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就在我出門的這兩個多時辰裏麵,皇帝就來過了?”


    陳五斤在自己家門口,遇到了準備出門的方雲漢,說道,“而就在這兩個時辰裏麵,你們已經把這件事情給談妥了?”


    方雲漢糾正道:“準確的說我們隻聊了半個時辰,而且半個時辰之中,讓他們普及功法這件事,隻聊了一刻鍾,之後一刻鍾,用來給那門功法定了個名字。然後皇帝就走了,我又跟龍稼軒聊了聊,關於你的腿,還有他帶來的藥。”


    陳五斤此時仍然坐在輪椅上。


    以前站不起來的時候,他經常會覺得坐在輪椅上,是一件很讓人煩躁的事情,但是現在能站起來了,他又覺得練功以外的時間,坐在輪椅上還挺有趣的。


    人的心態,就是這麽奇妙。


    當然,現下在陳副會長的心裏,他也覺得那個素未謀麵的皇帝陛下是個有些奇妙的人。


    “龍稼軒曾經提及,咱們現在這位皇帝,端方勤政之外,平常的行事作風頗有些出人意表的地方,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輕鬆敲定了此行的目標,方雲漢也覺得非常滿意,嘴上卻隻是輕笑說道:“在這種事情上足夠果決罷了。一個合格的領袖本來就該有這樣的魄力。”


    陳五斤好奇道:“你們給那本將要普及到民間去的內功,起名叫什麽?”


    “《萬民理氣法》。”


    方雲漢迴答道,“這個是龍稼軒的意見。其實我本來覺得,可以叫做《第一套廣傳氣功》,因為說不定以後還會有推陳出新,弄出第二第三套,到時候就不必多費心思,隻要在原本的名字裏改一個字就行。”


    方雲漢說到這裏,臉上笑容多了些,“不過皇帝居然準備給這門武功起名叫大力長命功。哈哈,這名字太俗了。”


    “咳咳咳……”


    陳五斤聽著,忽然像是嗆到了一般,劇烈的咳嗽了幾聲。


    他眼神有些怪異的看著真心在嘲笑皇帝起名水準的方雲漢,過了半晌,才道,“萬民理氣法,這個名字還算貼切。至於你們兩位的建議,實在是都……挺質樸的。”


    人生閱曆豐富的陳副會長停頓了一下,情緒比較複雜的問道,“我記得你給自己推演的內功尚未完善,也沒想好起什麽名字。但是搏殺招法上,已經有了一個合並百家所長的完備思路,你準備給那一套招法起什麽名字?”


    “哦,那個啊,我早有腹稿。”


    方雲漢沒有懷疑什麽,實話實說,道,“百家之長,皆可用四象分合來擬化,從萬千巧琢之中,把握一點恆常,恰如玄玄天意,以此借喻人生至理,一手把握。即名為,玄天四象喻道手印。”


    陳五斤沉默了。


    方雲漢道:“怎麽了,是有什麽建議嗎?”


    “雖然有點長,但這個名字還可以。”陳五斤默默吞下了後半句。


    ——這至少是正常人的起名水平。沒有像我擔心的一樣,一麵嘲笑人家的大力長生功,一麵給自己的武功起名叫什麽第一套鐵拳功。


    “好了,既然這件事情已經解決了,那我就要出去逛一逛了。”


    方雲漢不知道自己的副會長到底在怎麽腹誹他的起名水準,心情頗佳的說道,“這還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到皇都來,你們就不必給我準備晚飯了,明早我再迴來。”


    陳五斤並無異議,道:“也好,既然這件事情已經談妥,我也要趁這個空閑,出去拜訪一些皇都裏的老朋友。”


    “行,明早再見啦。”


    方雲漢離了陳府,漫步街頭,隨性的在周圍幾個安靜坊市轉悠過後,還是循著熱鬧的聲音,去到了皇都的東南角。


    僅是一個街尾拐角的距離,就像是闖進了一片不同的天地。


    眼前的街道突然變得濃墨重彩起來,人流如織。錦繡衣裳,五彩斑斕,糖葫蘆的紅色晶瑩,花燈的淺色秀美,古樸滄桑的銅器擺在地攤上,明黃色的種種小雕像間雜在其中。


    鮮衣駿馬的少年兒郎在這裏,也隻是乘著馬緩緩向前,在馬背上東張西望,衣飾風格粗野的外族人,牽著駱駝,聽那駝鈴叮鈴鈴行過。


    路上的行人神態之中充滿著散漫悠閑的意味,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些笑容,有與朋友高談闊論的,也有掩麵含羞,或是專心挑揀商品的。


