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子裏麵傳出去的動靜,已經驚動了整個居所裏的衛兵。


    蓋因此處,是趙高所住的地方,有六劍奴如影隨形,平時本就沒有安排太多普通護衛把守,而大半的護衛,又都是先往扶蘇公子所在的地方匯聚。


    故而,一時間,腳步聲疊起,卻還未有護衛闖入此間。


    偌大的院子裏,僅幾道人影,孤零零地,狹長的影子,印在地上,因地麵的凹凸,而出現曲折。


    就在麵具人一語方落,五劍再度聯手出擊。


    斷水、轉魄、滅魂、魍魎、真剛。


    餘下這五名劍奴,五個名劍之主,以真剛的心性最為勇絕,平日裏,他也是六劍奴之中主事最多的一個。


    此時真剛劍揮出,一馬當先,一片凜冽悍勇的殺光,頓時照的整個院子裏麵的花草人影,都淡了數分。


    他是淩空一擊,當頭劈落。


    魍魎劍主則是將魍劍、魎劍,分持左右手中,貼地向前俯衝,乍一看去,仿佛跟真剛落在下方的影子,融為一體。


    與此同時,轉魄在左,滅魂在右,這一對劍主本是姐妹,心意相通,十分默契,從左右殺來的時候,劍光輕晃,已經封閉了左右兩邊的種種退讓路線。


    這四個人,眼見了剛才亂神一招被殺,此時即使聯手出擊,也未必就存了,能殺傷對方的意思。


    他們所求的,其實隻是以此天羅地網之勢,形成一層不破的障礙,為他們的首領趙高,創造一點時機。


    這個時機可以用來進擊,也可以用來,逃跑。


    屋子裏的趙高左手持燈,右手持劍,身體向前傾斜一分,雙目鎖死了麵具人的動作,卻在一刹那的猶疑之後,終究掐滅了在此出手的念頭。


    而他略微傾斜向前的身體,即猛然向後一反,撞破了身後的牆壁,倒退逃竄而去。


    轟!!!


