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一盆洗臉水潑在了大街上。


    家家戶戶都已經升起了炊煙,那些個賣吃食的鋪子,尤其開門的早。


    陸小鳳今天沒在客棧吃早飯就出來逛了,他一夜沒睡,隻洗了個冷水澡,就精神的像是睡了三天三夜一樣。


    花家店鋪的夥計沒有新的消息傳來,陸小鳳那幾個地頭蛇朋友也沒有能夠找到葉孤城的行蹤,他隻好漫無目的的在京城大街上走著,好在,他的腦子並沒有閑著。


    在江湖中,他以彩鳳雙飛的身法,靈犀一點的指法,曾經會過數十家知名武學,就連武當第一名宿木道人的劍,也曾經被他那兩根手指夾住。


    可今天淩晨方雲漢留下的那本劍譜,讓見多識廣的陸小鳳也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方雲漢說他可以臨時抱佛腳,對陸小鳳來說,這套劍法確實是一尊從前未見過的佛,很有盡心觀摩,仔細拜拜的價值。


    等方雲漢迴來了,他也準備還方雲漢一套身法,一本指法。


    煙火氣漸漸濃重,熱鬧起來。


    或許因為淩晨對談時提到過糕點鋪子,陸小鳳信步而行間,每見到一個賣糕點的店麵,總是會轉進去看看。


    沒在那些賣糕點的地方見到熟人,倒是把早上空出來的肚子填滿了。


    再走幾步,他就準備轉向,到已經被封的大將軍府附近去看看。


    不過就在他轉向的時候,他又注意到了一家糕餅店,這店是四開間的門麵,門上的花紋很精致,匾額上寫著合芳齋。


    從這糕餅店裏傳出來的,除了糕點的味道之外,還有一種新鮮的花朵的香氣,陸小鳳立刻覺得這家店的主人,或許有一種不同的風雅,或在平凡生活中雕琢出來的閑情。


    他一向喜歡這樣的環境,喜歡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即使是在這個麻煩逐漸迫近的京城,他也想要進去交個朋友。


    故而他進去了,然後他目瞪口呆。


    這店鋪裏忙碌的夥計,一個個手腳麻利,動作純熟的很,掌櫃的也是一派和氣,做生意的樣子。


    這些都很尋常,不尋常的是,透過店鋪的後門,可以看到後邊一個精巧的院落。


    院子裏,一個淺碧色衣裳的姑娘坐在椅子上,仰頭望著樹上的花蕾,嬌俏的笑著。白衣的青年站在她身邊,臉上流露出一抹溫暖的笑意。


    “西門吹雪~!”


    陸小鳳叫出聲來。


    他一瞬間就從店鋪來到了院子裏,那些夥計和掌櫃的根本沒有看到他的動作。


    西門吹雪半側過身來,就看到風一樣的陸小鳳停在他麵前一步的位置,然後像是傻了一樣,繞著他和她走了三圈。


    “還真的是你,剛才真的是你在笑?”


    陸小鳳仍疑心自己看到了幻覺,仔細端詳之後,道,“你再笑一個我看看。”


    他跟西門吹雪已經認識很多年了,對方是他“絕對”可以信任的朋友,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甚至酒喝到最頭昏的時候,都沒有想過,西門吹雪能笑出這麽溫暖的樣子。


    也許西門吹雪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隻是一陣縈繞著劍鋒的風雪轉世,豈能奢望他有太多凡塵俗人的溫度。


    不過,這句輕佻作死的話說出去,陸小鳳就感覺到了熟悉的冷氣。


    他稍稍退後了一些,已經確定這就是西門吹雪,同時為了不去在意那冷銳如劍的目光,他決定跟另一個人搭話。


    院子裏的另一個人他也認識,那是峨眉的孫秀青。


    “孫姑娘,久違了。”


    孫秀青笑著向他點頭,西門吹雪卻開口糾正:“你該叫她西門夫人。”


    陸小鳳驚訝的打量了西門吹雪一眼,發現這人臉上恢複了冰冷,但眼神的溫度沒有消退,光看眼睛的話,幾乎會錯以為他仍然在笑,露出那種尋常人會有的,幸福的笑容。


    “那太好了,恭喜恭喜!”


    發自內心的恭喜之後,陸小鳳才有空感慨。


    也許隻有成家,能夠讓西門吹雪有這麽大的改變。


    但也因為這種改變,他把原本那個請西門吹雪幫忙的念頭掐掉了。


    從前的西門吹雪,如果遇到這樣的險局、危境,或許樂於以自己的劍去破開,也不吝於單純為了跟陸小鳳的交情走這一遭。


    清寂如神的劍客,往往也會讓朋友忽視他可能遇到的風險。


    什麽樣的危險,能夠擊倒為劍而生的神呢?


