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蔣妤進台長辦公室一趟, 節目便批下來事情,在台裏傳了個遍。


    有心人將上次蔣妤開辦真相周刊的事情,與這次聯係起來。


    這其中,似乎都有台長的影子在。


    一個電視台, 上上下下幾千人,人多嘴雜, 多多少少總有些不好聽的流言,說什麽的都有。


    但經過上次節目事件,說這些流言的, 隻是占少數,可盡管是少數,還是傳到了蔣妤的耳朵裏。


    麵對陶蓁蓁的忿忿不平, 蔣妤生性淡然, 並不將這些話放在耳朵裏, 還是如上次一樣的教訓她,“聽你該聽的, 在意你該在意的。”


    陶蓁蓁與蔣妤相處這麽多天, 也隱約摸到了蔣妤的性格。


    “好吧, 對了, 蔣妤姐,上次咱們去貴州時候我拍了幾張照片, 我發qq給你吧, 你qq號多少?”


    蔣妤筆停了, 筆尖將紙麵戳破, “我沒有qq,照片的話,發我郵箱吧。今天晚上全體加班,為明天的節目做好準備,沒什麽事你先出去。”


    “行!”


    蔣妤望著手邊的節目策劃,說實話,這期節目比上一期更讓她勞心勞力,也更周折。


    可是這期節目播出來的效果,蔣妤不敢期待,拿到這個事件的播出權實屬不易,能做的,隻有盡人事聽天命。


    一旦國家不允許,那麽封殺她一個小主持人,連蔣台長,也得讓她暫避鋒芒。


    這期節目,蔣妤請來了周大爺一家人。


    周大爺還是老樣子,對山神一事,深信不疑,周信為難,蔣妤卻不強求扭轉觀念,隻說,節目上該怎麽說,怎麽說吧。


    她信奉真實的聲音,有時候,語言要有力量,並不需要刻意去粉飾,往往像周大爺這種最樸素的人,說的最樸素的話,更有力量。


    蔣妤給了周年一顆大白兔奶糖,“周年,待會在台上不要緊張好嗎?姐姐問你什麽,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別害怕。”


    “姐姐你放心,我不害怕的。”周年一雙眼睛透著光,小小年紀雖然是一副懂事的語氣,但終究隻是個毛頭小子。


    “蔣妤姐,十分鍾後上場。”導播提醒道。


    演播廳就位的工作人員個個如臨大敵,現場的應急方案徐甘寫了一套又一套,唯恐出現不可控的局麵。


    蔣妤接過陳軻遞過來的話筒,站在走進演播廳的那道門檻前,望著演播廳內良久。


    觀眾已就坐,工作人員已到位,嘉賓也到了現場,一切似乎整裝待發,可蔣妤總覺得差點東西。


    “蔣妤姐,怎麽了?”


    周年跑過來,將蔣妤遞給他的大白兔奶糖又遞還給蔣妤,“姐姐你緊張了是嗎?別緊張。”


    握著那顆糖,蔣妤的心,莫名又安穩下來,很踏實。


    她望著周年笑了一笑,“謝謝你,我不緊張了。”


    周年羞澀的一笑,“不用謝。”


    她將奶糖放進上衣口袋內,懷揣著年輕人該有的熱情,昂首挺胸,走進演播廳。


    今天的《真相周刊》觀眾席,滿滿當當,座無虛席。蔣妤一出現,現場便響起了雷鳴般的響聲。


    蔣妤微笑鞠躬,以示感謝。


    直到導播倒計時,蔣妤這才斂去笑容,站在演播廳的中央,目視鏡頭,“大家好,歡迎收看《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蔣妤。”


    背後大屏幕上出現兩個月前的新聞報道,遠離城市的大山深處,一個山洞裏,被幾名背包客發現了數十具白骨,法醫鑒定,排除他殺,而距離這座大山數十公裏外的地方,有一座村莊,經過dna比對,死者是山村裏的老人。


    屏幕畫麵定格於落滿了樹葉的山洞前,黃色的警戒線還未被樹葉覆蓋,漆黑的山洞裏,曾經埋葬著十餘條人命的未解之謎。


    “這則新聞報道於兩個月以前,可能大家會覺得奇怪,新聞講究時效,為什麽兩個月以前的新聞,我還會選擇跟蹤性報道。”蔣妤掃視觀眾席,無數雙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沒錯,時效確實是新聞的價值所在,但是我今天要講的是,一則新聞,隻要沒有揭露背後的真相,那麽無論是過去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甚至是十年,它都有報道的價值。我們節目組深入貴州山村,得到了這麽一組報告。”


    蔣妤指著大屏幕,一座大山的高空俯拍全景圖出現在屏幕上。


    “這是那座大山的原貌,而山下的村莊距離事發地不過十幾公裏,村莊裏現存五十多戶人家,這個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一直以來,因為進山的路難走,很少有人涉足,所以,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這裏曾經發生過一起重大泥石流,掩蓋了山村五十多戶人家。”


    現場觀眾一聲驚唿,蔣妤繼續說:“沒錯,三十年前這個山村裏,有一百多戶村民,因為一場泥石流事故,隻餘現在的五十多戶,然而這期重大泥石流事故,卻無從查證,沒有記載,更沒有救援。”


    “可能你們會覺得這兩者有什麽關係,今天我請來了山村裏的一戶村名,周大爺一家。”


    周信扶著周大爺從演播廳門口走進,一陣掌聲後,鏡頭對準了周大爺一家人。


    剛坐下,周大爺就對蔣妤說:“那是山神發怒了!不是什麽泥石流!”