    牆破,磚石亂飛,煙塵起。


    一塊碎裂的磚頭飛在半空,就被院子裏,突然照射過來的金光,鍍上了一層金黃色。


    院中金光大放。


    這金光不但讓麵具人的皮膚化作璀璨的金色,就連頭發、麵具,甚至於身上的衣服,都被蘊含著金光的內氣充斥,恍如化作一襲烈烈金衣。


    純陽子不斬凡夫,但是西嶽君要殺人的時候,一出手就是滅頂無情,絕不容留。


    金光四射之際,方雲漢身體猛然半曲,前踏一步,右臂向上一揮。


    這樣短距離的一步衝踏,他的速度,簡直高到了羅網劍奴望塵莫及的程度。


    真剛眼前還是突然綻放的金光,看不到任何影像,方覺一劍劈空,隨即就覺胸口一悶。


    他的胸膛已被打得深深凹陷下去,整個身體飛向半空。


    身法高妙,與別人影子相貼合的魍魎劍主,隻覺得金光照來,上方一空,心裏知道不妙,原本垂在身後,方便大幅度揮刺的雙劍,正要發出。


    金麵金衣的人,膝蓋一提,已經撞在了魍魎劍主的臉上。


    在轉魄與滅魂的感官之中,金光暴放,導致她們視野略一模糊。


    就聽,嘭、嘭兩聲,已見真剛飛天,魍魎則如同被床弩射出去的一根弩箭,追向破牆逃去的趙高。


    可是魍魎的屍體,剛進入屋中,就會一團稠密的劍氣擋住,在體表崩裂出百十道血痕之後,墜落在地,露出擋在牆洞前的一名老者身影。


    那是斷水,是六劍奴之中,年紀最大,也是劍術境界最精湛的一個,他為了修行心眼境界的劍術,以布蒙眼,但是各方麵的感知要比睜著眼睛的人更加敏銳,而且更不易受到幹擾。


    暴綻的金光,身亡的戰友,這些東西都不足以動搖他的心誌。


    六劍奴全都是屍山血海之中走過的人物,他們縱然都被那麵具人的氣勢所懾,震撼於那人武功之高,卻根本不會真的因此生出畏懼退縮的念頭。


    然而,就在斷水抱持死誌,想要用自己的性命,再抵消敵人至少一招的時候。


    門外的方雲漢,雙手平舉,兩道掌力散出,如同千根鋼針穿梭來迴,震殺了轉魄、滅魂,同時便向斷水看了一眼。


    這一眼之下,方雲漢身上的金光飛快的流動,頭發、麵具、衣服,相繼褪去金色,還迴黑暗的色彩。


    就好像全身的金光,都向他雙眼之中匯聚,又從眼眸向外散發,在空氣中照出一道若有若無的淡金光痕,落在斷水的臉上。


    啪!


    蒙住雙眼的布巾忽然崩斷,斷水不敢置信地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瞳,也被淡淡的光痕,照成了金色。


    一眼對視之後,這老者老臉煞白,七竅流血,仿佛就在那一眼之中,已經被萬箭穿心,渾身的肌肉都僵硬起來,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六劍奴中,最後一人,被看殺在此。


    倒下之後,他的頭顱還朝著牆洞的方向。


    六劍奴合力,或許連蓋聶也不敢輕易言勝。


    因為蓋聶的體魄隻略勝於尋常人,在名劍之下,也如朽木一般脆弱。


    蓋聶的內力,也遠沒有達到能憑護體真氣硬扛劍鋒的層次。


    但是對於方雲漢來說,這六個人,不是踏入煉神境界的劍客,沒有那樣靈性生輝的劍意,能對他造成的威脅,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根本不能跟蓋聶當初那化龍一劍,相提並論。


    這也算是側重點不同的武道體係之間,產生交流時,會出現的一種近似循環克製的奇妙現象。


    這個時候,在牆洞的另一邊,趙高已經破牆而去,越水而飛,即將深入林中。


    這位中車府令大人,此時還是麵朝著那個牆洞的方向,也看到了擋在牆洞前的老者,倒下去的景象。


    隨即,他又看到那牆壁上的破洞之間,有黑色的煙氣一蕩,眨眼即逝。


    “殺我?!!”


    趙高目睹那一縷黑煙閃逝,忽然張口,起了一道長吟。


    這“殺、我”二字,被他吟出,陰柔至極的語調裏,竟生出歌聲般曼妙的感覺,仿佛吟聲不絕,繞梁三日。


    如吟如嘯,如歎如泣!


    借著這一聲長吟,他周身的氣機,伴隨著胸腔、咽喉的震動,凝聚歸一,攀向頂峰。


    又水銀瀉地一般,匯聚到亂神寶劍之中,不假思索地一劍刺出。


    趙高隻看到了一縷黑煙,根本沒看到確切的人影,但他這一劍刺去的位置,卻恰好有一道身影浮現。


    方雲漢本來身法盡展,要一掌拍死趙高,卻料不到他這一劍,來得如此巧妙,竟然也是一股練神境界的劍意。


    這又跟蓋聶那縱勢如龍的大氣劍意,顯出一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是深藏於九地之下,掩埋在腐爛的心竅之中,外表越平靜,內裏也就爛得越深的,一分怨毒。


    劍光映照時,方雲漢變掌為指,五指翻腕連彈,擊打在亂神寶劍側麵。


    趙高的這一劍失了一點準頭,腳下連退不停,身影撞向繁茂的枝葉之間,抖劍再擊。


    “我的死期,絕不在此。”


    他又是一聲長嘯,嘯聲裏沒有半點痛快堅決,隻宛若鬼哭。


    左手中的燈盞,被趙高再無收斂的劍意一激,穩定如豆的燈焰突然膨脹成人頭大小,火焰的顏色變成碧綠。


    碧綠火光映照之際,持燈的仿若已經不是人,而是一具正在揮劍的慘綠骷髏。


    劍意中的靈性怨念之深,使幻象如真,連方雲漢那雙隱泛金輝,一直映照真實景色的眼睛,都在這一刻,被慘綠骷髏揮劍的影像所占據。


    眼簾一垂,方雲漢手臂一晃,忽然變動出八種不同手勢的幻影,將刀法運用到掌法之中,從幻影裏探出兩根手指,夾住了亂神劍的劍尖。


    叮!


