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楊無邪這次見到方雲漢的時候,換用了這個稱唿,不帶姓氏,也沒有俠字,似乎顯得沒有那麽客氣,但他用的是下屬朝著上司稟報的姿態。


    顯然,雖然蘇夢枕自己沒有過來,但是關於方雲漢和金風細雨樓的賭約,勝負已定,且金風細雨樓的這位楊總管,已經按照賭約的結果來調整態度。


    他並沒有廢話,所說的全是重點。


    “從六分半堂總堂爆炸那一夜開始,金風細雨樓已經在各地全麵發動攻勢,強奪、收買,截至今日我離開樓子裏的時候,原屬於六分半堂的產業,已經有三成落入了金風細雨樓手中,還有兩成也唾手可得。”


    “隻是各方豺狼聞風而動,京城中也有一些高層不願意見我們一家獨大,剩下的怕是要被他們瓜分。公子這幾天,也正是在忙於和相府、太師府的人周旋。”


    這雖不算大獲全勝,仍算是大好的消息入耳,方雲漢隻點頭以對,在大堂中落座,讓楊無邪也坐下後,才著重問道:“你們可曾發現狄飛驚的蹤跡?”


    “不曾真切捕捉到,但是從一些蛛絲馬跡上,可以推斷出來。”


    楊無邪對那位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也很關注,在現場隱約發現沒有狄飛驚的屍體殘骸之後,早就加緊搜尋,此時立刻答道,“他應該還掌握著六分半堂的一部分資產,在禁軍查封六分半堂總堂之後,帶走了少數的死忠,離開了京城。”


    “不過,他好像並沒有重新拉攏盟友,與我們正麵碰撞的意向,可能別有圖謀。”楊無邪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道,“也有可能,他隻是在忙於尋找某個人的蹤跡。”


    支撐楊無邪做出這種判斷的證據,其實不夠有力。


    而且雷損已經死了,楊無邪也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人能夠讓狄飛驚完全沒顧上保留六分半堂元氣,非要急於去尋找的。


    雷純?她雖然是六分半堂大小姐,但是從前不理事務,也不會武功,能有這樣的分量嗎?


    這疑惑隻是一閃而逝,楊無邪見方雲漢沒有再問,就繼續說起別的方麵。


    “除了六分半堂之外,還有一個好消息。迷天盟關七聖主失蹤,三、四、五、六聖主全部命喪於六分半堂總堂。大聖主不老神仙顏鶴發,二聖主意中無人朱小腰,則已經率領部分人手投入了金風細雨樓麾下。”


    “不過,失蹤的關七仍是一大隱患。”


    方雲漢叫旁邊的一個丫鬟去書房中取來筆墨,道:“關七大約已經無心於此間江湖事務,轉而去追尋一些與你們無關的東西,如果他真的重現江湖,我自會應付,你們不必過多顧忌。”


    “那是最好。”楊無邪在椅子上坐了還沒半刻鍾,就又站了起來,道,“盤子擴大之後,樓中事務極其繁瑣,甚至還有些要害地方缺人。先生如果沒有其他吩咐,我這就要趕迴去了。”


    “稍等。”


    筆墨紙硯已經送來,方雲漢把毛筆尖端往硯台中一捺,立刻就有煙氣升騰,硯內墨汁融現。


    他把紙鋪在旁邊茶桌上,提筆寫著什麽,口中道,“雷媚說她是金風細雨樓之中的郭東神,如今應該已經表明身份,最近表現如何?”


    “郭東神身為三堂主,對六分半堂中的各項事務,所知甚多,協助公子進行人手的調派,也多次親自出擊,立下了不少大功。”楊無邪如實相告。


    “嗯。”方雲漢停筆,把那張紙拿起來吹了吹,交給楊無邪,道,“除了郭東神以外,還有這紙上的這幾個人,你平時也可以多注意一些。”


    楊無邪接過一看,額頭上的那顆小痣就輕顫了一下,那上麵的名字,赫然都是金風細雨樓之中的骨幹。


    要注意他們,暗藏之意不就是說這些人可能有問題。


    方雲漢甚至沒有見過他們,沒有憑空誣賴的必要,那這些人十之八九是真的暗藏反叛之意,就像是莫北神。


    楊無邪想到這裏,心中也微微一痛。這些也都是他曾經生死與共的同僚啊。


    “多謝先生提醒。”這個溫文爾雅的金風細雨樓總管,神色有些陰沉,收起了那張紙,拱手說道,“我會多多關照他們。”


    蘇夢枕在外人看來性格冷僻,但是就算經曆了莫北神的事情,也還是不會懷疑自己的兄弟,但是楊無邪不同,方雲漢把他從原著之中所知道的一些可能的內奸點出,也放心不少。


    “還有一件事情。”方雲漢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道,“派可靠的人,把這上麵的圖案悄悄拓印在附近的一些寺廟裏麵,並圍繞這個圖案傳出些風聲。”


    “好。”楊無邪把那張紙一並收起來,再次抱拳行禮,離開了方雲漢的宅邸。


    王小石旁觀了這場對話,到楊無邪走的時候,才歎了口氣。


    方雲漢手上又提起了毛筆,不知道準備再寫些什麽東西,聽到這聲歎息,隨口問道:“怎麽了?”


