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的暑假過去, 司大娘在家把帳一盤, 誰也沒想到, 竟然掙的比之前賣蛋糕還多。


    “二百八十塊。”司大娘嘖嘖幾聲, 這個生意的好處在於,司雨儂該幹嘛幹嘛,完全不用占著她的時間, 也不需要占用家裏人太多的時間。隻需要早起摘了菜背到縣城裏,就能把這個錢給賺到手。


    司愛華一臉驚訝,沒當一迴事的菜地, 竟然賺了這麽多錢,隻覺得, “是不是該給長保長壽他們加點錢。”


    “一會兒給他們包個紅包去,這些日子輪著早起,辛苦的很。”司大娘拿出二十塊錢, 放到一邊。


    隻有司雨儂沒拿二百八十塊當一迴事, 心想要是大家知道麵包店的老板一個月賺多少錢,不得嚇死。□□十年代可是小生意最賺錢的時候,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麵,一個月賺幾千上萬的都有。


    他們小縣城消費能力是不能跟大城市相比, 但競爭也少, 絕對不會少賺。


    “生菜能一直長到年底,隻要人家還要,咱們就繼續送。就算他們不要了,咱們也可以挑著筐去縣城裏叫賣。”雖然不覺得賺的多, 但司雨儂也比較滿意這一迴的生意,完全可以在種地的同時,繼續做下去。


    “就是這個理兒,要不是你說明年給大家夥弄種子,我怕是今年就得出事。”司大娘是知道的,因為他們家的菜地就在沙棘林後頭,離龍灣樹的棚屋不遠。村裏人排了班,每天都有人去守夜。好幾天晚上都有動靜,直奔他們家的生菜地來的。要不是守夜的人出聲,恐怕現在要麽是生菜地被人毀掉,要麽就被人給盜摘。


    雖然村裏大部分人都是好的,可真看著司家發財,就沒人生點小心思?要是輪著他們守夜的時候塞上耳朵,司家也隻能認栽。


    幸好種子的事早早過了明路,村裏人人都高興,當然會替他們看著點。


    “一準是外村的人來搗亂,關鍵時候還是咱們自己村裏人靠得住。”司愛華感慨道。


    司大娘笑笑,嗯了一聲,龍頭村的確比別的村子風氣好得多。但人性是不能考驗的,就象這一迴,如果孫女不提種子的事,會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呢,她不知道,也不必知道。隻要知道,永遠不要去考驗,就對了。


    “不過這麽著賺一年,也就到頭了。”司雨儂看他爹在算帳,一年賺多少錢,兩年賺多少錢,趕緊攔住。


    “咋了,明年分給他們種子,難道不給自己家留一點。”司愛華不解。


    “今年咱們家是獨一家,我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討價還價就別吃了。明年大家夥都種,價格就亂套了。看著吧,價格能有現在的一半,就算沒崩。”


    “叫大家夥統一價格不就行了,低於統一價的不許賣。”司愛華想的很天真。


    司雨儂和司大娘一起笑,司雨儂用萌萌的童音道:“好呀。”


    司大娘幫腔,“的確是好。”


    司愛華不是沒聽出話裏嘲諷的味道,可是摸摸腦袋,他實在沒想明白,自己這說法有哪點不對。


    眼看暑假過去,司雨儂也順利升入五年級,成為畢業班的學生。


    依然是同桌的夏慕桑背著南方最新款式的新書包進來,前排的同學立刻扭過頭一臉羨慕道:“書包是不是你爺爺從北京寄給你的。”


    “不是。”


    “嗯。”前排的同學還等著他繼續說話呢,結果頭扭了半天,隻等到夏慕桑一臉不耐煩的重複道:“不是。”


    前排的同學快哭了,難道流程不應該是告訴他,書包是怎麽來的嗎?


    “你怎麽曬黑了?”後排的同學也關心道。


    “是啊,曬黑了。”夏慕桑點點頭,表示同學說的完全正確。


    司雨儂忍住笑,她還是什麽都別問了,省得把自己氣死。


    “你哪兒來的生菜種子,還排編到我爺爺頭上。”用隻有她一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鑽到她的耳朵裏,嚇了司雨儂一跳。


    “咋了?說不出話來,傻了,還是在想理由搪塞?”夏慕桑微哼一聲,這一聲微哼,又傲嬌又臭屁,配著他斜過來的白眼,讓司雨儂仿若看到未來那個和自己爭的你死我活的老對手。


    “幹嘛不說話?你要是實話實說,我未必會出賣你。”夏慕桑看司雨儂目瞪口呆的樣子,以為她被自己嚇傻了,帶著幾分懊惱,但又絕對不會承認的神色,慢騰騰說道。


    “你……”你怎麽知道的?廢話,人家爹是鎮長,鎮長的兒子想知道一個鄉下丫頭的動靜,還真不是什麽難事。


    “那啥,我可以解釋的。”好漢不吃眼前虧,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一句謊話需要一萬話謊話來圓,司雨儂此時深刻的了解到這一點。


    淚流滿麵說了一大堆,隻換來夏慕桑的冷笑,“到底是你傻,還是你以為我傻?”


