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皇都之外,成千上萬座變形的紅蓮神像,分布於此。


    無題和尚、謝非吾等人,已經在這個地方盤桓了許久。


    就連尊泥、劉青山這些人也都在這裏,試圖找出一種主動進入紅蓮夢境的方法,然而接近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依舊一無所獲。


    “以我這些時日的探索來看,那個夢境空間其實維持著一種危險的平衡,其內部的力量,偶然有某一方占了上風的時候,可以將外界的意識選中,進行溝通。”


    “但是我們要想主動進入的話,兩方糾纏甚深的力量意境,都會對我們進行排斥。”


    說這段話的是符離,相對來說,她是眾人之中,對咒術的理解最為通透的一個,隻不過最後她給出的結論,卻是一個無可奈何的答案。


    “而問題是,那兩方之中,任何一種意境,更比我們更加高深,除非能找到這座夢境在現實中對應的本體所在,否則的話,想從這些神像上麵,憑著虛無縹緲的聯係就介入其中,是不可能的。”


    謝非吾微微點頭,道:“那夢境在現實中所對應的正體,應當就是西大陸現在所謂的星落之穀。”


    可是他們要想在不驚動魔宗眾人的情況下,進入星落之穀,好像也是一個不太可能的事情。


    這樣一來,問題就迴到最開始的考量了。


    到底是提前開戰對他們更有利,還是盡量拖到風吹休邀約的那一日呢?


    無題小和尚開口:“那就幹脆再等一等吧。”


    謝非吾又說道:“其實這段時間以來,我們也不是一無所獲的,按照從那些夢中得法之人,口中得來的消息,再加上咱們自己的參悟,基本可以確定。”


    “那個夢境空間裏麵,一方正是代表著魔宗萬壽祖師,另外九道光影的存在,則應該是源自於三大聖地的主人,以及,世外六君。”


    上古時代,四大境界的武道體係,被徹底開拓出來之後,又經過三千年的發展,誕生了近百位達到第四大境的修行者。


    而在這些強者之中,有十一個人,最為特殊。


    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五人,是魔宗萬壽祖師,最新最強的一代七殺教主風吹休,天佛城、飛聖山和夜空劍閣,這三大聖地的主人。


    至於另外六人,其實各有不同的出身,性格作風,也沒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有的遊戲紅塵,有的隱居深山,六者彼此之間的交情,有遠有近,有的甚至可能有舊怨。


    隻不過,他們六個,全都沒有執掌或創立大型的組織,相比於前五者來說,出現於世人麵前的幾率,要小得多,所以就被並稱為“世外六君”。


    這十一個人,被認為是走到了四大境界的終點,到達了天地之間所能容許的一種極限高度。


    “可他們在上古時代,能夠並存於世那麽多年,又是什麽樣的事情,才會使得三大聖地之主和世外六君,聯合起來針對魔宗祖師呢?”


    “這其中又是什麽樣的契機,使得他們十人,都似乎已經超過了四大境界的那道極限?”


    謝非吾一拱手,說道,“無題大師,符離聖女,現在局勢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在下想冒昧請問一下。當初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什麽隱秘消息,能夠用來解釋這些疑惑的?”


    他緊接著補充道,“那九道光影似乎皆非本體,如果你們有相關的線索提供,或許我們可以嚐試,把三大聖地的主人找出,為我們這邊,增添強援。”


    無題小和尚與符離聖女對視一眼,坐在一個粗糙的石頭神像上麵,小胳膊小腿舒展了一下,歎氣說道:“我要是有這個線索的話,還不早就去找了?”


    尊泥在一邊說道:“前一陣子,師父已經勘探當下的地形,對比當年,找到了原本天佛城所在的位置,不過那個地方現在已經變成了大齊西南的一座城鎮,完全看不出當年天佛城的影子了。”


    何止是看。


    無題和尚在那裏步行丈量,繞著全城走過數遭,運轉元功,以武者靈覺,感應到了城底深處,天佛城的遺址所在。


    更打了一個小洞,下潛查看,可惜那裏麵已經沒有半點生機。


    一向沒心沒肺的尊泥,在得知了真相之後,最近都嚴肅了許多,對無題和尚的稱唿,變得一板一眼,完全以師禮待之。


    這樣一來,他倒是更能與招賢館的那些人共情了,最近經常在無題和尚的示意下,去與那些人共處,排解心中抑鬱之情。


    值得一提的是,現在招賢館的人,安分了很多,同樣像玄武天道的那些人一樣,馳援各地,針對那些變異生物。


    雖然無論東大陸還是西大陸,最近高層的戰力,都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可是那些變異生物的數量還在不斷的增長,也不能不管。


    那些實力不到第四大境的武人,對不久之後那場戰約,本來也沒什麽幫助,倒不如一如既往,去做該做的事情。


    符離聖女則道:“當年那場巨變,必定是極其突兀且不可控的。如果是由正道一方引發,那不可能讓我們這些人都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已經重創冰封。”


    謝非吾認同此點,道:“確實,線索更有可能是在魔宗那邊。”


    無題和尚搖著手說道:“我卻不這樣認為,如果魔宗剩下的人,也掌握了那條線索的話,他們也不至於跟我們一樣被冰封這麽多年。”


    “尤其是風吹休,他同樣是天地極限的層次,假如掌握了一絲半點的線索,又怎麽可能其他十個人,一起向著更高的境界晉升,唯獨他被冰封起來了?”


