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墜,那橘紅色圓盤似的日頭,已經看不見了,天色漸漸暗淡,晚霞逐漸被更為沉重厚實的雲彩所掩蓋,東邊的月亮就逐漸顯出了清潤亮麗的光華。


    距離京城大約還有五裏的一個地方,是從嵩山少林去往京城的必經之地。


    這裏的地勢是中間低,兩邊高。中間一條官道,兩邊都是緩坡,綠草如茵,能看到兩邊坡上不遠處就是樹林,藤蔓碧綠如洗,野花遍地,風過此地,也少有沙塵,空氣中都彌漫著一點清新的味道。


    草葉之上逐漸凝成了露珠,風一吹,搖搖晃晃的滴落。


    方雲漢在這樣的風中止步,必了閉眼,似乎在體會存在於這裏的一種很難捕捉到的東西。


    以他的功力,也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唿吸,但是他嗅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檀香味,感受到了一種隱晦的危險。


    “居然能夠恰到好處的在這裏設下埋伏,我來猜一猜,少林那邊有你們的探子?”


    方雲漢睜眼,腳下一掃,路邊的幾顆小石子被他踢出去。


    小小的石子發出咻的破空聲,像是新製作的竹哨被吹響。


    兩邊坡上有人影晃動,都是一步就跨越了這八九米的緩坡,落下四個黑衣人。


    這是四個老者,麵目之間有幾分相似,身上的氣質都像是那種樹立在鬧市風雨之中,冷眼仇視著身外喧囂的巨石。


    看起來平和無聲,沉默堅硬,實則隱藏著一股鋒銳的殘酷和怨恨。


    他們四個在前麵一字排開,站在最左側的一個手中袖子一抖,抖落出了一片石粉。


    方雲漢已經看到了他們衣服上繡著的那個小小的夜叉標誌,笑道:“隻憑你們四個,就想擋我?”


    “無虎無獅無豹無象,他們四個,隻是來減少你逃跑的可能,你的對手是我。”


    一個仿佛悶在鐵罐裏麵,卻仍然顯得森嚴、威猛、強勢,難以分辨年紀的聲音傳來。


    四個黑衣老者兩兩退開,露出他們身後一個帶著夜叉麵具,穿著紅色鬥篷的高大人影。


    夜叉門的成員雖然個個都異常神秘,但是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這樣的裝束,隻有夜叉門主才會擁有。


    方雲漢眉宇一凝,緩緩說道:“大夜叉,或者說齊王殿下?”


    麵具人頭顱微仰,道:“看來你果然從少林得到了一些東西。”


    這句話無疑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有此一問一答,雙方都已經徹底確定心中猜測,同時各自升起了一種微妙的情緒。


    寶杜及其他幾人,在少林花了十幾年的功夫,都沒能找到那幾樣東西的線索,鷹隼傳來的紙條上,也不能肯定那些東西是不是已經被方雲漢帶走。


    而齊王收到這張紙條的時候,第一反應卻是,結合城中人手窺探到的方雲漢出京時間,推算出了方雲漢僅僅用了兩天一夜,就跨越一千六百裏,抵達少林,由此生出了一種荒謬的感覺。


    武功練到高深處,雖然可以給人體帶來種種不可思議的妙用,但終究是血肉之軀,有其極限,武林高手的內力一旦耗盡,跟常人也沒什麽區別,流血受傷更是會加重體力內力的雙重損耗。


    所以從古至今,還未聽說過有人能真正以一己之力連斬數千敵手,如這般狂奔千餘裏,再力壓少林寺而返,也是一種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出於謹慎、好奇及多年運籌帷幄培養出的一種超常決斷,齊王還是決定親自到這個地方來看一看。


    然後,他竟然真的看到了風塵仆仆,即將迴返京城的方雲漢。


    而方雲漢的微妙驚訝,則在另一個方麵。


    在他的推測中,齊王謀劃多年,縱然暗中已收買、培植了足夠的人手,要想成就大事,最後、也是最大的兩個阻礙,仍有雷大將軍和曹忠賢。


    以一敵二,殊為不智,所以先引的他們兩虎相爭。


    雷、曹二人本來就是死敵,絕不會放過可以落井下石的機會,但他們這麽多年對峙下來,也已經隱約有了一種維持平衡的默契,知道無法徹底擊潰對方之前,絕不會做出大損自身元氣的進攻。


