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箭已去。


    光柱將兵魔神淹沒的前一刻,北堂祭聖一掌拍在魔神機關的側麵,順手收迴九天遠星縮拿環。


    七尺高的魔神機關,在向側麵飛去的時候,瞬息膨脹,迴歸到原本的龐大體型。


    光柱掃過,也隻將這尊巨大機關的下半身粉碎。


    豐子安位於魔神機關的頭部,安然無恙的隨同機關殘骸,一起砸入了怒濤之中。


    而北堂祭聖則未及閃避,手上套著遠星環,硬生生扛著那道光柱,向後退去。


    其實,那道光柱原本的目標,也就是北堂祭聖,如果沒有他的功力貫注,魔神機關根本不足以發出那樣的箭。


    所以魔神機關可以閃,但如果他閃了的話,那道光柱必定會循蹤而來,如影隨形,不可逃脫。


    “既然如此,就讓本王來看看,第四大境之上的攻擊,到底會是什麽滋味?!”


    在被這道光柱推動向後的過程之中,北堂祭聖單手曲臂格擋在前,另一手向天抓取。


    星流徘徊,天地共鳴。


    仿佛天地之間,刹那間有數十顆彗星,從遙遠的虛空之中誕生,帶著淡藍色的光芒轟擊而來,匯聚在他單掌之內。


    當這一掌劈在光柱之上的時候,整個光柱,似乎從下而上的蕩開了一圈巨大的波紋。


    與此同時,遠天墜落下來的彗星,一顆接著一顆,竟似源源不絕,傾斜著貫射而至,與光柱發生撞擊。


    轟鳴之聲,不絕於耳。


    星鬥教的至高殺伐秘式,在上古時期,一次傾盡全力的展現之時,墜落的彗星,曾經持續了三天三夜,將方圓上萬裏的荒漠,轟成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天坑窪陷。


    據說當時,有星光匯聚如同液體一般,殘留在那些大坑的底部,日日夜夜的綻放著唯美的光芒。


    把一片千瘡百孔的荒漠,變得如同上天遺落人間的一盤淺藍寶鑽。


    直到六個多月之後,那一招的餘勁,才徹底散去,讓荒漠恢複了本來昏黃的顏色。


    雖然現在的九天遠星縮拿環,距離全盛時期的功效,還差了一大截。


    真正極高檔次的強者對決之中,也很難有三天三夜的時間,來維持同一招的運轉。


    但北堂祭聖自忖,他這一刻竭盡全力的發功,壓縮在片刻之間轟擊出去的星光真力,幾乎快要可以比擬上古那一招總量的三分之一。


    來自元荷教祖的壓力,甚至讓他隱隱約約的,有了超出平常水準的發揮。


    可是!


