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蔣妤第二次來張斐的家。


    破舊的小區, 漆黑的樓道, 簡陋的房子,以及張斐年邁的爺爺。


    老人家頭發全白了, 因為常年在外風吹日曬, 臉上皺紋痕跡深刻,皮膚黝黑又粗糙,腰背被沉重的生活壓得直不起腰來。


    老人家一見著蔣妤,笑得眼睛四周全是褶,笑眯眯地招待她, “蔣主播來了, 快請進請進,”說著,忙收拾好沙發與茶幾上的雜物, “我這……又亂又小的,蔣主播你別介意,隨便坐隨便坐。”


    “陸爭也來了?都快進來坐!”


    好客的老人家將家裏最好的茶葉以及舍不得吃的水果拿出來招待蔣妤,“蔣主播,別客氣,吃!”


    蔣妤看著張斐走進房間,就沒再出來


    “您別忙,坐下休息吧。”


    老人家笑眼看了蔣妤好幾眼, 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是不是張斐這小子發生什麽事了?把蔣主播您也給招來了。”


    蔣妤笑道:“您別客氣, 叫我蔣妤就行, ”說著,遲疑了片刻,她看向張斐的房間,“今天之所以來您這的原因……我想還是讓張斐自己說吧。”


    老人家朝房間裏高聲道:“張斐,怎麽迴事?”


    張斐從進門一直低著頭,盡量不讓爺爺看到自己臉上的傷,現在在房間聽到了爺爺的聲音,不得不走出來,沉默坐在沙發上。


    爺爺也見著了他臉上的淤青,登時就急了,“這……這是怎麽迴事?你又和人打架了?”


    張斐悶聲點頭,“嗯。”


    “你這孩子……”爺爺到底是心疼孫子的,歎了口氣,去廚房拿了點藥酒過來,“你這孩子,三天兩頭打架,身上這些傷不疼啊?”


    佝僂的身子邊說邊在手心倒了些藥酒,搓熱了之後,捋起張斐的衣袖,揉在淤青的地方。


    “待會爺爺給你煮個雞蛋,敷敷臉。”


    張斐嘶得一聲倒吸了口涼氣,眉心緊擰,顯然是疼了。


    “爺爺不用煮雞蛋了,過兩天就好了。”


    “你還嫌爺爺多管閑事是吧,你看你臉上那淤青,等它自己好得等到什麽時候?”人老了就喜歡絮絮叨叨,老人家也不怪張斐,就是喜歡在耳邊不停的念叨,“平時你在外邊幹些什麽爺爺也管不了你,可是最近你這三天兩頭的受傷,你倒是和爺爺好好說說,到底怎麽迴事!”


    張斐低著頭不說話。


    老人家又望向了蔣妤,“蔣主播啊,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這……”


    “我和別人打架了,”不等蔣妤說話,張斐搶先說道。


    “打架?”老人家恨鐵不成鋼的在張斐手臂上打了一巴掌,“你這孩子,不好好學習,學人家打架幹什麽!”


    張斐低聲嘟嘟嚷嚷,“這不能怪我……”


    老人家氣惱地看著他,蔣妤在一側看著,唯恐老人機發怒一巴掌打上去,可片刻後,老人家隻是又倒了些藥酒在手心,給孫子揉傷,“你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和想法了,爺爺老了,管不了你幾年,你就渾吧!等爺爺眼睛一閉,也就不用替你煩心了!”


    張斐氣鼓鼓咬著牙,一句話也沒說。


    “成天就知道打架!長大了和你爸一樣的沒出息!”


    老人家揉了手,掀起張斐的衣服,看到後背上的淤青,歎了口氣,認命的給孫子揉傷,嘴上還是說個不停,“爺爺給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和別人打架,你呢?啊?一次又一次的,不省心是吧!”


    老人家氣急了,在張斐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張斐低聲叫了一聲,雙手攥拳忍不住反駁,“是他先打我的。”


    “打你的?你又給我扯謊!好好的,人家怎麽就打你?”


    張斐臉色憋的通紅,一整天受的委屈也沒自家爺爺三言兩語說的令人傷心。


    “下次再打架,你就別進這屋,別叫我爺爺了!”


    蔣妤聽這話實在言重了,勸道:“您別太怪他,這事,真怪不了他,不是他一個人的錯。”


    “蔣主播,您別替這小崽子說話,我都門清著!三天兩頭和別人打架,又不是第一次了!”


    張斐眼眶積蓄了不少的眼淚,死死地憋住。


    “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學你爸……”老人家提到張斐的父親,聲音哽咽,“他啊……就是不聽我的話,你要是也走上了你爸的老路,以後可怎麽辦!”


    提到父親,張斐憋了一天的情緒也控製不住了,直接站了起來,“我爸怎麽了?我爸挺好的!您不要這麽說他!”


    猝不及防之下,老人家差點摔了,看著張斐,氣得直喘氣,“你……我就是不想你走你爸的老路!你看你這個樣子!不好好學習,就學會了打架,現在還學會頂嘴了!”


    “我說的是事實。別人不了解爸爸,您還不了解嗎?他是您兒子,他是個什麽人您應該最清楚了!他的老路怎麽了?以後,我也要向他一樣,走他的路!”