    泥石流是個什麽東西,在周大爺腦海裏根本毫無概念,隻知道山震了,山踏了,山神發怒了。


    蔣妤問周大爺,“你們覺得三十年前之所以會發生那樣的災難,是因為山神發怒了,是嗎?”


    “是。”周大爺顫顫巍巍看著蔣妤,說:“那隻有山神怪罪,才會有那樣的力量,整座山啊,都踏了一半,把村子都蓋住了,好多在家的小孩和女人,都被山神帶走了,還有好多人,也被山神降罪,砸斷手腳的,不在少數。”


    “那你們是怎麽做的呢?”


    “我們之後就供奉山神的像呀,你猜怎麽這,往後的幾十年裏,一直相安無事,可就是在五年前,山神又發怒了。”


    “又發怒了?”


    “山神怪罪的,肯定是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我們靠山吃山,掠奪了山神太多的財富,所以我們要上山祈求山神的原諒。”


    屏幕後是一段周大爺在山上祈求山神原諒的視頻。陳軻長了個心眼,在山洞附近架起了攝像機,震動沒將攝像機砸壞,反而錄到了周大爺跪在山洞前,絕望祈求山神原諒的佝僂的背影。


    絕望淒厲的嘶吼與因震動而不斷倒下的大樹與巨石,砸在周大爺身邊。


    可一心隻為山村祈求原諒的周大爺絲毫不顧,他大聲的叫喊,大聲的祈求原諒,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周信看紅了眼,“爸,我不需要您向山神請罪,我隻想您平平安安活下去,如果真的要請罪,讓我去就行!”


    蔣妤將話筒遞給周信,“你也認為是山神在怪罪嗎?”


    周信搖頭,“不是的,不是因為山神怪罪。”


    “那是什麽。”


    “是因為那座山,已經被挖空了。”


    蔣妤起身,屏幕上定格的是那座大山的探測圖,圖上清楚的顯示,整座大山,已經被挖空,隻剩下外層裸露的皮囊。


    “上個世紀,我國經濟高速發展,煤礦業成為重要的經濟支柱,貴州是南方煤炭資源最豐富的地區,素以‘西南煤海’著稱,保有資源儲量排全國第五,這樣的一個煤炭省份,挖掘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在這肆無忌憚的挖掘背後,卻是一座座大山被挖空,五十多戶人家,七八十條人命,死於非命,然而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山村,泥石流的爆發沒有救援,甚至於在泥石流爆發時,山區以外的人,無人知曉,挖掘煤礦的工人會撤退,可是依山而生的村民卻無處可逃。”


    周大爺依然強調,“不是泥石流,是山神在怪罪!”


    蔣妤蹲在老人麵前,“周大爺,您相信這個國家嗎?”


    “當然相信!”


    “那您相信山神嗎?”


    “相信!”


    “那國家和山神,您更信任誰?”


    周大爺遲疑。


    蔣妤又問:“如果國家保護您,不會再讓山神傷害您,您願意相信國家,拋棄山神嗎?”


    周大爺越發的遲疑,他轉頭看著自己的兒子,“這……”


    蔣妤握著周大爺布滿皺紋的手,說:“周大爺,以前國家不知道你們受苦,現在知道了,國家越來越好,國家和政府會是您的保護神,不會再讓山神怪罪您的。”


    周大爺局促著,手心在大腿上磋磨,“咱們村裏窮啊,進去又不方便,多麻煩國家……而且,萬一,山神轉頭去怪罪國家怎麽辦。”


    “不麻煩,大爺,真的不麻煩……山神也不敢去怪罪國家的,咱們中國人齊心協力,山神怎麽敢來怪罪,”蔣妤眼眶微熱,“大家生活好了,國家富裕了,可以給你們修路了,修一條從村裏通往城裏的路。”


    “真……真的?”


    “當然。”蔣妤含淚微笑,“咱們要相信國家,相信政府,不是嗎?”


    “我……三十年前,國家在的話,就好了。”周大爺哽咽,用袖子擦拭眼淚,不住的點頭,“你不知道,信伢子他娘,就是活生生在我麵前,被埋的,我從土裏把她挖出來,挖了整整兩天,我抱著她,就隻能……抱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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