    方雲漢兩指鎖劍之際,恰是劍上一輕。


    那慘烈的燈盞粉碎,燈光消失,周邊一暗。


    趙高已經舍劍碎燈,借著這一點昏暗,隱沒到林中。


    趙高的劍意,在詭譎之中帶著畢生不棄的怨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堅定到了人心的極致。


    但他卻從來沒有把自己視為一名劍客,自然,也從不憚於在必要的時候拋棄寶劍。


    再名貴的寶劍,再高明的殺手,在羅網之首的心目中,終究隻是工具罷了,能用則用盡,不能則毀之。


    或許,他把自己都看成了一件被怨毒驅使著的工具。


    如果還把自己看作血肉之軀,又怎麽包藏得住這樣深沉的毒念?


    “居然……”


    方雲漢抬眸,映入眼中的,是一種幾乎必定令人心生厭惡的變化。


    周圍的那些樹木,被趙高剛才迸發的劍意掃過,原本健康新鮮的枝葉,此刻正在飛快的腐爛、掉落,樹皮上也多了許多爛斑。


    靈性深重的煉神劍意,殘留在周遭環境中的時間更長,會持續的影響這些樹木,大概再過幾刻鍾,它們就會連主幹都爛掉,變成分不清原貌的汙泥。


    “這樣的劍意,隻怕比起全盛的蓋聶,也差不了幾分了。”


    方雲漢指尖一抖,亂神劍在空中拋了個圈,再度落下的時候,他用拇指食指中指,捏住了整柄寶劍的中段,低聲說道。


    “但是,手下全在的時候不選擇拚死一搏,現在的你,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他捏著亂神劍的姿勢,有些像是捏著一支羽箭。


    那些腐爛的樹木之間,有慘綠的光絲被抽出來,匯聚到亂神劍之中。


    當最後一縷慘綠被抽取,樹木腐爛的趨勢停下。


    方雲漢步入深林之中。


    他追入林子,還沒走出多遠,就察覺到異樣的氛圍。


    遠處驚起了一群烏鴉,樹林之間的蟲鳴聲,倏然消沉下去。


    天上原本是一輪明月高照,但到了林子裏之後,再看月亮的話,便多了幾分淒迷霧色,稱得上一聲冷月孤絕,高不可及。


    月色下的每一棵樹木之間,每一寸土地之上,都彌漫著蛛絲一樣的殺機。


    “天羅地網,無孔不入”,這本是當年七國並存的時候,其餘六國高層的人,對羅網的一種描述。


    但如果當初那些人還活著,有幸踏入這座叢林的話,或許會更直觀的明白這八個字的含義。


    公子扶蘇,東入桑海,趙高在旁,羅網隨行。


    有不少人知道,羅網聚集了部分人手,到桑海城附近,但卻隻有趙高和六劍奴知道,調集到桑海城這邊的人手,至少有八成,目前還潛藏在這座叢林之中。


    他們在等待可能會有,也可能等公子扶蘇離開桑海城,都根本不會有的出擊命令。


    趙高選擇一路逃向此處,並不是一個驚慌失措之下的草率決定。


    而當他的身影從林間穿過的時候,那個命令也就等同已經發出。


    小溪邊的草叢裏,茂密的樹冠之中,看起來全無破綻的一塊巨大青石,甚至是樹根底下的泥土之中,都有異樣的氣息擾動。


    但在這些殺機發動之前,方雲漢左邊衣袖一揮,身邊就有一道道黑色的煙氣,如同響箭,帶著破空嗤聲射出。


    青石出現裂紋,地下迸見血色,樹冠上有人影跌落。


    “蛛絲結網,一吹即破,指望這樣的布置能夠挽留你的性命?”


