進軍。


    開平衛是京城的屏障,一旦開平衛被破, 京城便岌岌可危。當初前朝北退, 為了對抗他們殘留的勢力, 這才從應天府遷都京城。而在統道皇帝時期,兩次北伐,也終打得韃靼俯首稱臣。可這些年韃靼夾在瓦剌和朝廷之間, 一方麵被朝廷壓製,每年都要上不菲的貢品。另一方麵無力抵抗瓦剌的蠶食, 這才不顧一切地發動了戰爭。


    而奴兒幹都司地區的朵顏三衛, 也揭竿響應,向開平衛奔襲。


    開平衛告急, 寧夏中衛同樣告急。


    朱翊深原本以為韃靼需要籌集糧草,招兵買馬,怎麽也要等春天結束。看來唿和魯還是耍了個心眼, 隱瞞了部分軍情。朱翊深沉思了片刻, 返迴屋中,看到若澄安靜地坐在那裏,一碗麵已經吃完了。


    “韃靼大兵壓境,我們需立刻返迴京城。”他對若澄說道。


    若澄沒有多問, 站起來道:“我去讓素雲和碧雲收拾東西。”


    朱翊深抓住她的袖子, 有幾分難以啟齒:“若澄, 我可能要出征。”


    他原本想避過前世的局麵, 不想重新掌握兵權。因為這樣一來, 他便又會重迴朝堂的中心,麵對那些沒完沒了的傾軋鬥爭。可當國家有難,他最先想到的不再是如何自保,而是哪怕拚著重蹈覆轍的危險,也要守住這片江山社稷。那高貴的血液流淌在他的身體裏,時時刻刻提醒他:這是他對父皇的承諾,也是他身為朱家子孫義不容辭的責任。


    但他們新婚才不過幾日,他出征短期之內不能迴來,怕她無法體諒,心中有幾分愧疚。


    若澄剛才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迴頭笑道:“你安心出征,不用擔心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本是翱翔於蒼穹的雄鷹,因為當今皇帝的猜忌,才不得已收起羽翼,藏於家中。但若有機會,他還是會重迴藍天,那裏才是屬於他的地方。而且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左右不了他的決定。


    既然如此,倒不如成全他。


    她心中自然是不舍的,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邊,現在卻要分離。但大丈夫誌在四方,更何況他是個重諾的人,他答應過先帝的話,言猶在耳。她隻是個小女子,不像他一樣心懷江山,大道理她不懂那麽多。但她也知道,一旦戰爭起,生靈塗炭,百姓會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所以他需要去,去庇護這江山和百姓,帶他們脫離戰禍。也沒人比他更適合守護他們。


    她眼眸中流轉過很多情緒,朱翊深竟能一一看懂,最令他震撼的是她如此識大體,沒在這個時候與他鬧別扭。恍然間覺得麵前的已經不是那個下午才與他發脾氣的小女孩,而是可以與他並肩而立的女人了。


    多年前,他尚且年幼的時候,父皇決定帶他北征曆練,他將這件事告訴母親,那個溫婉的女人非但沒有阻止,也是這麽告訴他,讓他放心地去,不用擔心自己。一個女人的胸懷,足以成就一個男人。


    他俯身用力地抱了若澄一下,手抓著她的衣背:“謝謝你懂我。”他欠她的,以後定會加倍償還。


    若澄抬手迴抱住他,柔聲道:“既然軍情緊急,咱們快收拾一下,馬上迴京吧。”


    是夜,馬車未驚動任何人,離開了莊子,朝京城風馳電掣而去。


    ……


    東宮徹夜點燈,三位閣老還有詹事府的官員都聚於朱正熙麵前。朱正熙凝神看著牆上掛的坤輿圖,久久沒有說話。他沒算到瓦剌會分兩路進攻,開平衛可以讓九叔去守,可寧夏中衛呢?


    剛才他們討論了幾個人選,但因為閣老專於政事,於行軍打仗卻不擅長,而能做主的幾個都督都不在。


    隻因韃靼發兵太突然,他們都以為要過了春期才會打仗,所以一切還在準備。加上沿海戰事膠著,眼下再召迴徐鄺和溫嘉已經來不及了。


    他忽然一砸桌案,起身站起來:“我去仁壽宮找父皇。”


    在座官員麵麵相覷,但也都跟在他後麵魚貫而出。


    仁壽宮在西六宮中,原本應該是太後的居所,修繕十分華美,最有名的就是仁壽宮的花園了。端和帝在仁壽宮後麵修了個長春觀,起了巨大的煉丹爐,每日都與那十幾個道士在裏麵研究丹藥。


    朱正熙走到長春觀前,劉德喜看到他領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來,不禁問道:“太子殿下這是要……?”


    “我有重要政事,要見父皇。你讓開。”朱正熙拂袖道。


    “可,可皇上說不許任何人打擾……”劉德喜低頭小聲道。


    “我也不為難你,出了事由我頂著。否則你就是江山的罪人!”朱正熙手指劉德喜,厲聲道。劉德喜可不敢擔這麽大的罪名,嚇得跪在地上。


    朱正熙徑自擦過他,進入道觀之中。觀內的巨爐正在煨火,有很濃重的火藥味。幾個穿著道袍的道士看到穿著團龍紋圓領常服的朱翊深進來,知道是太子殿下,紛紛後退行禮。


    “父皇!兒臣求見!”朱正熙高聲叫道。


    端和帝正在後殿,與一個道士討論丹藥的改良方法,聽到朱正熙叫他,皺了皺眉,打開珠簾走出來。朱正熙見他披頭散發,眼窩凹陷,精神不濟,顯然是亂服丹藥所致。


    這些日子,朝臣不斷地勸諫,甚至皇後和母妃也來過長春觀好幾次,勸皇帝不要再沉迷於煉丹,荒廢朝政,甚至還有一個言官不惜頭撞九龍柱明誌,但皇帝都不為所動。


    端和帝眸中染了怒氣:“你隻是太子,就敢闖朕的地盤了?”


