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明前後,蘇家上下十分忙碌,準備前往龍泉寺舉行祭祖的儀式。蘇奉英病了幾月,一直不曾在人前露麵,蘇皇後特意趁祭祖迴家看她。


    蘇奉英自小無母,姑姑待她親厚,見到姑姑頓時撲於她懷中低泣。蘇皇後拍著她的背安慰道:“選妃的結果,我也沒料到。聽說是太子殿下自己選的人,溫家那邊的算盤也落空。英兒,你不必為此難過。”


    “姑姑,英兒不是為選妃一事。說句不怕姑姑生氣的話,英兒比太子年長,本就不喜歡他,沒選上便罷了。可父親又要將我塞給平國公的長子,我不願意。”蘇奉英擦淚道。


    蘇皇後觀她神色,遲疑問道:“英兒可是有心上人了?若是如此,對方是哪家公子,與你父直說便是。”


    蘇奉英扯著姑姑的袖子說道:“姑姑,若英兒喜歡的人並非王公子弟,父親還會答應嗎?”


    蘇皇後沒想到蘇奉英一向眼高於頂,竟然會喜歡低微出身之人?她摸著侄女的鬢發說道:“姑姑問你,那人可喜歡你?”


    蘇奉英一怔,聯想到葉明修幾次三番拒絕她的好意,泄氣道:“如今大概是不喜歡的。不過以後,他總會喜歡上我的。”


    蘇皇後看著侄女執著的目光,暗暗歎了口氣,現在的她婉如自己當年一般,無懼無畏,但是很快就會被現實打擊得不得不低頭。


    蘇皇後破瓜之年嫁給魯王,遠去山東,心中對父兄百般不舍,但魯王求娶,聘以正妻之禮,她心甘情願地跟隨。試問誰年少之時,沒有戀慕過良人?誰不曾想過將來會被夫君捧在手中疼愛?剛到山東那一年,魯王的確待她很好。可後來,在她身懷六甲之時,魯王又與徐婉儀那些女人勾搭在一起。


    她傷心欲絕,不慎流產,那之後再也不能有孕。


    愛,早已不愛了。恨,也無從談起。原以為此生便如此了,可一朝魯王登基,她因蘇家之勢,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後,要笑著麵對後宮那些沒完沒了的女人。兄長欲將奉英嫁入宮中,說有她這個姑姑在側,奉英將來必是另一個賢後。


    嗬,後位是世間多少女子所盼,於她蘇家女兒來說唾手可得,可這其中的辛酸亦不足為外人道。


    “英兒,姑姑提醒你,夫妻之間,縱然兩情相悅也未必能長久,更別提他還不喜歡你。你可能承擔一切後果?若能,不妨越過你父親,直接與祖父說。”


    蘇奉英目光一亮,頓時振作精神,連忙喚青蕪來為自己梳洗。蘇皇後站在旁邊看著,也不知是幫了她還是在害她。


    一場奮不顧身的愛情,或飛蛾撲火,或恰逢其會,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蘇奉英打扮齊整,直接去了蘇濂的書房。書房旁邊有一片池塘,岸邊是翠綠的芭蕉林,蘇濂正在臨窗作畫,聽下人稟報蘇奉英來拜見,也為孫女一掃往日陰霾而高興,喚她進來。


    蘇奉英見到蘇濂便施禮道:“孫女來給祖父請安。”


    蘇濂手中筆未停,看著窗外的蜻蜓說:“你父兄皆很擔心你,振作起來就好。選妃失利,無需掛懷,你父親正為你籌謀另一樁婚事。”


    蘇奉英咬了咬嘴唇,忽然跪在地上:“祖父!英兒心中已有喜歡之人,不願嫁到徐家。還請祖父成全!”


    蘇濂握筆的手一滯,迴頭望向跪於地麵的嫡長孫女,確認她臉上的神色極其認真之後,才放下手中的筆,坐於太師椅上。他沉聲問道:“你可知你父親為何要急著將你嫁出去?你當真以為自己私下做的那些事情,無人知曉?你心中可有半分看重蘇家的門楣,看重自己的身份!”


    蘇奉英一凜,抬頭看祖父嚴厲的神色,心中膽怯。但此刻不替自己爭,隻怕永遠都沒有機會,隻能奮力一搏。


    “我知道身為蘇家女,婚事從來由不得自己。但祖父,我不能有心儀之人嗎?那人雖然現在卑如塵土,但終有一日會魚躍龍門。到那時我為他妻,難道就損了蘇家之名?平國公府的確是高門,但這樣的人家,哪個不是妻妾成群?祖父就能保證,將來英兒能在其中占得一席之位?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祖父應該比英兒看得清楚。”


    蘇濂早就發現了蘇奉英常在族學徘徊,還讓青蕪送東西給葉明修,但葉明修沒有收過。那個人還是擺清了自己的位置。所以他提示長子,要約束孫女所為。蘇家是累世公卿,門楣高貴,蘇家的女兒無不嫁得十分顯赫。葉明修此人撇開才華不提,乃是布衣平民,與蘇家可謂雲泥之別。


    但蘇奉英的一席話也未說錯。那人絕不是池中之物,他有能力,有野心,亦有手段,以後封侯拜相不無可能。到那時,蘇後無子,蘇氏一門恐怕還得仰賴於他,這也是當初蘇濂保他入族學的私心。可若現在就將蘇奉英下嫁,蘇家恐怕會淪為京城所有世家大族的笑柄。蘇濂身負一門興衰榮辱,絕不可能如此兒戲。