    為了讓他們覺得自己真的有徹底扳倒對方的可能,不惜代價、全力動手,齊王已付出了女兒的性命,之後又連番動作,使一些聰明人意識到幕後黑手的存在,逐漸失去了最大的隱蔽優勢。


    就是要畢其功於一役。


    今天晚上,四月十五的這場約戰,將是這一役之中最關鍵的一個節點。


    好比為山九仞,隻剩最後一簣土石,渡河千尺,就差了最後一槳助力。


    所有意識到幕後黑手存在的人,都以為他必然將全部的精神用於關注奉天殿頂這一戰的始末。


    卻又怎麽想得到,他不但沒有前往皇宮,不但沒有急切的等待消息,甚至還離開了京城,為了一個沒有十足把握的消息,就親自來截殺一個少年人。


    方雲漢一路奔馳到此,身心之中也逐漸積聚了一種一往無前的意氣,毫無掩藏的閑心,腦子裏想到了,就直接開口,道:“我以為,月圓之夜,紫禁之巔,我會在劍拔弩張,形勢危急之時,一劍飛來,揭破真相,再跟作為幕後黑手的大夜叉決戰。你這一出城,直接從源頭上打亂了我的預期。”


    “嘖嘖。”他搖頭感慨道,“你這種慎重與果決的結合,實在是已經到了一種極致。”


    齊王做事確實是處處小心,除了當年針對隱形人組織時策動外力,不得已留下了些痕跡,這麽多年來,誰都沒有想過,他的枝葉潛藏於江湖,根須已經深深刺入朝堂。


    那一個香爐的破綻,恐怕隻能說是鬼神弄人,也許真是那些喪命於他手上的冤魂在冥冥之中推動。


    但即使是有那個香爐存在,如果不是遇上了願意為一點直覺奔走數千裏,還能強壓少林寺的方雲漢,也沒有人能及時取迴證據,大概隻能在大事底定之後,徒唿奈何。


    “世上的事情,一開始就會按照人心預測發展的少之又少。”


    齊王開口迴應,“不同的在於,你的預期一亂則無,而我,仍可以將被打亂的事情撥迴原軌。”


    “哦~你很有信心?”方雲漢係緊了背上的包裹,抬手抽劍,慢條斯理的說道,“我好像也是這樣的。”


    他料定自己這次迴到京城之後一定會遇到一場場驚險廝殺,所以迴來的路上,刻意控製把速度減緩了一些,uu看書uukanshu.om 甚至有時隻以小跑的速度前進,算做休息。


    他現在的狀態比當日剛趕到少林寺的時候好了不知多少,而且走了一遭少林又在這裏見到齊王,他的人物模板能力進度,正在逐節上升,已經跳到了92%。


    燥烈的嫁衣神功正在憑空增長的內力混合下變得更加醇厚,猶如一壇百年老酒,即將逸散出飄揚十裏的香氣。


    可方雲漢故意借由抽劍的動作,盡量收斂著這股力量,更壓抑著心中連日以來積累的那種狂放豪氣,故作文雅,假扮斯文。


    “嗬!”


    齊王不再多言,一步走到四個黑衣老者身前,迫向了方雲漢。


    他雖然驚訝於對方的耐力,但並不認為對方的武功就高過了自己。


    當日,在大將軍府中,方雲漢和曹忠賢等人交手的場景早被他看在眼中,窺破了底細。


    就算耐力出奇,此人劍法內功攻防的臨場上限,也不過是與曹忠賢旗鼓相當。


    嗆!


    當方雲漢長劍出鞘。


    大紅色的鬥篷底下,齊王修長嶙峋的手掌也已探出,蒼白的手背上皺紋全消,紅白映襯之下,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虎豹四羅漢——那四個黑衣老者,也被二者對峙的氣氛所感染,聚精會神。


    詭怖的夜叉麵具陡生莊嚴,齊王眼中,路邊露水滴落的速度好似突然放慢了幾十倍。


    一切緩慢之中,隻有方雲漢處在一種激變之中,縱劍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幻影斬來。


    當!!!


    一根手指,點中劍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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