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漢又到他斬殺三將的位置走了一圈,也不管那些士兵作何反應,平淡抽身,安然而去。


    等他迴到了永汲城府衙前的時候,除了劉青山他們之外,附近又已經多了幾十個人。


    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大多還沾著些血汙,有很重的異味,就好像是經曆過苦戰之後,已經多日沒曾換衣清洗了。


    不過還是能從衣服款式看得出來,這些人,原本應該是大齊的火槍兵。


    見方雲漢歸來,公孫儀人就這些人的來曆對他解釋了幾句。


    原來當初永汲城被攻下的時候,駐軍統領早就知道敵我數量懸殊難以抵擋,於是就調派了一部分人到火槍兵的倉庫之中,將剩餘的槍支彈藥運走,以免落入敵軍手中,為將來援軍收複失地之時,造成更多傷亡。


    這些人運走彈藥之後,就藏身在野外叢林之中,因為今天淩晨的時候見到有大股士兵出城、城中已經棄守的跡象,所以又迴來查看。


    “老道把皇都的令牌給他們看過,告訴他們等援軍到了之後,會有軍中的人跟他們接洽,這件事情我們不用多管。”


    不過是幾句話的解釋,旁邊劉青山也好像略有些等不及似的,連忙開口接過話茬,說到正題。


    “這裏的法壇,老道已經研究的有些眉目了。一般來說,汲取地氣的法壇,都會是適應當地地氣流動的規律,分出一條支流,引為己用。這樣的方式,最多是地氣虧損,糧食欠收。”


    “而他們所選取的,卻是一種更狠毒的方法。他們先攻破城池,擾亂這裏的人心氣運。以一座城的整體來看,人心氣運和地脈元氣,本來就是相互依存,互為臂助,氣運一亂,地氣也亂。”


    “法壇立下之後,又使用血祭的方式,加劇這種混亂。越是混亂,汲取地氣的速度越快,後患也越大。”


    劉青山麵色肅然如老樹。他以前一直待在教派山門中,隻是從書籍,從傳聞中,知道魔宗的特立獨行,殘狠無道名聲。


    這次遇到魔宗祭法,才更有了深刻的體會。


    他們被稱為魔宗,不但是門人作風的問題,更是因為門派內種種修法,本身從開創出來的時候,就是為了效率而不擇手段的路數。


    “如果這五座法壇,拖到今天晚上還不能解決掉的話,那麽這五座城池,今年必定顆粒無收,還可能出現旱澇蝗災。”


    方雲漢左手像是捏著什麽,負在腰後,聽完講解之後,言簡意賅的問道:“怎麽破解?”


    “這種祭法,以混亂為根基,要破,也隻需要最粗暴的方式,力量大到可以一口氣打破這光罩就行了。”


    劉青山注視著方雲漢,臉色更加沉肅,“問題在於……這些法壇,設的時候不一定要同時設立,但是等到想要破解的時候,卻一定要在同一時刻,把五座法壇全部打破。”


    “方會長自然可以負責一個法壇。”


    劉青山五指張開,一根根手指屈下,計算道,“老道和嶽老爺子合力,可以破一處,公孫姑娘或許可以獨立一試,但為保穩妥,最好還是兩人同行。餘下兩位,也可以合破一處。”


    最後,老道士還有一根手指伸著。


    人手不夠。


    方雲漢心思急轉,目光看向公孫儀人。


    公孫儀人說道:“你沒迴來之前,我們都各自嚐試,估量過,每一處法壇,確實需要兩位前輩同行才有絕對的把握。”


    方雲漢問道:“這五座城池之間,哪兩座相隔最近?”


    公孫儀人知他心意,搖頭道:“劉道長說,五個地方的實際誤差,最好不超過五息的時間,根本沒有一刻鍾那麽久,你也來不及趕往第二處。”


    劉青山又補充道:“如果不能同時破解,隻打破一部分的話,那麽地氣受激,隱藏在地下的種種潮意,就會蒸騰上升,伴隨千百類蟲卵,可能會快速形成蟲災,給這五座城池的居民帶來種種惡疾。”


    “這都什麽玩意兒?!”