    “啊,沒什麽。”王小石迴道,“隻是突然覺得,人人都想功成名就,可真的做出了一番事業之後,每日所受的辛苦也該是十分難捱。剛才看楊總管雖然儀容還是非常整潔幹淨,但是眼中已經有些血絲了,大概這幾天都沒怎麽好好休息吧。”


    “也許是根本沒休息過。”


    方雲漢站起身來,拿著那幾張紙走向書房,手中毛筆沾滿了墨汁,但是行走的過程中一直懸而不滴,邊走邊說,“但是這種煩惱,也是很多人做夢都求不來的。”


    王小石跟在他身邊,點頭讚同。


    方雲漢到了書房,就先看到了書桌上堆積的數十張請帖。


    他把請帖堆成一摞,撥到邊緣後,就將手中那幾張紙放下,另選了一卷紙單手鋪開,王小石幫他拿了鎮紙,聽他說道:“其實這也是個很好的時機,金風細雨樓現在正要大舉擴張,如果願意投身其中,很快就能有自己的一番事業了。你怎麽想?”


    王小石放下鎮紙,走到書桌對麵,等著看方雲漢寫出來的字,道:“我是有些意動,不過,剛才楊總管在的時候,方大哥沒有說出來,是不是心裏並不讚同我走這條路?”


    “這倒不是,你很適合走這條路。”


    方雲漢筆尖落在紙上,閉口一息,筆走龍蛇,三個大字一揮而就,剛好把筆尖上的墨汁用盡,到了最後一劃時,痕跡已趨於淺淡。


    他吐了口氣,順手把筆扔出窗外,正好落在院子裏的一方池塘中,道,“但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請你幫忙,這件事做到最後,我會讓你名留青史,但是在此過程之中有很大的風險,也會受很大的委屈,就算是你,也有一定的可能走不到最後。”


    “世上哪有不冒風險的事情,一件事風險越大,就證明能做這件事情的人越有才幹。”王小石低頭看著紙上的三個字,眼前一亮,道,“至於受委屈,也是最能磨練人的事情。”


    “有人說,要看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有定力,有潛能,就是要看他受委屈的時候,在逆境之中,是不是還能堅持自我,抓住一切機會充實自己。”


    他看完了那三個字,手指虛點著第一個字,抬起頭來笑道,“我進京來,正是要來找一個能磨自己的地方。”


    方雲漢寫的那三個字,第一個字,正是一個磨煉的“磨”字。


    “好。”方雲漢讚賞道,“那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這裏的門房。不過,你可以隨意出去結交京城中如發黨、夢黨、桃花社等保守清正之義的幫派,可以尋一些機會,盡量展露你的武功高明之處,但是又要表現出在我這裏處處受壓製,心裏有怨氣的樣子。”


    “又要交朋友又要做戲呀?”王小石臉色苦了一下,uu看書 w.knhu 但仍堅定點頭,“我明白了。”


    “那你這就帶著這三個字,去定做一塊牌匾吧。”


    方雲漢一指書桌。


    王小石帶著那三個字離開之後,方雲漢開始瀏覽那些請帖。


    其中大多數請帖,他隻是掃了一眼就放下,隻有一張七天後赴宴的請帖,拿在手中端詳了好幾遍。


    那是神通侯府的請帖,字體清俊,又隱隱有一點稚氣。


    如果說字如其人的話,那麽寫下這封請帖的人,應該是一個心有少許傲氣但知禮,年少有才而帶些天真無邪的少年。


    是一個很容易給人帶來好感的形象。


    這是神通侯方應看的筆跡。


    “神通侯啊。”方雲漢合上了請帖,走到窗邊。


    朝堂中的三大勢力,諸葛一係、蔡京一係,還有,就是米蒼穹和方應看為首腦的有橋集團。


    如果以大宋境內整體的勢力來看,有橋集團還不足以跟其他二者相抗衡,但是在京城裏麵,有橋集團已經可以作為三足鼎立的第三方。


    米蒼穹是宮中第一高手,內監首領,妃嬪太監宮女都受他影響,就連皇帝也很重視他的意見。


    而方應看身份不凡,謀略甚廣,甚至在金國境內都有人與其策應,野心勃勃,有時候,有橋集團的傾向其實是他在主導。


    篤!


    方雲漢關上了窗戶。


    這日夜間,諸葛神侯轉交給無情一封請帖及一個要求。


    三日之後,月明星稀,午夜時分,方雲漢在院中與人會麵。


    又過一日,深夜,神通侯府外傳來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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