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妖氛,如同一株並無實體的藤蔓,從幾個月內二易其手的這座城池裏,飄搖著飛速生長,招蕩上天。


    原本被爆裂的力量掀起的煙塵,此時也被衝散開來,升向夜空雲中。


    那個之前被魔光月無極的力量打出來的碩大淺坑,此刻又被腐蝕的坑坑窪窪,每一個再度凹陷下去的地方,都有一個小小的綠色氣旋,唿唿轉動,久久的不曾消散。


    但這個再度受到重創的淺坑,不過是被之前那一招綠色妖光的餘勁所波及。


    發出那一招的人和接招的人,都已經不在這片區域。


    主要的戰場,已經向城門的方向偏移,來到通往北城門的那條大街之上。


    襄陽王等人的目光,越過從此處到彼處的上百棟殘垣斷壁,看到一個鳳袍金釵,已年華不永的女人。


    她旋身在開闊的街道中段一踏,鳳袍下擺旋出波浪似的紋理,揮手向著這條長街的南邊,打出一道慘綠色的弧光。


    這世間絕大多數的武功招式,在開創完善的過程中,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無定型的真氣,要怎樣運轉才能在同質量的情況下發揮出更大的威力,造成更有效率的破壞,是非常深奧的問題。


    任何一種特性的內功心法,往往都需要多代門人的經驗,然後遇到一個才氣出眾的,將前人的優點集結起來,才能真正的成就與之配套的高明招式。


    但是蕭太後這個時候施展出來的招法,就有一種顛覆這類常識的感覺。


    她出招的時候,帶著明顯的粗疏、莽撞,一舉一動都透出古老草創的意味,但卻偏偏又能夠發揮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威力。


    似乎這種粗獷原始的形態,落在她手上的時候,就不再是代表著簡陋,反而要比經過無數精心雕飾之後的樣子,更加無懈可擊。


    莽莽蒼蒼的青綠光華,從她手上打出來的時候,初始還有等同於她手掌的寬度,但越向前就越窄。


    伴著空氣被撕開,如同布料被大力拉扯破裂的一聲響,兇險萬分的修狹綠光,打到佘賽花麵前,剛好凝聚成了狹小如針尖的刃口。


    正是天妖屠神法之中的一招“刁魂破”!


    佘賽花掌心吐勁,那把龍頭拐杖被內力擊發,在掌中一跳,就嗡嗡叫著,從她手掌裏麵竄升出去,撞在了那個青綠色的刃口尖端。


    “蕭綽!”


    龍頭拐杖震碎了綠光,卻有一股刁鑽的勁力滲透過來,佘賽花索性將拐杖在身前一旋,龍頭滑向地麵,泄勁於地。


    她身體右邊的磚石街道,便從龍頭觸及的地方,向外側撕開一條十幾米長的口子,把一戶房屋門前的石階和門檻全部切斷。


    兩扇大門砰的張開,搖搖晃晃。


    “又是先天乾坤功啊!”


    蕭太後開口說話,但是說話的腔調很奇怪,每一個字的尾音,都仿佛要往很高的音量上蹦過去,但是整體的一段話,卻又能夠說得很穩定。


    這般吐字的方式,把她原本應該珠圓玉潤的嗓音,破壞的一點美感都不剩。


    聽在別人耳朵裏麵,就像是一個聲音嘶啞的女人在說話的時候,旁邊有許多尖銳的蟲鳴在伴奏,一同拚湊成了這樣一段話語。


    她自己發出這個聲音的時候,也特意迴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卻好像很滿意似的,接下來的聲音愈發高亢尖銳。


    “嗬嗬嗬,很好,就算沒仇,練先天乾坤功的也都該死。”