    還隱身在深山老林的老農,幹碼不直接說自己進山迷路誤入仙境,仙境裏有個神仙老爺爺,隨手給了一根金手指,從此要什麽有什麽,走上人生巔峰。


    “不然這樣吧,找個機會我帶你去看一眼。”司雨儂咬牙,自己編來編去,編得太累了,幹脆一勞永逸。


    夏慕桑眯著眼睛看她,“我就看看你到時能怎麽編。”


    司雨儂快給他跪了,你還是個孩子好嗎?要不要這麽早熟。


    司青青一點也不知道司雨儂今天遇到了什麽事,告密一般告訴她,“夏慕桑的媽媽在南方做生意,他去南方呆了一個暑假,帶迴來好多東西,都是咱們這裏沒有的。看到他的新書包沒有,就是從南方買迴來的。”


    這個時候的人說南方,指的就是靠海邊,被人畫下的那個圈,正在作為試點,蓬勃發展著。


    司雨儂“哦”了一聲,有點意外。原來他媽是個女強人啊,怎麽前世的時候,完全沒有聽說過呢。夏慕桑當年竄的很快,但沒聽說他有什麽背景後台,難道是深藏不露,玩什麽富家少爺證明自己的把戲?


    想來想去,最後搖搖頭,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多想了,反正她的宿命就是留在這裏種樹,夏慕桑遲早是要飛黃騰達的人,自己就別替有錢人家的大少爺操這份心了。


    到了周末,夏慕桑如約到了龍頭村,背著自己騷包的新書包,一臉傲嬌道:“你可別忽然捂著肚子發病,然後說去不了。”


    “去不了我是這個,行了吧。”司雨儂伸出小指,做了一個朝下的動作。


    夏慕桑這才滿意了,抬腿往山上走。腳踩小白鞋,一臉意氣風發的開路。


    “咋不走了。”司雨儂輕輕鬆鬆跟在他身後,看他雙腿打著顫,倚在一顆樹上喘氣的時候,終於找到機會告訴這位傲嬌大少爺,“得先翻過這座山頭呢,走慢了咱們可得在山裏過夜。”


    “還要翻過山頭?”夏慕桑努力讓自己的眼睛不要瞪起來。


    “現在迴去還來得及。”司雨儂慢悠悠道。


    “走,你帶路。”夏慕桑咬著牙,他才不會輕言放棄呢。


    司雨儂繞過他,走在前頭,身為山腳下長大的孩子,爬山就是他們小時候的樂趣之一,能一口氣不帶歇的爬到半山腰,真不是城裏這些少爺能比的。


    夏慕桑看著前頭氣不喘臉不紅,腳步還賊輕盈的司雨儂,不由將自己的唿吸調整得更平穩些。靠著不能輸的念頭,強迫自己跟上。


    身體的疲勞就象大山一樣壓到他的肩膀上,也象鉛塊一樣綁到他的腿上,思想卻活躍的過份。看著前頭人的背影,慢慢想自己是怎麽淪落到這一步的。


    母親去南方工作,父親調到鎮上工作,他跟隨父親轉到鎮上的小學。第一次和母親分開,他心裏並不好受,可這裏的同學,一點也不知道矜持,什麽都要問,什麽都想問,他實在不願意一遍又一遍迴答他們傻傻的問題。特別是,他媽為什麽不在家這樣的問題。


    好在自己的同桌話不多,給了他片刻的寧靜。但忽然有一天,同桌請假,換了周小麗,那幾天簡直是一場噩夢。


    他寧願主動去和其他人說話,問人家怎麽種地,也不願意聽周小麗喋喋不休的說著為他好。還想檢查他的作業,她以為她是誰,憑什麽?


    所以,他堅持要把同桌換迴來,失去過才知道,這片刻的寧靜有多麽的難得。


    可是,太過寧靜也會讓他產生一點奇怪的想法,為什麽人人都想和他說話,隻有她不想呢?直到他看到那副畫。


    他不會認錯的,和爺爺常看的那本書上,長得一樣的樹木。他知道這肯定很重要,所以強行撕下來,用最快的方式寄到北京。


    後頭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快到他還沒弄的很明白,已經塵埃落定。好多事,是他事後慢慢琢磨出味道的。越琢磨越覺得,這小姑娘怎麽跟個人精似的。


    他以為他們已經是朋友了,可是很快,他就發現,這隻是他的一廂情願,人家根本沒這麽想。這一瞬間,他失望又憤怒,以至於在聽說她打著自己爺爺的旗號種菜的時候,忽然生出一種可算抓著你把柄的愉悅。


    心理上的愉悅,最後導致他累得像狗一樣,爬過一座山頭。


    司雨儂很意外也很驚訝的迴頭,“你竟然跟得上,真是小瞧你了。”