    因為掌握的訊息太少,關於當年那場劇變,越是猜測越覺得撲朔迷離,複雜難解。


    周圍眾人一同沉默。


    篤!!


    這些神像外圍,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公孫儀人拿連鞘長刀,輕輕地敲在一座神像之上,引起眾人注意,道:“大家在這裏空自臆測,於事無補。既然紅蓮夢境一事,暫時沒有其他途徑可想,不如來幫我們一個忙?”


    無題和尚率先從石像上跳下來,說道:“好呀。”


    反正現下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可以處理了,眾人索性一同隨行。


    他們去往了皇都的另一邊。


    那裏的地勢較為平坦,本來就是專門劃分出來給神機百煉營做試驗的場地。


    最近一百五十年以來,那片平原之上,不知道遭受過多少次火藥的洗禮,有時是因為成功,有時是因為失敗。


    多年的累計之下,即使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青草,也漸漸的,無法再在這片土地上生存。


    這裏隻剩下暗沉微濕的土壤,一望無際。


    在這片土地上,平躺著一座人形機關。


    機關的外殼,呈現青銅的色澤,仿佛是一個披甲的巨人,臥倒於此。


    即使是平躺著,它胸膛的高度,也遠超過人的身高,如果直立起來的話,恐怕要比大齊的巍峨皇都,還高出一大半。


    劉青山先恍然開口:“原來是兵魔神做好了。”


    “不錯。”


    公孫儀人說道,“熒惑之石已經安裝進去,考慮到這具魔神機甲以後的對手,可能都會是第四大境的武道強者,所以想請各位有誰來試驗一下。”


    其實本來神機百煉營,是通知公孫儀人,希望由她,或者由嶽天恩他們某一個人,來充當這個驗收成果的檢驗員。


    隻不過,嶽天恩他們最近都在埋頭修煉,比他們慢了一步的陳五斤,也閉門不出,要抓緊赴約之前每一點的時間,自然不可能接受這樣的要求。


    公孫儀人則覺得,自己可能不太具備參照性,便跑去找了無題他們。


    “這樣龐大的機關,如果真的能夠自如的行動,且具備足夠的硬度的話,那麽在上古時代,也可以稱得上是殺伐重器了。”


    謝非吾主動走出,自信道,“不如就由我來試一試。”


    公孫儀人點頭,對著神機百煉營那邊的人,給了一個信號。


    霎時間,洶湧的元氣波動,從這一具魔神機甲內部傳來。


    仿佛是在這龐大的人形戰甲內部,有死去的星星,又被點亮。


    魔神機甲彈身而起,靈巧的豎立在地。


    大地隻微微的顫動,傳到城牆那邊的時候,就已經削弱到不可察覺的程度。


    這整個過程,迅捷、輕盈的出乎意料。


    不同於秦時明月世界,那一具已經鏽蝕到幾乎不能行動的兵魔神。


    這一具魔神機甲,是以主世界全新的材料打造,在鑄造過程中,所有的原材料,還都得到了上古時代咒術的加持。


    這才是兵魔神全勝之時,應有的威能。


    謝非吾心中微凜,但自信不減,先試探性的發動攻擊。


    一擊之下,他就已經接收到足夠的反饋。


    兵魔神內部的特殊構造,可以把熒惑之石的力量完全發揮出來,體表的每一個部位,實際都可以受到隕星之力的保護。


    第四大境以下的攻擊,最多在這具魔神機甲表麵,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劃痕。


    隻憑這一點來看,這具魔神機甲的戰力,就已經具備了部分第四大境的特質。


    但……這還不夠。


    謝非吾的身影,似緩實急地浮上半空,大袖一揮,空中陽光,盤旋成圓,震蕩如盾,輕而易舉的擋下了兵魔神揮來的一拳。


    檢測性質的戰鬥,正式開始。


    但在戰鬥中,謝非吾驟然覺得有些異樣。


    以天地之橋的境界,駕馭山川之間的種種元氣,都是以極為霸道的手段來攝取。


    這些能力,對於謝非吾來說,已經是一種本能,可是今天他運招之間,卻察覺需要花費更多的心力,才能夠攫取到與往日同等程度的元氣。


    這一點偏差雖然細微,對於眼力高明的人來說,卻隻要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嗯。”


    公孫儀人喉間發出低微的聲音,似乎忽然想起什麽,臉上有些歉然,扛在肩上的刀鞘,敲了敲肩膀,說道,“我還是先離開一會兒吧,等打完了我再迴來。”


    她說走便走。


    而等她離開一段距離之後,謝非吾運招中的那一點晦澀,便不複存在。


    他在戰鬥之中,有些驚奇的轉眼往公孫儀人的方向瞥了一下。


    無題和尚若有所思,符離則忽然舉步追去。


    大約離去千丈之後,公孫儀人琢磨著,這個距離不會再影響到那邊檢測的過程,就停了下來。


    符離剛好來到她身邊,仔細打量了兩眼,便開門見山的說道:“公孫姑娘,你是不是在踏過了生死玄關之後,走上了別的道路?”