    就算那些彗星還在持續不斷的轟擊,在紫紅色的光柱之上,掀起了無數的波瀾,那光柱的主體,仍然是在向前推進。


    北堂祭聖被這一道光柱,推的越來越遠。


    直到光柱超出了深紅穹蒼的範圍,天上的紫青瑞氣垂落,整個光柱才驟然萎縮,被北堂祭聖一舉轟碎。


    這個時候,三支鐵箭,也已經來到了六葉紅蓮的根部。


    豐子安加持在這三支箭上的心力,認準的是那七條根莖之中,與蓮花相連的那一根。


    三箭同至,即將擊中那一根天柱般的根莖之時,紅色的蓮莖表麵,忽然浮現出三個漩渦。


    鐵箭毫無餘地的被漩渦吞沒,抱箭而至的三個人,卻在千鈞一發之際,以各自的方式,避開了漩渦所在的方位。


    遠處瀚海之上,北堂祭聖前方,突然生成一個深紅色的漩渦,如柱體一般的鐵箭,帶著半點不曾衰減的力道和速度,從漩渦之中射出。


    北堂祭聖並掌一擋。


    三箭如連珠,碩大的鐵塊崩裂之際,也將太歲真王撞飛到海平線之外。


    紅蓮根部,嶽天恩對遠處的情況沒有半點分心,一心一意的對著那粗達上百米的根莖,發動自己的攻勢。


    比起上百顆彗星接連不斷轟擊下去的盛大場麵,他的拳頭,不過是把周圍一定範圍內的空氣打碎、排開,在對比之下,顯的平凡、微弱了很多。


    可是當初在大齊皇都之外,他們三個就曾驗證過,踏入真空武道之後,三人合力的戰鬥手段,能夠穩穩的壓過北堂祭聖一頭,將其逼退。


    而且在這上百天的時間裏麵,他們如同饕餮一般,吞吃著玄武天道之中收集的所有武道秘籍,集齊成千上萬種特性於一身,卻又凝練歸一,早已更上一層樓。


    比風吹休之前以極限境界展現的鑄身真諦,還要更加純粹專一。


    沒有天地元氣的聲光異象,但堪稱人世巔峰的肉體素質,夢幻空想的武術技巧,隻在一擊之間,就連根莖之上重新浮現出來的空間漩渦,都被擊破。


    “兩年了,終於見到了一切變化的源頭啊——”


    嶽天恩發出深長的感慨,兩眼之中爆射出堪稱恐怖的火紅色精光,而整個身體,則在驟然的高速運動之中,仿佛變成了瘋狂掃動旋轉的輪廓線條。


    周圍的一切都成為了可以忽略的背景,隻有這個無比潦草的輪廓,成為大片景物的中心,爆發出了剛烈至極的攻擊。


    “那就,吃老夫一二三四一百兩百三百五百六百七百……”


    “拳拳拳拳拳拳拳拳拳拳拳拳拳拳拳!!!!!!!”


    這個百歲武道家的雙手,在無限接近於絕對光滑的環境裏麵,攀升至高的速度。


    空氣、空間,一切都無法成為阻礙,反而會成為推動拳頭以更高速度向前的助力。


    他本來就是用刀的行家,現在更是可以把自己的拳頭當做刀來使用。


    血肉之軀的雙拳,化作無堅不摧的弧光。


    潦草的狂旋老者輪廓,弧形的光輝連環爆閃。


    三尺之內,天下間任何一種物質,都不可能正麵抵擋下這樣的拳頭而毫發無損。


    即使紅蓮的根部,包含著空間轉換,吞噬噴吐,虛空割裂等多種效果,匯聚成為無變無定的漩渦,成百上千,不斷湧現。


    也依然在這樣的拳頭麵前,被一鼓作氣的轟散開來。


    割裂空間的漩渦,縱然在一次又一次的疊加之中,於那雙拳頭上麵留下了無數深刻的傷痕,卻還沒有來得及等到傷勢發作,拳頭就已經突破了所有的阻礙,轟在了根莖的正體之上。


    咚!


    第一次的撞擊所帶來的聲音,竟出乎意料的輕微。


    但就是這樣一點輕微的聲音之後,嶽天恩的雙拳之上,逆現出密密麻麻的裂口,從拳頭的部位,唰了一下,延伸到了肩頭。


    而深紅色的蓮花根莖上,中拳的那一點,則發出沉悶的巨響,大範圍的向下凹陷。


    隻是一拳,卻炸響了數百次。


    伴隨著重疊在一起的沉悶巨響,蓮花根莖一連下陷了數百次。


    最後的結果,是深達十丈左右的缺口。


    勢如破竹的積累,攀升到頂點的釋放,一拳之中的數百重力道疊加,最終造成的傷害,居然僅僅隻有這種程度。


    就算是早就做了許多心理準備,所有注意到了這一幕的人,還是不由自主的心旌搖動,目眩神馳。


    六葉紅蓮現世至今,已經快要接近一刻鍾的時間,眾人各自揣摩觀測,也大致可以確定,這株蓮花,實則是元荷教祖的武道意境,顯化而成。


    那甚至還不是本體。


    而剛才嶽天恩的攻擊,類比到天地之橋的體係之中,也可以稱得上是第四大境的佼佼者。


    十丈的傷害,相對於整株六葉紅蓮來說,根本就隻是相當於破了些皮。


    但這樣的攻擊,已經足夠讓半空之中的元荷另眼相看。


    “不錯不錯,區區百歲就有這樣的造詣……”


    元荷的手掌向下一壓。


    他所處的位置距離地麵,至少有數千米的高度,幾乎可以說是身在雲中,但是,隻是這麽一探手,龐大難言的束縛力量,就直接降臨於地表,沒有半點延遲。


    上方墜落的深紅色元氣嘭然覆蓋,嶽、吳、湯三人一同被壓的微微下陷。


    而同一時刻,在嶽天恩他們這幾人站立的地方,深紅色的地麵忽然竄起無數柔軟的藤蔓。


    那些藤蔓飛舞如蛇,說是藤,其實異常的光滑,表麵沒有任何多餘的葉片和倒刺,更像是一種獨特的血管。


    藤蔓的數量實在是太多,從光滑無物的地麵延伸出來的過程,亦快到難以言述。


    仿佛隻是暗紅的光暈一閃,便潮湧而出,密集到吞沒了所有的縫隙,將嶽天恩等人淹沒於其中。


    叮!!!