    “我今天過來找你,我爸爸是知道的。”夏慕桑翻過龍頭山,來到龍頭山之後一座山,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卻比龍頭山要荒涼的多。


    司雨儂哈哈大笑,“你放心,我是真金不怕火煉。”


    小樣,還挺機靈啊,怕自己弄死他嗎?小孩子想這麽多,就不怕長不高。想想他未來的身高,司雨儂停止了暗中嘀咕。


    “看著沒,下了山就是,快到了。”


    “真有人住。”夏慕桑驚呆了,離龍頭村兩座山頭之外的山腳下,竟然依山建著石屋。


    “你看過我們龍頭村的族譜沒有,咱們家的老祖宗從中原逃避戰亂,就是到了這裏。”石屋當然不可能是司雨儂幾天功夫就能搭起來的,他們原本就存在了幾百年,到現在,龍頭村的村民,每隔幾年,都會過來清理清理,打掃幹淨,再祭拜一番。


    也就是那十年間,怕被人盯上砸了他們祖先住過的屋子,這才停止這些活動。但龍頭村的人,不管老幼都知道這個地方。甚至於,這裏也是小孩子愛來探險玩樂的地方。


    但是夏慕桑不知道啊,他原本是來拆穿司雨儂的謊言,讓她給自己道歉,再大度原諒她。讓她明白以前沒拿他當朋友,以後她也沒這個機會了,然後看著她後悔的,不是來見證奇跡的。


    “裏,裏麵真的住著人?”夏慕桑的聲音都有點顫抖。


    “沒有。”


    “呃。”夏慕桑的表情從敬畏到果然如此,最後變成疾言厲色,“司雨儂,你騙我。”


    司雨儂笑眯眯道:“對呀,我就是騙你的。”


    說著,進入最大的一間石屋。


    夏慕桑猶豫一下,要不要跟進去,看著黑洞洞的石頭房子,就跟個張開了嘴的怪獸一樣看著他。不由的後退一步,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把心一橫,急匆匆跟進去,還大聲為自己壯膽,“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吃了我。”


    咦,石屋裏頭並沒有什麽怪獸來吃他,司雨儂也沒趁機把他關在裏頭。石屋裏擺著很多零零碎碎的東西,仿佛有人居住過,可又像是很久沒人來過。


    “這裏真的有人住?”


    “我不知道,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司雨儂迴答他,從石頭砌的床板上,抱起一隻木頭箱子。裏頭分袋裝著不同的種子,上頭貼著簡單的標簽。


    司雨儂給他看之後,再帶他到了屋外,一指地麵各種植物和果樹,“這些,都是用裏頭的種子種出來的。你現在知道了,能為我保密嗎?”


    “這麽重大的事,我們是不是應該……”


    “不應該,這裏是我發現的,而這個地方是我們龍頭村的老祖宗住過的。既然這個人托了我們老祖宗的福得到庇佑,那留下的東西就應該是我們的。更何況,你答應過我要保密的,除非你不守信用。”


    “好吧。”掙紮了一小會兒,夏慕桑還是被守信用三個字打敗了。


    至於對司雨儂胡編亂造的故事,倒是適應良好。也就是生在這個年代了,前頭有個亂七八糟的十年,整了不少糟心事。要是真有人逃到這個地方落腳,過上幾天世外桃源的小日子,臨走時又留了點東西,也不是說不過去。


    更何況,留下來的東西,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生菜對當地人來說,是稀罕物,但在大城市也就是一道稍微貴一點的蔬菜。看看這些標簽,大抵都和生菜一樣,屬於當地少見,但其實外頭並不稀奇的東西。


    “可是,這有什麽不能說的,為什麽要打我爺爺的旗號。”夏慕桑還是耿耿於懷。


    還能為什麽,因為她當時太緊張太刺激太激動,沒想那麽多唄。現在她後悔了,早知道會一出跟一出,她一早就該設計好。


    可是當著夏慕桑的麵,她認真說道:“那是因為,你爺爺的名頭比較高大上,別人一聽就覺得信任。我冒然說是在這裏發現的,誰敢隨便種。”


    也因為這一套忽悠不了村民,這裏又不止她會來,偶爾也會有其他的村民過來,這裏是不是曾經有人住過,留沒留下什麽東西,大家套一套就知道,有沒有這迴事。


    夏慕桑的嘴角不住的想往兩邊扯,偏又強忍著,最後把下巴一抬,擺手道:“也沒什麽,就是書讀的比別人多一點。”


    嗬嗬,又沒誇講你,你激動個什麽勁。


    司雨儂懷著這樣的心情伸出小指,“拉勾吧,誰說出去誰是小狗。”


    “又不是小孩子,還玩拉勾的把戲。好吧拉勾就拉勾,你們女孩子就是麻煩,誰叫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馬難追。”


    兩個人的小指,勾在一起,立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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