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蹠和高漸離兩人全速趕路的時候,速度遠勝於奔馬,他們迅速地趕到了放馬鎮的那片田地之中。


    那些士兵的屍體,已經足夠表明這裏之前發生了什麽事。


    “農家的人已經來過了,但是,怎麽好像沒有把那熒惑之石取走?”


    盜蹠說著,就往那隕石墜落的焦土之上探去。


    他的內力未必多高,但是輕功絕頂,電光神行步能在絕壁之上如履平地,一晃身就已經從田野邊緣,越到那焦土範圍內。


    高漸離來不及攔他,隻喊出一聲:“慢!”


    這個字剛喊出來,高漸離就覺得眼前一花,盜蹠又迴到他身邊。


    盜蹠迴來的速度要比去的速度更快,饒是如此,身上仍然帶迴來一點淡淡的焦味,那是衣服表麵和頭發被灼烤過的氣味。


    “哇!這什麽鬼石頭,這麽燙?”


    盜蹠有些跳腳的搓著自己臉上的皮膚,摸了摸眉毛,心有餘悸的鬆了口氣,說道,“難怪農家的人沒能帶走,這根本靠近不了啊。”


    高漸離神色凝重的看著熒惑之石的方向,他的內力特性偏向於冰寒,水寒劍對水氣、溫度的感應更深,持劍虛揮了一下,就察覺到那邊的熱力是自己無法抗衡的。


    “這塊石頭果然有些非同尋常的地方,不過這樣一來,農家的人難以將之帶走,帝國的人也沒這麽容易將其運離。”


    說話間,高漸離一直觀察著地上的痕跡,看到了那座破損的房屋,說道,“我們先去追上農家的人,告訴他們帝國精銳將至的事情,以防他們召集門人弟子迴來的時候,誤入重圍。”


    盜蹠摩挲著手掌,看著熒惑之石的方向,有點躍躍欲試的感覺。


    這世上的奇珍異寶,盜蹠見過的、偷過的實在不少,但能夠像這塊石頭一樣,持續散發出無匹熱力的,那絕對也算是一件罕世奇物了,更是一個莫大的挑戰。


    不過,他剛才隻在焦土邊緣一晃,就險些燒著了頭發,就算要嚐試,也得尋空再做些準備。


    盜蹠仔細掂量了一下之後,還是讚同了高漸離的話。


    “好。”


    他二人行動迅捷,說走就走,離開的過程中也沒有遭遇任何阻礙。


    片刻之後,墨家的兩個人已經穿過整個小鎮,向西而去,放馬鎮的東邊、北邊,才有馬蹄聲靠近。


    扶蘇、章邯那一路的兵馬,與蒙恬帶來的黃金火騎兵,在這片田地中匯合。


    影密衛、重甲兵和黃金火騎兵,三種形象鮮明,各具特色的甲士,把那片田地重重圍起,並快速分散部分人馬,遍布向小鎮各處。


    在鎮外那座高峰斷崖之上,俯瞰的話,所見到的,就是在陽光下反映著華麗金芒的騎士們,如同十餘線爍金流火,沿著鎮子裏各處街道,均勻對稱的分散開來。


    斷崖邊的黃石公,默默的注視著這一切,不曾再出手幹擾。


    而楚南公這個時候,則是側身對著斷崖,時不時的左右張望一下。


    他掃視著青草綠樹,視野之中,間雜著幾棵盛放了白花的梨樹,目光瞥向上山那條路。


    漸漸有飄渺雲水,閑適懶散的歌謠,從彼處傳來。


    “春暖群花半開,逍遙石上徘徊。獨攜玉律丹訣,閑踏青莎碧苔。”


    楚南公聽了幾句後,往一個方向定住了眼神,笑著撫了撫白須,道:“純陽道長,又見麵了。”


    “不過數日,便在山野重逢,楚南公,該說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之喜麽。”


    一個青衣竹簪的年輕道人,在樹間若隱若現,踏過野花,上了峰頂。


    方雲漢跟楚南公打了個招唿,目光就越過楚南公,看向他身後,微笑著說道,“這位,就是黃石公嗎?”


    楚南公覺得身側微暗,這才發現獨坐崖邊的黃石公,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到了他身邊。


    黃石公的身材不算多高,但也要比矮矮胖胖、僅有四尺模樣的楚南公高出不少。


    但是他站在楚南公身邊的時候,並不會如同尋常的一胖一矮、一高一瘦的組合那樣,有引人發笑的感覺。


    因為這黃石公,瘦,卻不單薄,粗布衣裳,沒有特別寬大的地方,可氣質卻格外寬闊。


    他站在那裏的時候,真如一塊蓋滿了青苔的大石,又或隨風微動的古樹,無論跟什麽樣的人並肩而立,也許都會顯得相得益彰。


    “黃石,見過道友。”


    “貧道純陽子,有禮了。”