    特地追來詢問,好像不僅僅是出於好奇。


    公孫儀人心中隱隱有些預感,也並沒有隱瞞的意思,即道:“正是。”


    她又搖了搖頭,“其實要說別的道路也算不上吧,我隻不過是借鑒已有的,東湊一點西拿一點,不知不覺的,就偏離了走向天地之橋的那條路線。”


    最近這段時間,公孫儀人的精神,有一種時刻契合著周遭天地之氣運轉規律的感覺,不過又不像是練虛境界那樣深入虛空,而是浮於表麵。


    按照一般的思維來說,自然是更深入的心神律動,才能夠獲取到更精粹的力量。


    可她達到現有的境界之後,就覺得這樣的自然順暢更為舒適,不願意深入下去了。


    如果說將天地萬物的元氣運轉,比作一個潛流無窮、波濤不息的海洋。


    那麽練虛境界,原本的宗旨,便是要不斷的下潛,得以攪動更深層的潛流,對海麵上的波濤影響力,也在這個過程中變得越來越大。


    而如果是天地之橋的路線,那就是不管下不下潛,不管身處何方,隻是一個勁的加大吐納海水的力度,抽水出海,在循環之間,於自身內部進行開拓和淬練,直到自身形成一座海外之海。


    嶽天恩他們的真空武道,雖然是另開一路,但比較下來,與天地之橋更為貼近,也可以歸到這個大的類型之中。


    那麽關於公孫儀人現在這個狀態,就像是得到了泛舟海上,窺見滄海表麵風景的資格。


    她可以下潛,卻不喜歡下潛,可以汲水,又不樂於汲水。


    隻想就這麽漂下去,留下更長的航道,窺見更多的風景。


    “不去吞納大量的天地元氣,但卻對表層元氣,具有主宰者一般的稟賦。剛剛達到這個階段的時候,對於天地萬物表層元氣的加固,就像是心跳一樣自然而然,或存或亡,以至於自己也無法控製,對嗎?”


    符離幾乎說中了公孫儀人現在所有的感覺。


    紅袍白靴的小姑娘,臉上端莊的表情出現很細微的變化,變得像是看見了最新奇的蝴蝶一般,身子在不知不覺間微微前傾,靠近了公孫儀人,仰著小臉,圓著眼睛觀察著。


    但她比公孫儀人矮一頭,又生得靈巧可愛,這樣的舉動並不讓人覺得冒犯,反而有點好笑。


    公孫儀人手指動了動,有點想摸摸她的頭。


    隻可惜還沒等她動作,符離已經像是新奇夠了,又恢複端莊的儀態,雖然依舊可愛的很,卻少了一些活力,像是變得平庸了一點,合袖於腹前,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說的沒錯了,那麽你對接下來要怎麽走,有想法了嗎?”


    公孫儀人靈機一動,笑道:“莫非你可以教我?”


    “我教不了你,但是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些參考。”


    符離說道,“在上古年代,四大境界的體係正式被確立之前,也有一些先賢,提出了許多不同的道路。”


    “其中有些路線,被證明是錯誤的,會走入死途,uu看書 w 有些路線則太過艱難,所以都輸給了天地之橋的構思,都沒有能夠成為最後的結果。”


    “但是那些靈感,也是武道發展中,極重要的曆史環節,仍在飛聖山的收藏之中,也是我當初很愛翻閱的一類藏書。”


    她道,“你現在的狀態,與某一位前輩曾經提出的構想,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想要達到這種狀態,太過巧合,沒有完整的前置方法。”


    “而且這個路線也非常危險,那位提出構想的前輩,一直停留在觀測表層元氣的程度,她,原本是一直憑自己的意誌,不願意去吞納、深入,後來卻不知不覺地,變得心誌虛無,失去目標,散功而亡。”


    小姑娘迴想起自己當年看見的那些事跡,曾經深覺扼腕,遐想萬千,如今似乎能彌補當年的遺憾。


    但她還是正色提醒道,“不過你已經到了這個階段,如果得到那些資料的話,或許可以在短期內,攀升到不遜於第四大境的程度。其中利弊,就由你自己衡量吧。”


    “這還用想?”


    公孫儀人肩上的長刀拄立於地,刀鞘淺淺的刺入土壤中,十分自然的靠近些許,左手便搭上了符離肩頭。


    好,非常自然,這個動作在對方看來,就是在表示親近和感激。


    啊,好可愛的小姑娘,可惜我沒有妹妹……


    公孫儀人心裏先有些滿足的笑了起來,麵上也輕笑道,“前輩的借鑒就是最好的禮物啊。”


    “無論對與錯,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答案,也將是我的答案的前綴。”


    這一天,距離天狗食日之期,還有四十二天。


    四十一天後,方雲漢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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