    奇妙的劍鳴,忽而響起,突破了所有藤蔓的阻礙。


    那一團亂舞的深紅色之中,猛然碎出了一道寬闊的裂縫。


    湯彩雲的劍,揮過飽滿的弧度,但內部被困的人視線透過裂縫向外觀察的時候,卻看到剛才被轟擊出來的十丈缺口,已經彌補小半。


    上空的深紅氣流,繼續源源不絕的向下壓迫,更遼闊的土地,更茁壯的藤蔓加速滋生。


    三道身影從裂縫之間一躍而出,竟然沿著七根天柱般的根莖,向上急行。


    三道身影交替,拳勁、掌風、劍光,分別劈開一段距離的沉降氣流,輪換著向上躍進。


    不同於方雲漢那種一眼判斷弱點,然後直奔而去的作戰方法。


    嶽天恩他們,深知人的眼睛是會欺騙人的,他們甚至也不那麽相信神魂之中散發出來的靈覺。


    任何未曾實踐的判斷,都隻不過是臆測罷了。


    要說攻擊哪個部位,才是對敵方最有效的打擊,那不妨把各處都試一遍。


    頂端有人處理,根部已經試過,然後,便是中間。


    ——元荷本體所在的那個位置。


    “哈,挺有想法。”


    元荷指尖勾勒光輝,淩空三下輕點,深紅色的灼灼光痕,便直接烙印在空氣之中,而後各自爆射出一道光束。


    深劫終章,翼火,鬼金,星日!


    光束射到中途,各自出現形態上的奇妙變化。


    龍蛇翻騰,侵略如火,翼火蛇;魑魅魍魎,五內藏金,鬼金羊;群星消隱,大日軌跡,星日馬。


    這三種力量,恰好跟吳廣真、湯彩雲、嶽天恩三人的武道特色,有所對應,但就在這三道光束即將與他們碰撞之際,側麵又飛來一縷刀光。


    公孫儀人提刀穿梭而來,從天柱縫隙之間,側身一步,揮刀如屏。


    毫不客氣的說,今天這處戰場上,除了豐子安和金原公國那幾個人之外,其他所有人裏麵,就屬公孫儀人最弱。


    這種事情,對於元荷教祖來說,根本想都不想,就可以做出精準而正確的判斷。


    那三道光束,原本是為嶽天恩三人準備的,內中飽滿的力量,無論是深度還是純度,又或者是招法變化的精妙之處,都要超出公孫儀人九倍以上。


    質、量、技,全方位的碾壓。


    但這一道屏風般的刀光,與那三道光束,與嶽天恩他們,根本不在同一道評判體係之內。


    在上古之時,那被命名為“浮光之道”。


    浮光掠影,隻參萬物之表象,不深究元氣,不探察節律,在當年元荷與桃李道長等人整理的諸多材料之中,這種道路,是一種失敗的探索。


    可是,八千年之後,居然又有一個人機緣巧合的走上了這一條路,並且得到了上古時關於那一場失敗的記錄。


    公孫儀人或許未必已經比那位先賢走得更遠,但她絕對走得更加清楚。


    那麽表象與內在到底有什麽區別?又到底是憑什麽,能夠與探究內在的天地之橋、練虛之道劃分開來?


    從最顯而易見的層麵來說。


    光線照射於某一物體上,經過反射,然後被人的眼睛所接收,人眼所收到的圖案,就被視為這一物體的表象。


    而那些沒有直接將光反射迴來,不能被直照,不曾被以最直接的方式觀測到的,就是“內在”。


    所以如果忽略掉更多的含義,光從這一點來闡述的話,表象和內在,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是否有反射。


    “我的武道,就像是一麵鏡子。”


    那是在與符離交流之後,所得到的深省與明悟。


    公孫儀人從小生長在嶽天恩周圍,所以她也走上了筋骨武術的道路。


    當她見證武術與火器的對比,就曾經動過借取火器之長處的念頭。


    當深紅色的天星墜落,世界發生異變,從夢境中得到功法,她就成就了生死玄關的一步。


    當方雲漢帶迴來的秘籍越來越多,有了關於練虛的指引,她就有了關於練虛之道的稟賦。


    這是善於學習嗎?