    朱正熙跪下道:“父皇,韃靼發兵十萬,寧夏中衛和開平衛告急。若再不派兵增援,隻怕蒙古騎兵南下,京城危險!”


    端和帝愣了一下:“韃靼不是一直對我們俯首稱臣,怎的反了?”


    “上次瓦剌使臣來京的時候,已經見端倪。他們意欲陷害瓦剌與我們交惡,想讓朝廷出兵清剿瓦剌,可是被九叔識破詭計,還讓瓦剌與我們的關係更好。他們心存怨憤,這才蓄意出兵。”


    “既然如此,韃靼不過有兵力十萬,派三十萬京衛前去也就可以了。”端和帝說完要走,朱翊深一下子抱住他的腿,“父皇,事情並非如此簡單!瓦剌冰兵分二路,朝中卻無可用之將。舅舅和溫都督都在福建,調他們迴來已經來不及了!”


    端和帝的眉心擠成川字,隻覺得頭疼欲裂,抬手按住前額:“你與三位閣老商量,看朝中有何可用之人。不要再煩朕。”


    朱正熙卻抱著他的腿不放:“兒臣欲派九叔領兵前往開平衛,但是寧夏中衛無人可守。兒臣想親去寧夏中衛,但朝中政事,不能無人做主。父皇,您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放肆!”端和帝斥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同誰說話?而且你讓朱翊深掌兵,就不怕這兵權收不迴來了嗎?”他近來性情大變,頗有些喜怒無常,因此無人敢來觸他逆鱗。朱正熙自小得他疼愛,以為父子情分終究與旁人不同。他道:“兒臣一開始就想讓九叔帶兵,但九叔推辭不受。他對兒臣並無二心。”


    “那是因為他不知……!”端和帝險些脫口而出,又堪堪停住,看著朱正熙疑惑的目光,轉而說道:“李青山在漢中,將他調迴來,先派徐孟舟去寧夏中衛頂一陣。他不是跟李青山征過奴兒幹都司麽?應是能抵擋一陣。你是太子,乖乖呆在京中便是。”


    朱正熙處理政事還不算得心應手,一時慌亂,經端和帝提點,連連點頭。


    “不要再煩朕。”端和帝隻覺得頭疼更甚,拂袖轉進了內殿。他來迴踱步,還是無法心安,又出去叫了劉德喜:“上次跟朱翊深去出使瓦剌的那個錦衣衛的總旗,還在麽?”


    劉德喜應是,端和帝說道:“朕下道密旨,許以高官厚祿,派他混到朱翊深的軍隊中去。晉王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劉德喜渾身一顫,領命退出。他以為皇帝沉迷於煉丹,求長生不老,早就不把防備晉王當迴事了。沒想到竟還是如此忌憚,生怕晉王要反。


    端和帝隻覺得心煩氣悶,坐於塌上,盤腿調息。忽聞一陣幽幽的香氣,讓他有些神思迷惘。接著一個人旋身出來,坐於他腿上,雙手抱著他的肩膀,語氣柔媚:“皇上,您許久不來找臣妾了。”


    “昭妃,你怎在此處?道觀清修之地……”端和帝欲怒,昭妃卻將簾帳揮落:“道家也講和合雙修呢……”


    ……


    朱翊深連夜趕迴京城,迴留園換了身衣裳,就進宮去了。


    若澄在他屋中幫他收拾行裝,李懷恩去搬東西,素雲、碧雲給她打下手。這詹事一起,估計沒有幾個月無法迴來,衣食住行全都要考慮周全。若澄以前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也是從頭開始學。碧雲不忿道:“這皇上也真是,用不到我們王爺的時候,遠遠地打發去皇陵。用到的時候,也不顧人家新婚,火燒火燎地就要派王爺去前線。”


    若澄笑著看了她一眼:“就算不是皇上的命令,王爺自己也會去的。他答應過先帝,要保江山。從前他去皇陵,又出使瓦剌,哪次不是三年兩載,我不是都過來了?”


    “那時跟現在不一樣。那時王妃還不是王妃,現在旁人看我們晉王府勢單力薄,王妃年幼,指不定趁著王爺離京欺負我們呢。”碧雲憂心忡忡道。


    若澄也不知是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也不算孤立無援,不是還有沈家嗎?大伯現在已經遷為鴻臚寺少卿,二哥中舉之後,也應當能入翰林。還有姐姐在平國公府做長媳,旁人不會欺負我們的。”何況她不再是從前寄人籬下的小丫頭了,她既然成為了晉王妃,便可以名正言順地代表王府,擔起應有的責任。


    她將東西收拾得差不多,又等了朱翊深一會兒,過了子時他還沒迴來,實在困倦,想他今夜會留在宮中議事,就自己迴北院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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