    方雲漢在這東南坊市之間走了走,初時確實帶了些新奇賞玩的意思,但是沒多久,就感到有些厭了。


    這大齊的皇都縱然是聞名已久,單論坊市上的熱鬧,其實也就跟東海郡差不多。


    東海郡商貿繁榮,就算是外族人也不少見,最多就是街道兩旁的建築不如這裏氣派。


    但這種朱木飛簷的古典樓閣,方雲漢也早已經見慣。


    他原本想著,在這裏應該可以一直玩到暮色四合的時候,可實際上,他從街尾轉來,沿街而過,隻走了二三十步,一切情緒已經歸於平淡。


    叫賣的聲音,遊人的商談,隻在他衣角上縈繞過去,沒有半絲沾染上身,種種食物的香氣,脂粉的味道,像從鼻尖浮掠而過,終究是雜陳無章,不值得停步。


    等他醒覺身邊的人群又開始稀疏,喧囂的聲音,又已經遠去,迴頭思量一番,才發現自己隻用兩刻鍾左右,就穿過了這皇都最繁華的一片區域。


    細細品味,現在的心情也算不上是失望低落,隻是比之前更來的平淡。


    方雲漢在這繁華之地的邊角處多站了一會兒,信步而行,不再刻意追求熱鬧新奇的地方,漸漸的,倒是從這大街民巷之間感受出了幾分別樣的韻味。


    這裏的街道著實寬闊,青石鋪就,也不知道當初用了多少人力財富,縱然略遜於從南城門直入的那條主幹道,卻也有大約五十步寬。


    那些民巷之間,高牆聳然,地上鋪的磚規格小了一些,卻仍稱不上是小巷,因為這些巷子,實際上都可容納十餘人並肩行於其中。


    脂粉與食物的香氣已漸不可聞,多了些青苔與草木的味道。


    方雲漢悠然的走在這些巷子裏,偶爾仰頭高望,也有炊煙嫋嫋,冬日裏,沒有花葉點綴的枯枝從牆上越過,掛著一點日近黃昏時逐漸凝出的水汽白霜。


    各家各派的武學典籍之中,常有記載,哪一門的武林前輩,會在觀賞美景的時候,有感而發,創出一套心領神會的妙象招法。


    那些醉心武學的高人,看一朵花都能從中悟出一套劍陣來。


    方雲漢此時若刻意為之,隻看那牆上一根枯枝凝霜的痕跡,便能粗略想到掌法,劍法,杖法各一。


    但他站在那裏靜了靜,又覺得無論是把什麽招式刻意附會上去,都太落了下乘,不夠自由。


    所以他就隻是賞景。


    衣袍淺色的少年人清靜的立著,等看到那枝頭上的濕痕徹底凝成了霜,暮色蕭蕭,一輪不太明亮的月亮已經掛上了天穹,才再次移步。


    其實一切從自然景致之中感受到的武學神韻,都是用自己的心意強加上去的,沒有這一份主觀,那花就還是花,山水仍是山水,枯枝也隻是枯枝。


    內功的運行也是這樣,什麽風雷激蕩,瀑布飛泄,金玉生煙直入重樓,陰雲紫霞形神通透,終究還是自己的意識,為這些單純的力量賦予的意象。


    方雲漢一片遐思,在腦海中信馬由韁,緩步而去的過程裏,已經捉到了一點靈光。


    到目前為止,他曾經精心修煉過的每一門內功,都具備極強烈的精神特色。這些內功中的意蘊,往往不能是隻靠外物強加的,是需要在內力的量足夠之後,也有自己的感悟,才算真正功成。


    一以貫之的人生闖蕩之意,嫁衣神功的豪氣堅韌,天刀的澄澈不敗等等,雖然每一種都不是方雲漢的全部,但總都是他自身具備的某種傾向。


    他想要強行統合這些內功的時候,其實,已經是想要用自己的一麵想法,把其他的性格傾向全部壓過。


    自己與自己抗爭,怎麽贏得了自己,所以無論怎麽心急,那些功法總有部分根基殘餘,消之不損,磨之不損。


    “所謂欲速則不達,這種淺顯的道理,我居然也沒有想透。”


    方雲漢屈指敲了敲自己額頭,搖頭輕笑著,步子更輕了些,“自然而然就是啦,我本來也不是能為武功放棄一切的孤絕癡人。”