    嶽天恩罵了一聲。


    他活了一百多歲,人為的災難,見過最大的也不過就是林間縱火,或者有人造反。


    這種揮兵破城之後,擺幾座祭壇,就能在以後持續影響五座城池、數十萬人的情況,著實與他畢生經曆都顯得格格不入,實在不像是應該由崇尚個人力量的武夫來解決的事情。


    但,這種事情既然已經讓他們遇上了,也絕無退縮推諉的道理。


    眾人都在苦思,嶽天恩想了想,朗聲說道:“其實老夫最近在琢磨,給自己學的武功改條路子,本來想慢慢來,既然是這情況,不妨提前一點。”


    “隻要走上那條路的話,不管成敗如何,短時間內,我的力量凝聚程度應可增長倍餘,也可以一拳砸碎這種罩子。”


    他掃視周圍說道,“那樣的話,就讓湯彩雲和劉道士一起,我和儀人各赴一處,剛好五路。”


    公孫儀人臉色微變。


    在場的人,隻有她對嶽天恩足夠了解,能讓她這個外公都選擇慢慢來的路子,隻能說明嶽天恩想出來的這條路,目前是十死無生,根本不能走。


    因為但凡有那麽一點可以走通的思路了,他都不會選擇慢慢來。


    當年的金猿吞氣法,本來也是某位大拳師殘缺草創,誰練誰廢的東西。


    到了嶽天恩手上之後,他就當場開練,硬練了七十多年,用自己的經驗把這法門補全了,卻也給自己留下積重難返的舊傷。


    別看當初寺中相遇的時候,他還能搏殺一頭變異猛虎,其實那時候他的狀態,換到普通人身上,就已經是形銷骨立、奄奄一息了。


    “等等。”


    一個聲音,比公孫儀人更早一步,打斷了嶽天恩想要即刻出發的動勢。


    方雲漢抬手阻止,同時轉頭看著那些火槍兵,口中向劉青山問道,“你說隻要能打破光罩就行,那用火藥呢?”


    “火藥理論上是可以的,但貧道曾經到神機百煉營了解過。”


    劉青山遺憾的搖頭,說道,“大齊目前的槍炮出力,沒有能夠一口氣擊破光罩的。假如直接把所有彈藥堆在一起引爆的話,則力量不夠集中,也會被混亂地氣分攤,無法成功。”


    那些火槍兵,雖然還不是特別明白這裏關於法術什麽的事情,但是他們也大致能聽出,是關係到大齊這邊的人和那些攻城賊軍的對壘。


    一時間,就不由得義憤填膺,熱血沸騰,恨不能獻上一臂之力,聽方雲漢說到火藥的時候,這些火槍兵之中大半都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不過聽到老道士的否認,他們便又低頹下去。


    方雲漢一直看著他們,忽然點了點頭,說道:“理論上可以的話,那就可以,我有辦法了。”


    聽方雲漢把他的辦法說完之後,劉青山先驚而後喜,頻頻點頭,說道:“這種手段應該真的可行,那我們事不宜遲,這就動身吧。”


    他看了一下天色,又從袖子裏掏出四張紙符,分發給眾人,說道,“從永匯城趕到匯玉城的話,也需要一段時間,等大家都布置妥當,應該已經到了申時,這幾張符咒會在申時三刻的時候自行燃燒起來,到時候大家就一起動手。”


    各自分組的幾個人接過去之後,毫不拖泥帶水,即刻動身。


    不過,劉青山想走的時候,卻被方雲漢留了一下。


    “道長,我這裏有些東西想請你看一看。”


    方雲漢把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拿出來,那是一塊黑布,黑布之中,躺著三顆深紅色的玉珠。


    劉青山初見這幾顆珠子的時候,不覺有異,但等到他凝神一看,頓時陷入一種詭異的視角之中。


    三顆其實並沒有那麽圓潤、規則、光滑的珠子,在他的視角之中,無止境的放大。


    仿佛變成了三座懸掛在虛空之中的山峰,還在緩緩轉動,每一點不規則的起伏,都深藏著惡意的展示,在最緩慢無聲的轉動裏,就勾起了原始的恐懼。


    “這!”劉青山手裏拂塵一緊,從那幻覺之中掙脫過來,驚魂未定。


    他修行的是法術,在上古時代,術法的四大境界跟武道的四大境界,在實力上幾乎是完全對等的。


    不過,術法的前兩個境界並不像武道前兩個境界一樣,可以無視順序,而且術法前兩境的修士,對於外物,還要頗多借重,如果沒有準備好的符咒或者法器的話,就很難發揮出自身的力量。