    佘賽花當初也曾經跟蕭太後有過照麵,這些年來,宋遼交戰,兩邊通過情報,對彼此達成的了解更是不計其數。


    今夜蕭太後這怪聲怪氣,行為舉止也跟往日大相徑庭,自然不能猜出她身上是發生了什麽巨大的變故。


    但是,這一份敵意殺氣不假,佘賽花就沒有多話的心思。


    她持杖一掃,乾坤正氣在龍頭拐杖揮動的過程中,從她手握的杖尾流動向頂端。


    沉重的拐杖,從地麵往旁邊一蕩之後,舉上高空,再度劈抽出去。


    刹那之間。


    上千個平方米的街道上,每一寸地麵,都受到了剛猛無比的重壓。


    密密麻麻的裂紋,瞬間布滿了整條長街。


    細碎的裂縫之間,那些碎石的麵積,大概都不超過一枚銅板。


    這一拐杖,打碎了一整條街。


    打出了一大片狂暴如同江河潮浪的煙塵,洶湧翻滾,從碎裂的街道上,向著北城門衝刷過去。


    而在這一股狂暴的煙塵之中,一道杏黃的影子貼地穿刺而去,速度更比這些飛揚北去的塵埃,快上好幾倍。


    蕭太後剛受了天羅蓋頂似的一擊,身上碧綠光芒自發護體,便有一個向上湧動的趨勢,抵抗住從前方、上方轟擊下來的這種氣勁。


    就在這個瞬間,一根龍頭拐杖,貫擊過來。


    這根拐杖既然會雕刻出龍頭造型,自然不可能整根杖體都是直的。


    但是這個時候,它從佘賽花手裏刺出來的軌跡,卻要比世上所有的長槍長矛,都更直、更烈、更專注。


    佘賽花心知以她現在的狀態,就算使出天驚地動,也未必有把握跟正常的蕭綽拚個同歸於盡。


    現在這個狀態下的蕭綽,難以判斷是變強還是變弱,但此刻整座城中,大宋一方能夠獲取那一點勝擊的,也就隻剩下佘賽花一人。


    要是抓不住那一點機會的話,除了這座城池淪陷,後續的幾個城池無力阻擋之外,整個宋遼戰場、北邊防線,都會因此糜爛。


    縱然到時候大宋境內還有高手,撐出一片朗朗晴空,在此之前,已不知道有多少萬人滑向深淵。


    所以,接下來的戰鬥,無論是力量、精神、性命,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有什麽就要用盡什麽。


    隻有徹底的集中,沒有一點力量的分散,才有機會將那一點勝利的縫隙擴大、擊破。


    這所有的念頭、決定,事關佛也稱為大恐怖的生死之事,到了她這裏,竟都隻是在一揮杖的時間裏麵完成。


    佘賽花本質上已經是個老人,還是個三代同堂的老太君,可是她根本沒有半點老人的多慮,也沒有年輕人的軟弱。


    完全投入戰鬥的時候,她甚至根本就不像個人。


    這根極度專注的拐杖,也因之不像是人的攻擊。


    神來一杖!


    一舉破開了正在向上翻湧的碧綠光芒,就像是用世上最沉重的炮彈,近距離的轟碎了一塊脆弱的綠色琉璃。


    蕭太後背後五十步,就是北城門,城外四裏,就是高聳入雲的那座天門異象。


    她中了這一杖之後。


    北城門當場破碎。


    大量的煙塵向著北麵衝刷出去,整個北側城牆的牆體,都微微顫抖。


    兩個身影,隔著一根拐杖的距離,轟然出城。


    她們追上了最前端的煙塵,然後劈開了這一整股煙塵,繼續劈開地麵,斬斷護城河。


    又越過護城河道,才戛然而止。


    “嘎”然而止。


    兩個身影停頓的地方,氣流翻騰,地上的濕土碎石卷起一大片,“嘎嘎”的金屬扭曲聲響,從兩人之間傳出。


    嘎嘎嘎!


    從佘賽花目光所視、龍頭拐杖的頂端、蕭太後的胸膛前方半寸、那隻碧綠左手抓住的地方……傳出來。


    當年宋太祖遍搜國庫之中,以玄金鑄造的拐杖,也耐不住當今世上兩大絕世高手的絕力。


    佘賽花握住杖尾的雙手,半點不肯放鬆。


    而蕭太後的左手,就搭在那龍頭之上,緩緩地扭轉,龍頭被捏的凹陷變形,龍嘴的方向,被扭的彎曲勾迴。


    “在吾麵前,居然還敢主動出擊,是這世人已經將吾遺忘太久了嗎?!”