    似有若無的和煦氣息,在他走動的時候散開,巷子轉入大街時,角落裏的一點霜痕,亦微不可查的,淺了一些。


    一以貫之等諸多內功最本真的那一份根基,終於開始消融,匯入他現在的心法中,這個過程非常緩慢,粗略估計,恐怕要幾百個晝夜,但是方雲漢也沒有強行使之加速的意思。


    他現在心底深處本不必急,所以也急不來,若等他真正需要急的時候,那些不化根基,可能就像雪山流水入寒江,恍惚一夕間就化盡了。


    月色漸深,方雲漢走過的地方,許多人家已經熄了燈。


    皇都東南西南,兩處號稱不夜天,實則宮中多處也是長明。


    豐晉倉今天不但得了萬民理氣法,還得了數百本高深武學秘籍,足以刊印推及到軍中及各地府衙,在他看來,簡直是天上掉下來一件大好事。


    常人遇到這樣的樂事,大概要激動得徹夜未眠,而對於豐晉倉來說,他為了慶祝這件值得歡喜的事情,卻是決定早些休息。


    當了皇帝之後,豐晉倉總是睡得很晚,可是一旦遇上了特別煩心或者特別高興的事情,他便一定要自己睡的充足。


    睡夠了,腦子才能冷靜、清晰,才不會失了方寸。


    寢宮之中,齊皇今夜與皇後同眠。


    人一睡覺就會做夢,大多夢境紛雜,夢裏所見的景象毫無邏輯,連自己醒過來都未必能夠清晰的說出夢見了什麽。


    然而豐晉倉閉眼沉睡之後,再睜眼的時候,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非常清醒的夢。


    他見到了一片穩固的夢境,就像自己未曾入睡時走過的皇都。


    夢中的皇都大約是清晨時分,一片沉靜,有炊煙而無人跡。


    豐晉倉孤身站在高處,驀然,背後一痛。


    “咳!!”


    帶著痛意的咳嗽與低吟,驚醒了睡得很淺的皇後。


    她熟練的側身撫了撫皇帝的胸口,睜眼問道:“陛下?”


    豐晉倉沒有蘇醒過來。


    他眉頭緊鎖,臉上的血色迅速消失,額頭上冒出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陛下?!”


    皇後察覺不對,手肘在床上一撐,坐起身來,忽然覺得手肘的位置一片濕痕,低頭一看,竟見了一抹血色。


    下一刻,尖叫與唿救的聲音從寢宮中傳出。


    外麵的太監侍衛等等還沒有闖入,皇後眼前忽的一花。


    窗戶已經打開,床簾飄起,一個黑衣人站在床前。


    皇後嚇了一跳,等看見那人麵目的時候,才鬆了口氣,急切道:“夏侯統領,陛下受傷了。”


    皇後話還沒有說完的時候,夏侯已經把皇帝扶起,檢查了他背後的那一處傷勢。uu看書 .uuansh


    傷口不深,流血不算多,但是這傷口會出現,本來就不可思議。


    作為宮廷龍衛的大統領,夏侯不妄每天晚上都會待在皇帝所處宮殿的頂上。


    他雖然不曾擺下百日大擂台,但當年卻曾經跟嶽天恩、陳五斤都交過手,五十個迴合之內都能保證自身無傷,也幾乎已經超出普通大拳師的範疇。


    這樣的高手,要是願意的話,就算是一隻螞蟻從此地窗戶上爬過的聲音,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何況他最近又得了內功修法,感知再度增長,可以篤定,無論是天上走的還是地下來的,剛才絕沒有人潛入此處。


    “這種奇詭的刺殺,隻怕是術法。”


    夏侯不妄出手如風,先點了皇帝背後兩處穴位止血,隨即扯下了自己腰間的一塊玉佩,五指一合,就把這塊羊脂美玉捏成粉末。


    五指縫隙之間,粉末飄落,一層輕淡光華閃過。


    此時,齊皇賜給劉青山等師徒八人居住的府邸中,正在打坐的老道忽然睜眼。


    劉青山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盤,本該冰涼的玉質,此時正微微發燙。


    “是夏侯,居然用到這個,他們大齊的皇帝出事了?!”


    甚至來不及通知七名弟子,劉青山推門而出,給自己腿上貼了兩道符令,腳下一蹬,就像是一隻展翅飛起的燕子,掠上了屋頂,輕飄飄的向著皇宮的方向跳過去。


    在街上漫步的方雲漢,正伸出手掌捧著月色,驟覺有異,抬頭看去,隻見一個老道士在一處處屋頂上,縱躍如飛,飄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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