    但到了第三大境界,就截然不同,術法的根基,是精神的修行。


    第三大境的術士,已經可以做到神魂短暫出竅,直麵日月星光,天地宇空,無窮氣場。


    即使沒有法器,隻要一個咒語片段,一個念頭,就能施法。


    劉青山入了第三大境之後,心境修為也大為增長,就算是麵對此刻的方雲漢,自忖估計一個照麵就會被毀了肉身,但也有逃出精神,多活十幾天的自信。


    就算方雲漢無緣無故真的對他動手,把他打死,他估計也隻會疑惑,而不會從純淨的精神中滋生出太多的驚訝和恐懼。


    可是,麵對那三顆深紅玉珠的時候,越是深入感應,劉青山越覺得毛骨悚然。


    就像是一隻螞蟻,從來隻能關注到麵前一點如麥粒大小的空間,突然有一天,抬頭見了高山。


    那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真實存在卻無法想象的東西,不會有任何實在的傷害,卻足以讓心靈崩顫。


    “你這、是哪裏弄來的?!”


    劉青山問了一句,又不等方雲漢迴答,就深唿吸了幾下,按著胸口說道,“方會長,你下次要是又有什麽東西讓我看的話,提醒我讓我多做一會兒準備。”


    “剛才大家商量的好好的,都要出發了,你突然拿這麽一個沒相幹的鬼東西出來,我……”


    看得出來他真的被嚇得不輕,以至於一下子收不住話頭。


    其實仔細迴憶一下,劉青山都搞不清楚自己有什麽好害怕的。


    不過就是玉珠放大了很多的景象,不過就是一些不太平整的起伏弧度罷了,又不是什麽具體的鬼怪妖魔的形狀,最多可以算是光影交錯的一點深淺不同的紅色構圖。


    但,就是因為什麽都不具體,是那麽的模糊,不是自己能想象到的任何東西,實為莫可名狀之物,那一刻的“大!”和“惶恐”才那麽揮之不去。


    方雲漢畢竟是個武者,練虛之後,心神律動也隻是更深邃廣大,而不會像術士那麽細膩,不曾預料到劉青山會驚悚至此。


    對他來說,他們是在處理西大陸賊軍的問題,那麽,把跟那些人相關的東西拿出來鑒定一下,屬於順理成章的行為,根本沒有哪裏顯得突兀了。


    老道士的反應,讓方雲漢停頓了一下,臉色更是凝重,道:“不是不相幹,這三顆珠子,是我打死的三個賊軍將領身上的東西。”


    “嗯……”


    他換了個說法,“確切說,應該是存在於他們體內,與他們共生的東西。但他們三人,兩個被我打得粉身碎骨,一個被雷火打成焦炭,這個東西,卻沒有損毀。”


    “我想,他們的神通異能,可能也與這幾顆珠子有關。”


    “原來是這樣。”劉青山漸漸鎮靜下來,他不敢直接再以自己的精神深入,就取出符紙,以符咒為橋梁進行檢測。


    換了幾道散發出不同光華的符咒之後,老道士沉吟著說道。


    “這東西裏麵好像有些血氣,但是又太純淨了,跟普通的血液,比起來,其本質更接近於陽光、磁力、四季變化,這類真實而無形的奇物。”


    他眼珠轉了轉,當年在山中住了幾十年,翻閱過的那些雜學典籍,在腦海中飛速流轉過去,眼中微亮。


    “與血脈相關,能賦予人神通奇術,這種事件,聽起來像是當初魔宗鬧出好大一場亂子的血脈武者。”


    方雲漢默默估算了一下時間,距離申時還算寬裕,就請劉青山細說。


    “老道本來還以為,他們是修行魔宗奇功,才擁有不死之身之類的能力。”


    “當時還覺得有些奇怪,如嶽老先生等人,本屬時代頂峰,那邊隨便派出六個將領,居然都天賦高絕,在新得的功法進度上,超過嶽、吳等人。”


    “可是這又跟公孫姑娘所說的,他們招式平庸、招意不過爾爾的評價,並不相符。”


    “現在就解釋的通了。”


    劉青山絲絲縷縷的剖析,講解,說到所謂血脈武者的源頭。


    “魔宗一教五門,當年,五門之一,木嬰門的門主,曾經進行過一項名為血脈武者的研究。”


    “他們搜尋異獸,提取異獸血脈,植入人體,整個研究過程血腥無比,慘無人道,從嬰兒到老者,曾有十餘萬人受害。”


    “不過,其中也有成功融合了異獸血脈的,從普通人的水平,一舉擁有罕世奇能,如同人形神獸,震撼世間。”


    方雲漢聽著,道:“所以魔宗保有這方麵的經驗,西大陸這些人,可能就是得到了這一套資料,針對自身做出了改造?”