    但是陸小鳳現下卻醒悟,他不能讓一個新婚不久的幸福丈夫去冒這個險。


    拋下了那個念頭的陸小鳳,快快樂樂的在這個院子裏度過了幾個時辰的光陰,隻是看著這對幸福的夫妻,他就覺得自己也已經很幸福了。


    況且,這裏提供的午飯很好,連晚飯也很香。


    到了晚上,陸小鳳要告別的時候,西門吹雪卻把他送到門口。


    “你好像沒有問我,為什麽現在會出現在京城。”


    陸小鳳笑道:“你想要去哪裏,難道有誰能阻攔嗎,出現在京城有什麽好奇怪的?”


    “是。”長年伴劍的西門吹雪,今天雙手空空,好像還有些無處安放,最後隻是垂落在身邊,目光轉向京城中最高的那處建築,“四月十五,我還會去那裏。”


    陸小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最高的地方,自然是紫禁之巔,奉天殿頂。


    陸小鳳苦笑:“葉孤城約的是曹忠賢,又不是你。那些大內高手發放的入宮信物,也絕不會給你一份。”


    “我要去看他們的劍,又有誰能讓我不去。”西門吹雪望著陸小鳳。


    陸小鳳忽然明白了。


    西門吹雪本就是要去的,如果他去了之後,發現自己的朋友陷入了什麽巨大的危機,也必定是要出手的。


    不管他是為劍而生的神,還是有了愛妻的人,這些事他都會做。


    今夜的風比昨夜更冷,吹在陸小鳳的身上,反而激起了他的熱血上湧,讓他的雙眼幾乎發亮,已經根本說不出扭扭捏捏的拒絕話語。


    陸小鳳隻好從懷裏取出了一本小冊子,道:“我另一個朋友說,要給你看一看。”


    他以為要說服西門吹雪看另一個人的劍譜,還需要多費幾句口舌,但西門吹雪已經坦然接過。


    也許隻是因為封麵上的三個字足夠認真,西門吹雪就不會在乎內容是九流末技還是絕頂神功,會願意看一看這內容。


    但是隨著一頁又一頁被翻過去,西門吹雪臉上出現了一種奇異的光芒。


    陸小鳳不是純然的劍客,他無法理解,但他可以看得出,這本劍譜已經給西門吹雪帶來了影響。


    劍譜並不厚,招式也不多。


    西門吹雪很快翻了一遍,臉上那種令人震怖的光采逐漸消退,帶著一些微不可查的惋惜說道:“寫這本劍譜的人,不是這套劍法的主人。”


    陸小鳳道:“世上自創武功的人本來就是少數。”


    西門吹雪漠然道:“他甚至也不是個劍客。”


    他的漠然之中有了更深的惋惜,甚至是一點無由的怒。


    那人為什麽不能是個劍客?!


    “……”陸小鳳愣了一下,“你要不要見一見他?”


    西門吹雪昂首,吐字如劍:“他在哪裏?”


    “也許四月十五,他會迴到京城,現在的話,我也不……”


    嘭!


    糕餅鋪子的門被摔上,西門吹雪已迴去了。


    陸小鳳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塊路標,當被人發現沒用的時候,u看書.ukansh 就連一句道別都不配得到了。


    他在冷風中歎了口氣,卻帶著笑容走起來,看了一眼這座城市的最高處。


    從初一向十五,月亮自然是一天天變得飽滿,今晚的月光,要比前宵更亮,奉天殿頂的琉璃瓦在月光下,就像是成百上千塊晶瑩剔透的金玉,彰顯著九五之尊的輝煌貴氣。


    “咕嚕咕嚕咕……”


    同一輪明月之下,八百裏外的山崗上,方雲漢踩著一棵倒下的古鬆,一甩手,把三隻剛喝空了的水囊扔掉。


    月光照耀著從他每一個毛孔之中奔騰向外的熱氣,似乎也照到了他體內奇經八脈,兩種不同的真氣依照各自的線路,同時運行。


    嫁衣神功的真氣損耗甚劇,正在這片刻休息間逐步恢複,然而,與其消耗時長相等的一以貫之神功,竟好似未受多少折損。


    熱氣籠罩之下的方雲漢身影略顯模糊,那種感受著自身挑戰極限,然後一重重跨過去的快感,卻讓他笑意難遏。


    一對瞳孔之中如同針尖的金光,已經擴散到了雀眼金珠似的大小。


    把持了自我心念的一以貫之神功,一念沛之,一刹神之,心意不滅,內力不竭。


    馬匹狂奔,如果是以最高速度,最多隔三十裏,就要換上新的一匹。


    陸小鳳若奔走千裏,其間調息,恢複內力的時間加起來也許要有六個時辰。


    而方雲漢,隻需這一刻鍾。


    “繼續!”


    唿!


    扭曲如雲團的熱氣白霧,被其內籠罩的人體衝破,再度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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