    她隻憑一隻左手捏住了龍頭拐杖,右手五指成爪,一翻一舉,霎時間,一股青綠色澤從她腳下鋪張開來。


    地底深處,似乎有一股陰冷深沉的力量,唿應著她這一手翻舉的動作。


    青綠的地麵一下起伏,周遭數百米的範圍內,一道道地底陰氣凝聚成骷髏頭形狀,破地而出,帶著煙尾飛行盤旋,全部撞入了蕭太後體內。


    從她口中吐出的音量一下子深邃百十倍,周邊的空氣,好像都被擠壓成綠色,一層一層蕩開。


    “那就從你開始,重新喚醒萬物萬眾對吾的恐懼吧!!!”


    看似如同碧綠水波的波紋,撞在佘賽花的護體真氣上,每一下碰撞,都爆發出足以轟塌一片宮殿樓閣的力量。


    這股可怕的音波擴張出去,仿佛讓整個北城門的城牆都被刮掉了一層,粉末飛揚。


    全程的人都能聽到這個聲音雌雄莫辨、蟲噪沸天的聲響。


    北麵原本聚集了許多大宋士兵,此時正在集結。


    但不論是本就負責夜間值守的那一部分士卒,還是正在披甲趕來的那一部分,在這個聲音傳入耳中的時候,都不由自主的生起一股煩躁欲嘔的感覺。


    他們的步伐難以自製的踉蹌起來,不得不原地捂心彎腰,甚至直接蹲下,那股音波遠遠近近的迴蕩著,好像有鬼物用甲片在骨頭上刮蹭。


    已經趕到城門處的楊六郎,本就受傷不輕,這時候也一陣眩暈,不得不雙手拄槍,才站住了身子。


    他看到了這股音波的源頭和他娘的背影。


    佘賽花高不及六尺,杏黃長袍之下,身形矯瘦,她不久之前元氣大傷,連遭突襲,無論是什麽人,看到她此時的狀態,都能感受到虛弱的意味。


    但這一刻,她在音波衝擊之下,隻是略微震退些許,仿佛一尊岌岌可危,卻始終不倒的萬年古鬆,每每看起來已經被逼到極限的時候,又使極限更深一分。


    “你!退!”


    頭頂的發飾也不知都落到了哪裏去,披散的白發之下,佘賽花的年輕麵容,純粹的像一塊精美的玉石,眼中凝聚的光芒,說不清是冷是熱。


    為護住身後百姓所滋生的意誌,凝聚到了極點之後,並不像一般人想象中那樣的熱烈。


    一個真正將守衛化為天職的軍人,在外人看去,反而不會有激動、榮耀、展示的感覺,那是千古以來,曆代詩人情懷中,不曾吹捧過的,本能中的偉大。


    絕對的專一,根本沒有變招的想法,雙袖破裂,從手背開始皮開肉綻,龍頭拐杖,卻繼續向前推進。


    “啊?!”


    蕭太後的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


    “它”接管了蕭太後的身體之後,這個時候吸收地脈陰氣,身上的功力,簡直好像是無休無止的在向上的增長。


    以“它”對先天乾坤功的了解,這個時候,眼前這個女人除非是使出天驚地動,否則的話,根本沒有再將“它”逼退的可能。


    而以這個女人的身體狀態,如果這個時候施展天驚地動,最多施展出一式風兮,就會超出負荷,爆體而亡。


    無論是怎麽想,都想不出會有現在這種情況發生。


    可是現在,這是事實。


    “它”的新身體,已經一點點的,被壓得退後了半尺。


    “先天乾坤功,哪有你這樣用的?”


