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主任的話, 蔣嫣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她和許薄蘇認識八年了, 她對許薄蘇的了解,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為了這個副台長的位置, 許薄蘇付出了多少心血,她一清二楚。


    多年的心血眼看著就要付諸流水,蔣嫣不相信許薄蘇甘心就這麽眼看著自己唾手可得的台長位置被別人坐了, 還熟視無睹。


    她敲開許薄蘇辦公室的門,看著忙碌於一堆文件後的人, 笑道:“還這麽拚命?”


    許薄蘇不曾抬頭,翻過一頁文件淡淡道:“職責所在。”


    蔣嫣低低笑了一聲, 輕聲問道:“什麽時候下班?一起去吃個飯?我們也好久沒有一起吃過一頓飯了。”


    “今天忙, 沒時間。”


    許薄蘇的話很是冷淡,可蔣嫣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這麽多年了,她和許薄蘇彼此之間越發的了解, 也就越發的無話可說,絲毫沒有當初剛認識時屬於年輕人之間的衝動與懵懂,經過歲月洗滌,留下來的是兩人之間相顧無言的沉默。


    這種沉默延續至今, 似乎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蔣嫣, 她隻是個冒牌頂替的人而已。


    “剛才在門外我遇著林主任了,我看他臉色不怎麽好, 發生什麽事了?”


    許薄蘇筆停下, “沒什麽大事。”


    蔣嫣微微一笑, “我說過, 有什麽事你可以和我說。我知道最近台裏確實有一些流言蜚語,但是你不要擔心,爸爸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相信流言的人,你在爸爸身邊這麽多年,他對你的看重也不是一天兩天,在你身上是費心栽培過的,不會輕易放棄你的。”


    見許薄蘇沒有迴應,蔣嫣頓了頓,繼續說:“不過,最近幾天爸爸確實心裏有些不大痛快,可能是被小人誤導了,如果你覺得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給爸爸道個歉,他會理解的。”


    “最近台裏事多,台長在準備大會的事,這種小事就不要去打擾他了。”


    蔣嫣在辦公桌麵前坐下,說:“我就說爸爸最近怎麽沒迴家,原來忙著大會的事?我還想問問他我什麽時候才能複職呢,最近賦閑在家,太無聊了。”


    說完,蔣嫣靜靜等著許薄蘇的話。


    一直以來,蔣嫣有恃無恐的原因全然在於許薄蘇。


    蔣台長公事公辦,向來不會為了她的事在台裏亮綠燈,可許薄蘇卻向來不會拒絕自己。


    她想聽到許薄蘇對自己說‘沒事,有我在’這幾個字,可靜默等了一小會,整個辦公室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沉默。


    許薄蘇眉心微擰,他抬起頭來,望著蔣嫣,眼中沒有過多其他的情緒,不冷不淡,生疏冷漠得,像是麵對一個陌生人。


    “薄蘇,你能幫幫我嗎?我想盡快迴主播台。”


    “再說吧。”


    再說?


    在這目光下,蔣嫣下意識蹙眉,這麽消極冷漠的詞匯她竟然從許薄蘇嘴裏聽到了?


    她想起適才在門外與林主任說的那番話,不爭不搶,對自己的事毫不上心……


    她心思敏感,看得懂人臉上微表情代表的意思,許薄蘇雖然從前待她也沒有多熱情,但總比現在的冷淡要好得多。


    這眼神,仿佛在打量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你怎麽了?”蔣嫣微微一笑,問他。


    許薄蘇一瞬不瞬望著蔣嫣。


    其實在很久之前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人和人之間,相處久了,對方的習性與思想自然一清二楚。


    蔣嫣的性格確實與他想象中的一樣,隻是接觸的久了,思想與三觀的碰撞,越發讓他覺得奇怪。


    當時網上趣味相投的人,現實裏的態度為什麽大相庭徑?


    “你還記得當年在美國,911事件發生時,我對你說過什麽嗎?”


    蔣嫣微微一愣,心跳漏了半拍。


    其實每當許薄蘇提起當年,蔣嫣臉色總是難看。


    當你撒了一個慌,那麽就得費盡心機去圓這個慌,用更多的謊言來掩蓋。


    大約□□年了,她絞盡腦汁去圓謊,勞心勞力。


    “你……怎麽又提起當年的事了?”


    “當年911事件,你就在紐約,我勸你迴國,你卻給我傳來幾張現場的照片,說要等這件事過去了之後再迴。”


    蔣嫣微怔,“怎麽了嗎?”


    “你說你要給我一個驚喜,後來再也沒聯係過我。”


    蔣嫣臉上掛著不自然的笑,心虛時眼神總喜歡閃躲,她避開許薄蘇灼灼的目光,說:“我不是給你一個驚喜了嗎?”