    “我問你,若想嫁那人,你還需再等兩年。你可願意?”蘇濂思索片刻,詢問蘇奉英。


    蘇奉英一愣,沒有反應過來。蘇濂繼續道:“等他高中,我自會為你們安排婚事。你父親那兒,我去說。”


    蘇奉英喜出望外,正要叩謝祖父之恩,又想起一事,紅著臉道:“祖父,恐他不願意……”


    蘇濂閉上眼睛,沉聲說道:“我自有辦法讓他允了這門親事。隻不過如何讓他將來心係於你,便全憑你的本事了。英兒,兵行險著,你我權且都放手一搏吧。”


    ***


    若澄四月裏來初潮之後,身體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個子持續長高,人也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並且胸前開始慢慢鼓起,初具少女的身段。她以前做夢都想像素雲和碧雲一樣窈窕纖細,如今對鏡自照,肉嘟嘟的臉蛋雖還有些痕跡,但已經是十分滿意。


    她換了身輕薄的春衫,看見窗外陽光明媚,準備到院子裏去看會兒書。但她低頭看見微微隆起的前胸,下意識地伸手遮住,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素雲看見她的模樣,拿開她的手道:“姑娘這是長大了。等王爺迴來,估計都要認不出您了。”


    “我變了很多嗎?”若澄捧著自己的臉問道。


    “嗯。以前就是個可愛的糯米團子,現在是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素雲打趣道。


    “素雲你變壞了,我不跟你說。”若澄臉紅,抱著書低頭出去了。


    沈如錦已經從女學卒業,近來跟在沈雍身邊學藝,不再與若澄同進同出。上迴李家的事沈雍找沈如錦去問候,之後好像也不著急她的婚事了。若澄不知堂姐跟伯父說了什麽,但好歹事情就此揭過,她也放下心來。


    她走到敞軒裏放下書,碧雲懷裏抱著什麽東西跑來,驚叫著放於石桌上。


    若澄定睛一看,是隻通體雪白的貓兒,圓滾滾的一團,慵懶地“喵”了一聲,趴在那兒不動了。若澄不解地望向碧雲,碧雲道:“奴婢方才出府買布,迴來的時候,葉先生身邊的阿柒抱了這隻貓給奴婢。說葉先生那兒幾隻貓鬧翻了天,將他的書都扯爛了,他氣得不行,隻能送走幾隻。阿柒想到姑娘喜歡貓,就硬塞給奴婢,要奴婢帶迴來給姑娘養。姑娘,這怎麽辦啊?要不奴婢再給他送迴去?”


    若澄伸手撓了撓貓兒的下巴,貓兒舒服地閉上眼睛。想到葉明修好像是隔三差五撿些沒人養的小可憐迴去,想必是“貓”滿為患,不得已才送人。她從前就想養隻貓兒,既然送來了,又舍不得再將它送走,便說道:“那我們就養著吧。”


    “啊?”碧雲看著那隻懶洋洋的白貓,狀似心情不好地瞥了自己一眼,態度十分傲慢。


    她從前在宸妃宮中,宸妃最怕這些小動物,因此她也沒有接觸過,剛才一路上抱迴來,這貓不停地掙紮,她生怕摔了。以後要多養這麽個小祖宗,碧雲覺得十分憂心。


    沈安序今日早迴,本來是來尋沈如錦的,但看到若澄坐在敞軒裏,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剛來府裏的時候,還是矮矮胖胖其貌不揚的小女孩,轉眼間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皮膚本就雪白,瘦下來之後,精致的五官如明珠般熠熠生輝。


    他原本隻看一眼,不知為何竟然看得失了神。她的美十分純淨柔軟,仿佛能觸動到人心底裏最深的那部分。有如此美貌,將來不知能引多少男兒折腰。


    若澄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抬頭望去,見是沈安序,連忙站起來:“二哥哥。你來找姐姐嗎?她在大伯父那裏。”這段日子,沈安序找不到沈如錦時,就把事情交代給若澄,他們的關係也比最初的時候好許多了。


    沈安序有些尷尬,低頭咳了一聲要走開。這時想起什麽,又轉迴頭說道:“我今日在宮中聽到消息,王爺此行順利,已經迴到奴兒幹都司。若不出意外,七月便可歸來。你,不用擔心。”他知道若澄一直最記掛的就是朱翊深。畢竟朱翊深出使瓦剌之前,朝中無人看好。可短短十日,他已順利完成使命迴來。


    今日,太子身邊的詹事、少詹事都在議論此事,恰好被他聽到。


    若澄原以為按照去時的行程,朱翊深怎麽樣也得到九月才能迴,未料提前了兩月,心中自然歡喜,對沈安序甜甜笑道:“謝謝二哥哥告知。等王爺迴來,必會好好謝謝你們對澄兒的照拂之恩。”


    她不笑還好,這一笑,如春風拂麵。沈安序的耳根泛紅,不自然地看向別處:“別,別說如此見外的話。我,我走了!”說著負手轉身離去,動作有些僵硬。


    碧雲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對若澄說道:“咱們這個二公子還挺可愛的呢。想想姑娘剛到沈家那會兒,他還不愛跟姑娘說話,轉眼我們都住了一年,二公子也待姑娘親和多了。”


    若澄知道沈安序最初不喜歡她,是出於一種排外的心理,覺得自己家裏突然住了個外人,十分不適。可時日久了,他習慣了若澄的存在,也就不覺得排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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