    老人家一把站起來,抓住張斐的手,氣急了似得往門外拖,“好好好,你不聽我的話,那你就別待在這!我老頭子老了,也管不住你了,既然不學好,就別待在我麵前,惹我心煩!”


    張斐似乎是知道爺爺要把他趕出門,嚇得慌了神,連連哀求,“爺爺……爺爺我錯了,我再也不頂嘴了,您別趕我走!”


    “我沒有你這樣不聽話的孫子!”老人家一把將張斐推出生鏽的鐵門外,正準備關門,張斐卻死死扒住門口不走,淚眼蹣跚的眼中充滿了哀求的神色,“爺爺,你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我張家……以後再也沒你這樣的孫子!既然你覺得你爸好,那你就去找你爸好了!”


    蔣妤見著這情形,想要起身去勸,陸爭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摁坐在沙發上,搖了搖頭。


    砰——


    門關了。


    老人家氣喘籲籲隔著門衝外麵喊,“你給我走!我沒有你這樣不學好的孫子!”


    門外敲門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張斐的哭聲與哀求聲透過這不隔音的鐵門傳了進來。


    蔣妤實在是受不了,聽著張斐絕望的哭聲,心仿佛都揪了起來,起身將氣喘籲籲的老人家扶坐在沙發上,竭力勸道:“您別這樣,張斐雖然有錯,但您這樣……”


    老人家坐在沙發上,顫顫巍巍將茶幾上的一小瓶藥酒蓋上,又將藥酒放置迴原位。


    門外張斐的哭聲引來了鄰居的圍觀,模糊不清的勸告聲在門外響起,老人家卻無動於衷。


    過了許久,門外的聲音這才漸漸弱了些,老人家站在門口透過貓眼往外看,沒看見張斐,這才迴沙發前,猝不及防,跪倒在陸爭麵前。


    陸爭連忙將老人家扶起,“您這是幹什麽!”


    老人家淚眼蹣跚,兩隻手被陸爭扶著,坐在了沙發上,“陸爭啊,算大叔求你的,把這孩子帶走吧!”


    蔣妤也嚇了一跳,連忙扶著老人家,“大叔,您別著急,慢慢說!”


    老人家泣不成聲,手心緊緊抓著陸爭的手臂顫抖著,絕望地祈求著陸爭,“陸爭啊,你之前說過,可以帶張斐離開這,給他一個更好的教育,我請求你,現在你把他帶走吧!”


    “我知道,張斐這孩子有事從來都不和我說,這些年經常帶著一身的傷迴來,那衣服啊,總像是從泥濘裏滾過了似得,半夜的時候我經常看見他悄悄的一個人躲在廁所裏洗校服,他還以為我不知道。”


    老人家哽咽,“我知道,他在學校肯定受委屈受人欺負了,可是我一問他,他又什麽都不肯說,我人老了,沒用啊,沒那個本事保護他,更何況我還隻是個掃大街的,我一去學校,他們同學老師肯定更看不起他!”


    說到這,老人家又緊抓著陸爭的手,“他和他爸不一樣,這孩子孝順又善良,好好教,以後肯定能成大器,讓他繼續待在這,這孩子就毀了呀!”


    “您別擔心,這次來,我就是和您商量這件事的,”陸爭冷靜望著老人家,低聲道:“我也實話和您說,但是您別著急,張斐他這次和人打架,把人打進了醫院,打傷的那個人的父母可能不會善罷甘休。”


    “打……打傷了?進了醫院?”老人家老實忠厚了一輩子,待人和氣,就沒和人紅過臉,更何況是和人打架,聽得陸爭這話,瞬間就急了,“那怎麽辦啊!那孩子在醫院……那、那會不會告張斐啊?”


    蔣妤安撫著老人家,說:“您放心,張斐未滿十四歲,屬於未成年人,這種過失國家不會太過苛責。”


    老人家不明白為什麽打傷了人還可以逍遙法外,“不會苛責……可是他這是打人了啊!”


    “對於未成年人,國家認為還沒有形成正確的三觀和行為能力,所以對於未成年人,國家主張教育為主,懲罰為輔,所以這件事您不用擔心,隻是……我看得出,張斐善良又孝順,肯定是不願意留您一個人生活的。”


    “是,他不願意走……上次陸爭過來的時候就說了,可是這孩子就是不願意走!”老人家錘著自己的雙腿,“你說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倔!我一個半截身體都入了土的老頭子,就是個拖累,有什麽不願意走的!”


    “您別這麽說,您這些年辛苦把張斐養大,張斐也是記在心裏的,他就這麽一走了之,豈不就是個狼心狗肺的人?”


    老人家搖頭,不住地說:“不行啊不行,這孩子必須得走啊,這街坊鄰居的,當麵不說,背麵都在說他爸爸,我知道這孩子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裏還是難過的,還有學校裏那些同學都看不起他……這……這麽下去不行啊!”


    說了兩句,老人絮絮叨叨,喃喃自語,“不行,一定得讓這孩子走啊,一定不能再留在這,一定得讓他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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