    “不!”


    劉青山卻又搖頭。


    “這種將人與異獸融合的道路,成功的原因非常模糊,身體健壯,意誌堅定的,也許會敗,一無是處,瘦弱矮小的卻會成功,仿佛隻能推給天運。即使第四大境界的高手,也隻能對這種成功率,做出很微小的幹涉。”


    “而且異獸過於珍貴,木嬰門用十幾萬人,三隻異獸,隻出了兩個成功的例子,後來他們事情敗露,天佛城的水秀居士,把那一代木嬰門主都打死了。”


    “魔宗不可能保有完整的資料,即使有,也不是這麽容易就能製造出六個成品的。”


    方雲漢心思一動,道:“但是紅蓮夢境的存在,也超出道長你對上古時代的認知,如果是那株紅蓮對此做了改進,就不奇怪了。”


    “可能吧。”劉青山認同了這個說法,“不過血脈融合的神獸武者,可以抗衡第四大境,相比之下,他們六個……或許比我強,但對比真正的強者就太弱了。”


    老道士看著方雲漢,想著這人一去一迴就殺了一半,果然堪比初入第四境的戰力了,口中繼續解釋道,“估計也是因為當今世上沒有異獸存在,用的是其他血脈。”


    方雲漢聞言,輕咦一聲,疑惑道:“大齊境內這些,都不算異獸嗎?”


    “哈!”劉青山笑了一聲,“這些惡獸哪裏算得上?他們雖然已超出普通野獸的範疇,但也就跟上古一些高人特意馴養、教過功法的寵物,差不多。除了數量驚人,它們連異獸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上古時代,真正的異獸,都是秉承某一特殊地點的自然精神所生,感元氣而化形,以大地為母,蒼天為父,喻示著世間某一自然氣象。”


    “它們哪怕受傷流血,那血相隔萬裏,被人吞下,隻要一動念,也會收攝過來,流迴體內,無生老死,無病無怖。”


    劉青山常常的歎息了一聲,“它們才是真正的天地寵兒,千秋自在,沒有天敵的存在,萬萬人族的誕生,看起來就像隻是那幾隻異獸的襯托罷了。uu看書 .ukanshu.om”


    “直到後來,人族發展出了四大境界的體係,出現第四大境的強者,這情況才被改變。”


    他又想起了上古光景,心馳神往,迴憶起孤身飄零至此,便寥落的說了一句。


    “然後在老道出生之前,世間異獸,已經被殺光了。”


    方雲漢輕輕的啊了一聲,握起那三顆圓珠,說道:“時間差不多了,先解決法壇的事情吧。”


    “對。”劉青山恍然,“老道也該出發了。”


    等老道士遠去了之後。


    方雲漢又低頭看了看掌中的三顆紅色。


    其實他本來沒想做什麽品鑒,隻是想毀掉這看起來也就跟紅蓮神像,同出一源的東西。


    隻是他迴來的路上,默運功力,十成催發,聚在掌心裏這麽長時間,卻沒能對這三顆珠子做出任何損害。這才想看看劉青山那裏有沒有針對之法。


    方雲漢沒有跟別人說過。


    他這次迴到主世界之後,練虛境界的心神,已經能夠捕捉到潛藏人體內的紅蓮魔氣,從北方邊境一路到皇都,再轉向西海,這一路上見過的所有人,體內都有這樣的魔氣縈繞。


    雖然濃度普遍極低,遠比不上西大陸的那些士卒,根本不會影響他們的自主意識、性格,但卻是方雲漢無法忽略的憂思。


    若能破這三顆魔珠,或許才能發展出徹底解決這個隱患的方法。


    “奈何,破不得!”


    方雲漢握緊了珠子,不為人知的低語,“我的破壞力,還是不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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