    “那可真是將西嶽君看得淺了。”


    方雲漢的腳步沒有半分停留,他所過之處,溪流染血,斷葉紛飛。


    地下坑洞裏埋藏的尖刺,穿過了設計者的軀體;


    從高處撲擊下來的圍殺者,身在半空,就已經被黑氣洞穿了要害;


    藏在地下的人脖子歪折,再也沒有自己爬出來的機會;


    黑衣黑發,黑氣漫飛,那個手上捏著寶劍的人,似緩實急地走在林間,宛如一頭在夢魘之中散步的邪魔,正收割著人命。


    不過,被他收割的這些人,哪一個身上沾染的血腥,殘殺過的目標數量之多,其實都足夠叫尋常百姓,心膽俱寒。


    這些殺手一批一批的死去,但隨著方雲漢深入林中,又一批一批的湧現。


    他們就好像全不懂得懼怕是什麽,用盡了手段,最後甚至成群的從林間結陣,奔殺而來,把暗殺變成明殺,然後被殺。


    猶若洪流衝垮沙堆那樣,又擊潰了一群人之後,方雲漢動作停住,眺望遠方。


    三根手指捏住的那把亂神寶劍,在他凝望的動作之中,微微顫動起來。


    四尺劍身之上,從劍尖到劍柄,似有一朵朵虛幻的蓮花,汲取著慘綠的氣意,開了又滅,逝者如斯夫,生滅無休止。


    數息之後,方雲漢左手衣袖在劍身之上一掃,拂盡了蓮花幻影,低頭看著劍身,如同念著百世不移的經文一樣,誠摯的開口。


    他念的這一句經很短。


    僅有兩個字。


    “趙!高!”


    ………………


    密林的另一邊。


    一架華貴的車輦,停在河邊。


    星魂在車中休息,大司命與少司命,則憑水而立,各自吐納。


    那些麵色發灰的陰陽家子弟,u看書.uukasu.co 一個個像遊魂一樣,飄在車輦四周。


    驀然間,林子裏飄了一個身著黑紅配色衣袍的身影。


    這人來的很快,身如鬼魅,就要踏河而過。


    剛到了中途,河水之中,突然飛起上百片綠色嫩葉,如同刀刃,盤旋成輪,攔在那人前方。


    那人腳下步伐一停,站在水上,聲柔而尖,道:“星魂大人。”


    “原來是中車府令。”


    車上的星魂睜眼,卻沒有讓少司命撤去術法攔截,隻是以手指點了一下自己鼻端,說道,“好濃的血腥氣,趙高大人莫非是趁著月涼風冷,到林子裏玩什麽捕獵的遊戲嗎?”


    以羅網那些殺手的隱匿手段,自然逃不過星魂的感知,隻是他隔著這麽遠,也不清楚具體情況,隻覺得或是反秦的那一夥人,被誘入林中,正在激戰。


    星魂不急不忙,趙高卻覺得背後的寒意越來越重,腳下的水麵畢竟不如地麵,此時給他一種非常強烈的、無法依靠的感覺,頓時不願再等。


    黑紅配色的身影驟然一動,撞散了綠葉刀輪,來到岸邊,不等少司命再度出手,他又一閃身,已經來到星魂的車架前。


    那些陰陽家傀儡弟子,根本未能作出反應。


    “趙高……”


    星魂眼神中流露出危險的意味,少年嫩白的手掌一翻,一顆紫色的火球就懸浮在掌心之上。


    他正要說話,乍然心生警兆,全身紫氣忽的濃鬱了數倍,看向那危機湧來的方向。


    這一眼,沒有看到任何人,隻有一劍。


    一劍如箭,在空中劃過了飽含不祥意味的光痕,無聲破風而至,射向趙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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