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蒙蒙細雨,忽然天降雷霆。


    幾十道紫色的電光,從四麵八方的雲層上,降落下來,鏈接到方雲漢手裏的那把刀上,一同劈了過去。


    道狂手中的筆向前一點。


    柔軟的狼毫觸及到了刀尖,充沛無比的電光,聚集成熾烈至極的能量光束,從這支筆的另一端被引導貫射出來,擦著道狂的臉,飛向他身後。


    光束射出了這片湖麵,落入了與這片湖泊相接的大運河中。


    直徑三十多米的一片水麵,在這條光束貫射進去之後,就泛起大量的水泡。


    成百上千條細長的電光在其中遊走竄動。


    轟然炸起一道粗達三十米左右的水柱。


    方雲漢暴怒的一刀,居然被道狂以這樣的方式化解,手中的毛筆,甚至沒有完全損毀。


    “啊!”


    他接了這一刀之後,恍然大悟,“你是為了湖底的那些骨頭,而如此憤怒吧。”


    “倒是忘了,五年沒幹過這些事情,忘了把那些骨頭掩得更深一些。”


    “今天之後,無名還有朝廷那個,大概都要來殺我了,真是麻煩。”


    這個人,完全沒有對這件事情的半點悔恨不該的意思,隻是好像,對自己忘了處理的更隱蔽一點,而遺憾。


    對於這種人,方雲漢已經無話可說。


    他已經起了真火,全然不會顧及著隻用紫雷刀法了,一刀在手,先盡情宣泄體內的力量。


    磅礴的刀光揮舞出來,掃了一圈,整個島嶼上的各種建築物,又整體的矮了一截。


    道狂的身影,出現在水麵上的那座大鐵箱上,他的身影依舊潔淨,但到了這個時候,才能夠看得出來。


    原來這種幹淨,根本是一種疏離於人情,滅絕了人性悲憫的“空無”。


    他身體上的不同部位,所具備的那種吸引別人關注的效果,其實是一種因正常的人所不能理解,所以想要在驚恐的同時,去靠近的黑暗。


    就像是麵對一無所知的洞窟,越多的人一去無迴了,越引人探究。


    下一個瞬間,道狂腳下,原屬於天哭殿地下第九層的結構,就被一道刀氣從中劈成兩半。


    裏麵的東西終於顯露出來。


    那是一個個由上品水晶打磨而成的桶狀物,裏麵存滿了不知名的液體,而在液體中,浸泡著單獨的器官。


    有的是一條脊椎,有的是一根頭發,有的是一隻手掌,有的是一顆心髒……


    那心髒熾烈如火,還在砰砰跳動,手掌屈伸不停,掌心裏皮膚褶皺著,忽然張開了一隻眼睛。


    脊椎如同活著的蟒蛇一樣,在不停的遊動。


    頭發靜靜的存在於那裏,但如果眼神足夠細致的話,會看到發絲的表麵,遍布著無數開合的利嘴。


    道狂身躍長空,躲閃著刀光,口中猶自傳出一道道聲音。


    “其實,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經明白了,人體雖然是那樣脆弱的存在,但其中包含的奧秘,卻是永遠研究不盡的。”


    “我從前直接無視了他們的生死,摧殘著他們的潛力,那是一種最蠢笨的做法。”


    “隻有讓他們都活著,讓本該病死的也都活著,才能看到更多的可能。”


    他的身影又迴到已經被劈開的那第九層結構之間。


    半個鐵箱子傾斜在水麵上,另外半個已經幾乎完全沉沒。


    “所以你看,這些從人的生命之中,創造出來的新生命,擁有多麽奇妙的潛力,對武道的修行,更是可以說具備著劃時代的價值,你不心動嗎?”