    楚南公旁觀著這兩個都自稱出家道家的人,相互行禮致意,隻覺得這一處不算多麽寬闊的山頭,因他們二人的存在,忽而變得界限分明。


    方雲漢左手提著個酒葫蘆,身後負劍,劍鞘劍柄都顯得精美細致。


    他頭上竹簪斜插,少許烏綢似的黑發不曾挽住,隨意從兩鬢處,披拂在臉龐兩側,也有一些垂在額角,搭在耳後,青袍穿的並不嚴整,充斥著散漫灑脫的意味。


    在方雲漢站的那個方向上,清風簌簌,草葉起伏不定,枝頭上的白梨花飄飄然,似欲飛去。


    而黃石公這邊,相貌古拙,頷下微須,立身之處,風也放緩,腳下青草僅微動,身後斷崖,飄著幾許雲霧,慢慢悠悠地蔓延湧動著,白霧流風,照著霧氣的微暖陽光,無一處不悠揚。


    一鮮活一沉靜,一清靈一柔緩。


    驀然間,楚南公鼻尖微微聳動了一下。


    ‘是花香,不對,還有草的味道。’


    楚南公注視著方雲漢那一邊。


    青草起伏如波,野花白花,顫顫欲飛。


    花草的香氣乃至於樹木本身的味道,似乎都被方雲漢激發出來,向著斷崖這邊飄揚而至,愈發濃鬱。


    然而也就在這花香漸濃的時刻,樹葉被吹動的聲音小了不少,簌簌撲撲的,越來越遠。


    方雲漢身後飛揚不定的清風,好像也在寸寸消逝,花草輕動的痕跡,逐步與黃石公這邊協調起來。


    空中花香雖濃,卻已在變得柔緩了的風中,不可抑製的滑落,淡去。


    楚南公心中一鬆:看來這一場試探,是老友先占了上風。


    方雲漢目色愈奇,淺淡的笑著說道:“不久之前,貧道才聽說了黃石公的名聲,今日一見,道友的修為果然超邁俗流,使人驚羨。”


    他以天人交感的心境,溝通周圍自然,雖然是僅以劍意為表,不曾發出全力,但卻是切切實實的,被對方以一種更浩瀚的天人感應,化解開來。


    僅在溝通自然這方麵,方雲漢自忖,即使心神之力全開,也未必能爭得上風。


    “不過。”


    方雲漢話鋒一轉,側目看著已經不受風吹的一樹梨花,說道,“道友的神意,如此寬厚沉緩,怎麽我聽南公所說,卻好像你是堅定的反秦立場,要主動掀起刀兵,鼓動世人打碎這個王朝?”


    楚南公撚著胡須,唔了一聲,有了那一天夜談的經驗,他對純陽子兩句話切入主題,這種表現,已經是半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黃石公更不覺得開門見山這種事情,有哪裏算奇怪,方雲漢一問,他也就答了。


    “春秋戰國以來,紛亂不休,百姓早就不堪其擾,秦滅周而立,一統天下,威伏四夷,本該是休養生息的好時候,秦皇偏偏變本加厲摧殘民生,山川壞死,生靈哭泣,即使真有山之沉穩,群山有靈,也要發怒。”


    黃石公說這番話的時候,麵色不動,氣意不滯,眼神之中略顯凜然,顯然是真心發言。


    方雲漢聽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撥開酒葫蘆的塞子,待空中混入一點酒香,啜飲後說道:“暴政苛虐,自然是要反對,但大秦初定,鐵甲依然在,六國遺族,名望未消,一旦事起,必定是四野九垓,數十股豪雄並鬥,血濺山川,紛亂難定。”


    方雲漢將葫蘆對黃石公一敬,道,“黃石公有心有力,何必提早步入極端?”


    楚南公年老體胖,不耐久站,看他們兩個議論起來,便環顧左右,就近找了一棵樹,坐到樹蔭下去,舒服的旁聽。


    黃石公左手向身後一指,落於斷崖之下的方向,道:“南公說,你不欲反秦,也不與東皇同流,那你說的第三條路,就是扶蘇吧。”


    方雲漢並不否認,道:“秦始皇或許心如鐵石,鬼神難改,但如果,是常與嬴政意見不一,屢次勸諫的扶蘇繼位,施以寬仁,難道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當然不是。”


    有些出乎意料,黃石公聽到這個選擇之後,斬釘截鐵的予以否定。


    他否定之後沒有直說扶蘇,而是先說起嬴政。


    “秦國橫掃六國,嬴政號為皇帝,自詡功德超越三皇五帝,做下了許多大事,足可以稱之為不世功勳,但其中,也有許多令人稱歎的壯舉,是以無辜百姓的生命去填補,抹上了所謂壯麗的色彩。”


    “若說征召民夫修連長城,還是為抵禦外敵,隻能算操之過急。那他下令修建阿房宮,每日裏都有十幾萬苦役勞作,一邊渴求長生,一邊又要修建皇陵,讓六七十萬民夫丁壯,再無歸家的可能。”


    “這些,卻絕非能冠以任何冠冕堂皇的名義了。”


    黃石公說到這裏,由父及子,水到渠成的提及扶蘇。


    “扶蘇縱然有仁厚之名,也需要看是跟誰對比,他在這樣的嬴政身邊成長起來,耳濡目染,其本質上,必也與他父親趨於同一,未來即使登位,終究仍以嚴刑峻法為基,非屬善道。”


    方雲漢若有所思,道:“看來黃石公是信奉血脈教養,本性難移?”