    當然不是。


    真正善於學習的人,會有一個固定的核心,不斷融合新學到的知識,走出自己全新的道路,就像是方雲漢那樣。


    當然,這樣的人也會被自己的核心所牽絆,不得不舍棄一些與自身最原始的根基不兼容的部分。


    而公孫儀人,她是真正隨波逐流,與世推移,不會受到任何的牽扯,可以隨時隨地的映照著身邊的一切。


    在朝氣蓬勃的人看來,會感覺到她的朝氣與野心,在平庸的人群之中,她就顯得同樣沉靜平和。


    這樣的鏡子,就算對麵是從天外歸來的魔神,也可以映照出相似而又相反的存在。


    三道光束,擊碎了如屏風般的刀光,但在碎裂的屏風後麵,刀和人,忽然綻放出了銀藍色的光芒。


    接觸一瞬間的映照,暫時獲取與魔神相近而相反的特質。


    超脫非人的刀客,下一刀,劈開所有沉降的深紅色,令七根天柱同時為之顫抖,刀光橫掃開來。


    鏡照之後,仿佛永無止境提升著的特質,使這一刀在揮去的過程之中,純淨至無微不至的程度。


    有微塵阻攔在刀光前方,刀光穿過,微塵無損。


    這一刀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


    如同在鏡子外麵看著鏡子裏麵的場景,真與假,永遠是一種未知。


    重疊著“有”與“無”兩種狀態。


    但當這一刀,落在深紅天柱之上的時候,必定會歸於不可改變的“真實”,將七根天柱一並切斷。


    公孫儀人感受著自己這一刻掌握的刀光,都被這種不可思議的狀態所震撼。


    這是她初次施展浮光之刀,縱然是選擇最強的敵人,作為鏡照的對象,也隻能想象,鏡照之後獲得的提升,會是肉身、神魂、功力、意境等多方位的飛躍式增長。


    卻怎麽也想不出來,會特殊到這種程度。


    “別出心裁。”


    刀尖停頓在指尖。


    元荷離開了他現身的位置,主動降下高度,來阻攔這一刀。


    “但是你離第四境的極限,還有很遠,沒有突破那一道界限,就算獲得了鏡照而來的提升,也終究是有限且短暫的。”


    “更,遠未能與我並列。”


    刀尖不受控製的變迴真實,納入那兩根手指的掌握之中,u看書.uuanhu 鏗鏘折斷。


    夾在指間的斷刀,與被原主人持拿的斷刀,隻發生了一次碰撞,公孫儀人所化的光華,便倏然遠去。


    另外三個人的身影,替補了公孫儀人的方位,將元荷合在其中,劍、掌、拳,至烈發出。


    所有人都知道,這樣的攻勢,別說是給元荷造成麻煩了,恐怕就連妨礙他一會兒,也很困難。


    但下一刻,元荷的神色,竟出現頗為明顯的變化。


    公孫儀人一去不返,竟然去到荒原的邊際,臨海的斷崖之上。


    那裏,燕子衝、高保家,正合力糾纏著魔宗的高手。


    那兩具從封印之中被搬運出來的軀體,就在這一塊戰場的後方。


    符離和無題,用上了所有的努力,都無法讓那兩具軀體出現半點改變,起不到任何幫助的作用。


    此時,銀藍色的光輝來到斷崖之上。


    公孫儀人一手捂著胸口,血液如河水一般,從她的衣袖之中流淌出來。


    “鏡照而來的特質,確實有著時限,多維持一會兒都痛的要命。”


    “但像我這麽量力而為的人,怎麽可能豁盡一切去做無望的衝鋒呢?”


    她的刀,重疊著“有”與“無”的狀態,斬過那兩具軀體。


    來不及去看結果,浮光之道維持的鏡照特質,已經超出了負荷的極限,自行崩毀。


    公孫儀人眼前一黑,在瀕死昏迷的最後一點感知中,感受到冰涼而柔軟的觸感,觸及她的側腰。


    八千年的寂寞冰涼。


    萬年不改的如水慈軟。


    青袍秀色、數珠垂腕的居士,單手托住公孫儀人,足踏斷崖。


    天佛城主,水月大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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