    紫光暗暗。


    一把刀淩空而至,刀口向上,無聲無息的從道狂背後穿刺過來。


    道狂側身閃過,在他前方,方雲漢的身影,出現在那些水晶之間,接刀掄劈。


    半個鐵箱炸開,水晶融化成飛散的液滴。


    長著眼睛的手掌,會飛的脊椎骨……裏麵的所有東西,在脫離了液體之後,於空氣之中開始尖嚎、逃竄。


    但是熾盛的雷火,在水麵上暴起,向著半空中一卷,便把它們全部吸入其中,當場焚滅。


    這一圈轉動如輪的雷火,又往水麵下一沉,斜著排開大量的湖水,切開了已經沉入水底的那半個鐵箱。


    膨脹開來的火焰,把四周的水瞬間變成液態,引發一場劇烈的爆炸,電光也隨之將那一半的異常生物毀滅。


    急劇的向著天空中衝擊的灼熱氣流一側,方雲漢的步伐在水上一步步踏去,提刀追斬。


    相比於他背後那條,直接噴湧到雲層之中的扭曲高溫氣柱。


    這個時候的方雲漢,行動之間製造出來的動靜,異常詭異的,降到了極低的程度。


    簡直就像是從天上的雷霆,化作了水麵的飛蟻。


    但是,麵對著踏水而動,閃爍斬至的那些纖薄刀光,道狂反而失去了之前講解不休的從容。


    之前方雲漢手中那些肆意揮霍的能量,就算是有著斬斷山嶽,攻破島嶼的力度。


    對於道狂而言,也像奔騰的烈馬一樣,隻要在恰當的位置放下一個小小的釘子,就可以輕易的使之崩潰、自毀。


    他就像是一個預言者,隻需要事事提前一步,做出一些微小的排設,就根本沒有傷到自己的可能性。


    然而,當烈馬變成飛蟲之後,預先設下的那些排布,就全然失去了用處。


    在察覺到危險的動靜之前,輕輕的一叮,就已經可能奪去了預設者的性命。


    天上的煙雨依舊。


    湖岸邊的那些人們,驚駭於遠處湖上發生的災難。


    駕舟而去的第一邪皇等人麵色凝重。


    酒樓的窗前,拋著一錠金子玩得劍嶽,忘了伸手去接。


    那錠金子落入湖水之中。


    湖上的波紋放開,遠處的道狂,往這邊看了一眼,這一處窗口的三個人便都收入眼底。


    上挑之後,又順勢抬高重劈的刀刃,忽被毛筆的頂端一撥。


    道狂換了一種握筆的方法,沾滿了朱墨的狼毫,藏在掌心之中,修長的筆杆,仿佛成了一柄短劍。


    方雲漢進,他就退,刀來,劍就迎。


    他們兩個頃刻之間在這座煙雨密布的湖麵上,不知舞去了多長的距離。


    刀劍揮舞過的軌跡,更是一定會比這段距離,還長上數倍。


    但是方雲漢的每一刀,都被清清楚楚、輕輕巧巧的接了下來。


    以至於他這樣暴烈的殺氣,竟然在旁觀者的眼中,被演繹成了舞蹈似的。


    憑著升華天刀的境界,方雲漢的刀法,大氣處可以一舉泰山,細微處可以明斷秋毫。


    現在的這個狀態下,道狂是絕不可能再像剛開始的時候,以一些卸力引導的技巧,使刀勁自毀,刀氣擊空。


    那是一種更深層的防禦和轉化。


    叮!


    刀與筆相接。


    方雲漢真切的觀察到了。


    在那一下碰撞之中,他的刀上宣泄出去的元氣,甚至包括刀本身的動能,都被從虛無縹緲的形態,轉化成了真實存在的物質。


    本來驚天動地的能量,變成了真正的物質之後,就是那麽幾許飛雪一樣的渺小晶體。


    混入煙雨,迸射無蹤。


    ‘能量和物質的轉化,好像是……’


    “元天劍訣!”


    劍嶽啪的一掌拍在窗台上,雙眉幾乎是氣的豎了起來,“老子呸他一臉,這人之前身上一點劍意都沒有,怎麽突然就能使出老子的絕招?!”


    小船上,第一邪皇道:“天哭經。”


    天哭經的起源,據說是造字聖人倉頡老祖創造的第一個字。


    在這個字寫出來的時候,就道盡了世上的一切秘密,天雨血,鬼夜哭。


    就算是倉頡老祖自己,都在那一刻,因為知道了太多,而心生恐懼。


    後人或許未必能如倉頡本人一樣,達到開創者的境界,但是,隻要能夠掌握《天哭經》,理清其中的脈絡,據說也能深入一種神奇莫測的層麵。


    那個時候,執經者,隻要見到了,就會理解,隻要理解了,就能重現。


    岸邊,雪緣道:“不管天哭殿主到底能夠通曉多少秘密,哪怕隻是能夠施展這一路元天劍訣,豈不是就已經利於不敗之地?”


    步驚雲搖頭:“不,元天劍訣的缺陷就在於,那終究隻是劍法。”


    隻要是劍法,就會有破綻。


    如果能夠攻入破綻的話,那麽,劍法根本阻攔不到,接觸不了,自然,也無法將攻擊力,轉化成物質。


    在他們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方雲漢已經比他們先想到。


    並已經付諸實施。


    更已經成功。


    到了如今,方雲漢見識過的神功秘訣,早就已經是數不勝數。


    假若是單比招式的複雜,他可以讓自己的招式,複雜到超越此世一切招法的範例。


    隻是一套元天劍訣,又要怎麽抵擋?


    紫色的雷光,夾雜著白色的焰尾迴旋。


    筆杆被迴旋的刀背磕斷,無塵的道狂,胸前添了一道斜著的裂隙。


    雖有傷,卻無血。


    道狂眼中的痛苦,在這一刻不知增長了多少倍,但卻並不是因為受傷。


    他的心中在癲狂的念著。


    “又出現了,又出現了,又是我不理解的東西。”


    “這個人難道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嗎?或者他用的武功,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武功?”


    “天啊,你讓我知道這麽多,uu看書ukanhu.co 又讓我知道不知道的更多,那我什麽時候才能知道所有呢?!”


    從狂妄到不狂,從殺人到不殺,從萬千雜念到一心癡迷。


    “我要改變多少次,才能是最快的,通往知者的途徑?”


    除了他自己以外,不會有人知道。


    在方雲漢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刹那,他就已經看到了那一刻的未來……


    也即是,這一刻的場景。


    未來是沒有定數的,那個時候,如果他召迴自己的護法,未來就會走向其他的路線。


    其中有幾條路線,道狂甚至可以讓方雲漢成為他的好友。


    同樣具備求知熱情的兩人,隻要隱藏一些東西,是很容易變成同道的。


    然後,這個同道,會給他帶來很多的收獲。


    但是,道狂厭煩了。


    他能夠看到很多種未來,但是看到的每一種未來,都隻有片段,他無法知道,在這些片段過後又會發生什麽。


    這樣,太無聊了。


    於是,他選擇了這種未來。


    在這一條走向未來的發展路線裏麵,他所看到的片段是最短的,也意味著,他可以更快的去看看片段之後的未知。


    “而那個片段,截止此刻。”


    道狂眼中的痛苦,攀升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後,停頓了。


    十年以來,他終於……終於……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種放鬆。


    仍在怒焰之中的方雲漢看到,他的對手神態莫名的變化了。


    “雲漢。”


    那罪該萬死的邪魔,開始笑,“你見過,沒有未來的道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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