    短暫的迷惑之後,便是超出預料、被冒犯了的惱怒。


    蕭太後高高舉起的那隻手掌,又向外揮動,做了一個招攬的動作。


    這一迴,除了地底的陰氣,城外這一片天大地大的虛空之間,居然也憑空現出許多人形的虛影。


    這些人影極度模糊,有的都隻剩下上半身,而下半身如同輕煙,不過從他們上半身的甲冑,還能夠依稀分辨出來,要麽是宋兵,要麽是遼兵的款式。


    這是最近的數次戰役之中,死在附近戰場上的軍卒魂靈。


    尋常士兵,靈魂弱小,身亡之後自我意識就迅速散離,連做鬼的機會都沒有,尋常術士跑到這裏來招魂的話,大概也招不出什麽東西來。


    但是在天妖屠神法的召喚之下,這些魂靈,居然重現天地之間。


    越靠近蕭太後的範圍,那些魂靈的飛行速度就越快,幾乎連成了綠色的漩渦,源源不斷地湧入蕭太後的軀體之中。


    隻在這瞬息之間,就有千魂入體。


    蕭太後發出一聲饕足的浩歎。


    人鬼的靈性與地下的陰氣在她體內一匯合,這股新吸來的力量,純度就飛速上升。


    佘賽花這如同神跡的一杖,終究還是有其極限的,這個時候,終於也無法再向前半分。


    蕭太後的左手一扭,龍頭拐杖嘭嘭斷成三節,右手一揮,就將佘賽花震飛出去。


    楊六郎連忙縱身而出,越過破裂的河道,長槍一沾,第六絕逆轉乾坤的消解化力之法,就把佘賽花接住,一同落地。


    遠處的蕭太後看著他們兩個落地,但此時此刻她腳下已經化作一片青綠的碩大漩渦,空中也不斷有陰魂飛來,落入她體內。


    這種環境對“它”來說實在是太舒適了,向著當年全盛時期的力量恢複的過程裏,“它”連一步都不想移動。


    所以蕭太後也隻將左手伸出去,食指中指同時向外一彈。


    楊六郎剛落地,就覺得眼前一晃。


    青綠的光華,照在他和佘賽花的臉上,映著他們眉間皆碧。


    兩個純淨無瑕的翠綠光球,分別砸向他們兩人的頭顱。


    不過此時,高空中忽然轟下兩道霜白罡氣,雷鳴般的巨響之中,與那翠綠光球相互抵消。


    楊六郎看見一身紅色蟒袍的背影出現在前方,驚道:“襄陽王?”


    “本王曾經偶得一枚寶丹,吞下之後,一刻之內能擁有無匹神力,不過一刻之後,我便要折壽三十年。”


    “楊元帥,為今之計,隻有你以灌頂的方式,將自己所有的根基轉入老太君體內,助她延續元氣,暫時恢複幾成功力,咱們才有一點生機。”


    襄陽王背對著楊六郎,傳過來的聲音裏麵,充滿關心、急切、慷慨、釋然,但他正對著蕭太後的那張臉上,隻有陰寒無比的怨恨殺意。


    ‘蕭綽,你這蠢婦,為什麽偏偏要在現在來破壞本王的計劃?啊!!!過幾天在天門陣裏,你們同歸於盡,人陣雙亡,幾十年的宿敵一同上了西天極樂世界,u看書 .uuknsh 酣暢淋漓,生死作伴,不好嗎?’


    他心中正在發出咬牙切齒的怒吼,‘佘賽花要是死在這裏,之後天門陣那邊,本王又要到哪裏再去找一個能用豁命的極招來破陣的人。’


    ‘氣煞我也!’


    襄陽王猛然向前一步,整個人被雪白的罡氣包裹,化作一道深秋冷夜,霜寒萬物的冰冷長虹,爆射出去,轟向蕭太後。


    這個自稱是嗑藥嗑出功力來的王爺,這一刻殺氣化作白霜,把後方護城河的河水都凍結起來。


    楊六郎的盔甲上也布滿了冰霜,但這種時候,他來不及多想,就一掌按在了佘賽花的頭頂,灌頂傳功。


    穆桂英、楊宗保及眾將領,紛紛從城中趕出。


    他們本來或許也有點參戰的想法,不過踏出城門的那一刻,剛好襄陽王跟蕭太後一掌拚上。


    襄陽王砰的一下倒退十丈,倒轉迴來的氣勁,把被凍結的護城河震的粉碎。


    穆桂英他們剛出城,就一個個被震得口角溢血,隻能護衛在楊六郎身邊。


    雷英混在這些人之中,剛看到襄陽王的身影,眼前一花,便又失去了他的蹤跡。


    襄陽王渾身裹在渾厚罡氣之中,來去如電。


    落到這些旁觀者眼中,隻能看到一道道水桶粗的明亮罡氣,忽然從空中閃耀出來,轟向蕭太後身邊的那些碧綠漩渦,然後又在連成一片的巨響之中,屢次被轟退、折射。


    蕭太後被連轟十次之後,不勝其擾,暫時壓下了吸取陰魂的快感,反手就是一爪撕了出去。


    “聒噪的小東西,練的什麽下三濫的功法,也敢到吾麵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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