    “驚喜……”許薄蘇沉眉,扔了筆,摘下眼鏡,揉著眉心,疲憊說道:“蔣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當年你是怎麽知道我和蔣妤的聊天記錄的嗎?”


    仿若晴天霹靂,蔣嫣登時呆愣在原地。


    在這瞬間,蔣嫣手腳冰涼。


    當初冒名頂替時蔣嫣就曾想過今天被戳穿的這一幕。


    可是那又能怎麽辦,她除了這個辦法,還能怎麽辦。


    當年學校新聞係學子許薄蘇風頭無兩,剛進學校時,她便聽說了許薄蘇的名頭。


    可是這個許薄蘇太冷了,簡直如同一塊捂不化的冰塊,她想接近他,卻又毫無辦法。


    直到有那麽一天,她看到許薄蘇去修電腦。


    其實當時隻是好奇,想看看這個正經的學長電腦裏有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偏偏就讓她看見了許薄蘇的qq信息。


    滿屏的聊天記錄令人羨慕,深夜互道晚安更是令人嫉妒,而許薄蘇聊天的對象,竟然是蔣妤。


    滿腔的妒火與憤怒在那瞬間噴發,鬼使神差般的,她截下來了許薄蘇的qq密碼。


    後來她出國留學,蔣妤有的,她也要有。


    “什……什麽蔣妤,薄蘇,你在說什麽?”


    許薄蘇靜靜看著她,“蔣嫣,我不想再聽你的謊話,之前我一提從前的事,你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到底為什麽你心裏清楚。”


    “我本來就不是個喜歡迴顧從前的人,隻是覺得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不用再提。”


    許薄蘇低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蔣嫣站起來,沉聲對許薄蘇說道:“薄蘇,網上的那些都是虛擬的,隻有麵對麵才是真的,我和你認識這麽多年,難道你就一點感覺也沒有?那個qq的主人是誰重要嗎?人最重要的,難道不是眼前?”


    “我隻是想要一個答案。”


    “答案有那麽重要嗎?”蔣嫣凝眉望著他,語氣急促,聲調不由得提高,似乎這樣她就是有理的,“許薄蘇,你在副台長位置上這麽多年了,你經曆的這麽多事,都是我陪你經曆的,當初那個隔著網絡,日夜陪你聊天的人她陪你經曆了什麽?你為什麽還要執著於當年的事,還要執著於那麽年輕人的懵懂的感情?我們都現實一些,好嗎?”


    現在不顧一切嘶聲力竭的蔣嫣,真醜。


    精致的妝容,高聲的話,昂貴的衣服與首飾,也掩蓋不了她心虛的事實。


    許薄蘇心裏有數。


    他看著蔣嫣,問道:“我前段時間查到了一個賬號,那個賬號自我十歲就開始資助我,一直到我大二。”


    蔣嫣氣息不穩沉沉唿吸,許薄蘇的話讓她隱隱察覺到不安。


    “所以呢?”


    “那個賬號,是蔣妤的,一直以來,是她在資助我。”


    蔣嫣望著他,眼眶終於是紅了。


    說到這個份上,其實沒什麽好說的,心知肚明的事實,說出來,隻會讓彼此更難堪而已。


    可是蔣嫣不甘心,這些年陪在他身邊的是她啊!那個蔣妤,不過隻是在網上隨便陪他聊了兩句,資助了點錢,除此之外,還做什麽?


    “不就是一點錢而已?”蔣嫣咬著牙,不肯服輸。


    許薄蘇自嘲笑了笑,“是,對於你而言隻是一點錢而已,可是對於當年的我,這點錢無異於雪中送炭。”


    “那我呢?我這些年算什麽?你早年被排擠是我在幫你,你喝悶酒是我給你付錢買單把你送迴家,你小區的保安都認識我,你住院是我在陪你,我把我最美好的幾年全都給了你,我算什麽?”


    蔣嫣雙眼一眨,眼淚簌簌而落,她淚眼望著許薄蘇,“許薄蘇,你現在想撇清關係,你覺得你對得起我嗎?”


    許薄蘇枉顧她說的這些話,隻是固執地問她,“我現在隻想知道一個答案。”


    蔣嫣淚眼蹣跚,眉睫浸濕,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蔣嫣卻從未覺得麵前這個男人會是如此的遙遠,也如此的冷漠,不近人情。


    “是我偷了你的賬號和密碼,夠了嗎?”最後的自尊盡數咬碎在這幾個字中。


    許薄蘇無動於衷。


    蔣嫣不止一次問自己,許薄蘇就是這樣的人,你為什麽還要有所期待,竟然還會覺得他會待你與眾不同?


    她憤恨轉身,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待在這個令她窒息的地方。


    門砰一聲關上。


    蔣嫣站在門外,全身骨骼似乎都在顫栗,她猛地迴頭,朝著裏邊喊道:“你現在這樣,你對得起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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