    黃石公理所當然的說道:“人之初,性混沌,靈智蒙昧,後天的教化,才是一個人根本的色彩。”


    其實,絕大多數人的情緒都依賴於肉身的影響,在某些人身上,先天的稟賦未必敵不過後天的教化。


    況且,同一篇文章落在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種思考,在相同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也會有不同的性格。


    方雲漢對黃石公的看法不以為然。


    不過,真要是牽扯到這些辯論,那隻會越理越紛亂。


    千古以來,關於先天後天的影響,無數哲人的思辨未止,哪是兩個人在這裏談幾句,就能說個分明的。


    方雲漢索性略過這一段,抓住另一要點,問道:“假如說扶蘇未來奉行的製度,絕非善道,不知黃石公所說的善道,又是指什麽?”


    談到這個話題,黃石公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些微憧憬之色,連籠罩著周圍環境的那股天人感應,也放得更輕了一些。


    他緩緩說道:“若說善道,那必定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說清的,但既然道友誠心詢問,我先點其中幾條。”


    “當恢複分封,使各處封國之內,仿小國寡民而治。天子垂拱,君主無為,體恤民生,輕徭薄役。廢除連坐,勸農勸桑。如此,自然國泰民安,四海升平。”


    “恢複分封,國中之國?”


    方雲漢聞言,意味莫名的輕笑一聲,昂首飲酒,神態動作又顯疏狂之色,道,“兵戈一起,戰雲亂飛,流血漂櫓,滿目瘡痍,縱然經曆十年戰亂,死傷近百萬之後,真能重定天下,到時再行分封。”


    他冷笑道,“嗬,重創之後分攤國力,莫非黃石公真以為天地八荒,獨我華夏,我們腳下的這片山河之外,再沒有虎狼窺伺了嗎?”


    黃石公皺眉,並不認同:“隻要諸國分封,各自調養,形成有限度的競爭之心,到時兵甲盈庫,區區蠻夷之輩,縱然有虎狼之心,豈能動搖中樞?”


    方雲漢飲了口酒,似覺恍然,微微頷首,說道:“原來如此。”


    “看來黃石公與貧道的根本差別,在於視野不同。”


    他歎道,“這或許是人世間最沒辦法輕易改換的東西,看來貧道是勸服不了黃石公了。”


    “勸?”


    黃石公緩緩抬起手來,道,“闡明各自的理念,是戰爭之前的禮儀。這個過程中並不存在所謂的勸說,隻是注定的,言爭,轉為武爭。”


    坐在樹下的楚南公,見他們這就要動手,慣例的想要起身勸幾句,卻忽然發現,自己居然站不起來。


    當年他能用自己的交情,攔住黃石公不去找東皇,那是因為東皇太一,也沒有主動的來找過黃石公。


    而純陽子不同。


    他們既然已經相見,又理念不同,這一戰就不可迴避。


    方雲漢掛好了酒葫蘆,手指一彈背後劍柄,u看書 ww.uuanh笑著說道:“貧道的劍,分撥四方,承載德行,指引道途,不為殺戮爭鬥而生,可惜……”


    叮!


    淩霜劍輕吟。


    “劍啊劍,身不由己,總隨主人攪入風雨。”


    楚南公望著那個年輕道人的笑臉,醒覺過來。


    看來這山頂斷崖上的三個人,隻有他一個,沒有篤定今天會有一戰。


    而這兩個人,多少都在期待。


    此時,黃石公舉步向前,雙腳踩踏過的地方,青草彎而不傷,聞聲應道:“世上劍器,縱然吹捧到與天其高,終究是三尺無情鐵,因執拿而通靈,因非念而動,這把劍,能為你護道,何來身不由己,正該歡欣雀躍。”


    隨著他步伐漸沉,空氣中,地麵上,似有無形之圓擴張。


    到了這個時候,從黃石公身上彌漫開來的氣場,跟方雲漢曾經見過的練神境界,已經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他的身上,同樣帶有練神高手所具備的那種濃厚靈性,但是意念散發出來的時候,卻顯得更加空靈,難以捉摸。


    而與此同時,黃石公周遭形成的這一股氣場,又帶有真實不虛的力量感,仿佛有山巒真形,巨石神像的威嚴降臨。


    浩氣雄闊的兇猛力度,與意念上的那種幽深難測的感覺,相映成趣。


    方雲漢的手指勾住劍柄,身邊風定草立,黑發垂落不動,輕柔的開口說道:“道友不用劍?”


    黃石公目光湛然,身邊氣流一蕩,身影似乎有一刹那的模糊,一掌蓋落。


    “老夫平生不識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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