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湛順利繼位。


    陳祐禎望著兒子,到底還是沒有算過他。其實陳湛一直在籌劃著這一日, 寧王叛亂不過是個契機而已。


    許這也是一種輪迴吧, 端詳兒子的那張臉, 不管是輪廓亦或是神情, 他越發覺得他像極了自己的皇兄陳祐禛,像得他不敢再看,寬袖一擺,迴後宮去了。


    邵貴妃聽聞建極殿前的皇帝禪讓, 立書將皇位傳給了陳湛, 她瘋了似的追到了乾清宮, 哭嚎著嗔怪皇帝背信棄義, 明明說好了會把皇位傳給兒子陳泠的,是他金口玉言道:自己的一切都是陳泠的。


    陳祐禎已經夠心煩意亂了,被她吵得腦仁疼,指著邵貴妃喝道:“對,朕的一切都是他的,如今寧王叛亂, 這國之危難也是他的, 他肯收、敢收嗎!”


    他是不喜陳湛, 但如今邵貴妃所為更讓他厭惡。承平盛世她繞著自己討皇位, 麵對國難, 荀正卿提出禦駕親征時,又畏畏縮縮不敢接了。眼下見皇位給了陳湛,又來胡攪蠻纏, 她拿自己當什麽?陳泠的墊腳石?還是她邵氏權貴之路。她好意思說自己背信棄義,她邵氏又何來的信和義!


    陳祐禎越想越是心寒,一聲冷哼,再不看邵貴妃一眼,遣侍衛將怔愣住的她拉出去了……


    此刻,臨危受命的陳湛按虞墨戈部署,傳達軍令,一麵攔截寧王大軍北上,一麵調集山陝各衛所兵力直搗山東。


    具體事宜交給了五軍都督府,由昌平侯指揮。眼下,陳湛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待皇帝退位詔書一下,陳湛便先行繼位,登基大典推至寧王叛亂平定後。建極殿上,陳湛穩坐皇位,帶著超出年齡的鎮定掃視一眾大臣,當目光落在首輔荀正卿身上時,停住了,灼灼似要把他穿透一般……


    荀正卿依舊挺直,從陳湛繼位的那時起,他便知道這一刻會到。不過他並不怕,樹大根深,有他有聯係的勢力盤根錯節,他不信陳湛有這個魄力能夠扳倒自己,何況他豈來的罪名?


    他所想,陳湛自然明白,雖說罪行罄竹難書,但無論提出哪個都會有人主動替他攔下,但有一個罪名是任何人都不敢觸及的——


    “荀正卿,你可知罪!”陳湛厲喝一聲。還未進入變聲期,新帝嗓音裏還帶著那麽些稚嫩,可稚嫩也壓不住他的淩然憤怒,掩不了天子的氣勢。


    荀正卿深吸了口氣。“臣,何罪之有!”


    “何罪?”陳湛冷笑。“且不提你這些年貪贓枉法,怙寵擅權,隻當我朝養了條巨蠹,我今日便要問你通敵叛國之罪!”


    “通敵叛國”,這可是滅九族的一等罪名。朝臣皆驚,惶惶然連頭都不敢抬。


    就知道他會提這個,荀正卿冷哼,是不是接下來便要拿出自己與遼蒙的往來書信了?他迴首看了眼自己的侄女婿秦晏之,視線對上,秦晏之冷漠鎮定,然鎮定之下竟莫名生了些許不安……


    他為何看自己?難不成他知道自己盜他通敵文書一事?


    果不其然,證據拿出時,荀正卿異常冷靜,漠然道:“這是蓄意構陷!文書不是我的,更不是我寫的!”


    “你——”陳湛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發出聲來,他謹記虞墨戈和嚴閣老的囑咐,淡定……


    他淡定,秦晏之可淡定不了了。喚聲道:“不可能,這是從你書房尋到並拓下來的!你想否認,可字跡否認不了!”


    荀正卿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笑了。“我不否認,是我的字跡。”他鄙夷地看著秦晏之道,“竊入我書房?嗯,這種鮮恥寡義之事你也做得出來。可誰能證明你拓的是什麽呢?書房裏盡是我的文書字跡,隨意你拚湊,想拚什麽便拚什麽,便是想拚份謀逆詔書來拓也不是不可啊!”


    “我還沒那麽有‘雅致’!有原件為證。”秦晏之切齒道。


    “那原件呢?你拿不出來,隻憑一份拓書,什麽都證明不了。若是可以,我也能證明你通敵叛國!”說著,荀正卿從袖裏拿出份一模一樣的紙箋,不疾不徐地舒展開來,竟是一份極其像似的通敵文書,唯一不同的是,上麵的筆跡是秦晏之的……


    秦晏之驚得腦中一片空白,認清了那紙箋上不是墨跡而是青雀頭黛,他瞬間都懂了。這兩篇拓文出自同一人之手,那個既能進荀正卿書房,自然也能進自己書房的人。


    荀瑛,她到底還是姓荀!


    荀正卿一時占了上風,荀黨也理直氣壯起來,氣勢咄咄地斥責起秦晏之來,道他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簡直不知禮義廉恥為何。什麽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秦晏之一介書生,本就性子耿直,被反駁得無地自容,咬牙恨到了極致。


    朝堂一時亂了起來,清流派與荀黨爭執不下,唯有嚴恪忱默聲地瞥了要耐不住起的陳湛,轉視望向虞墨戈,二人對視,虞墨戈頜首點頭。


    “不管是不是構陷,畢竟嫌疑在身,若首輔大人自覺清正,便不介意隨下官都察院走一遭吧。”虞墨戈含笑道。


    荀正卿未言,荀黨不幹了。


    “為何要與你走!閣老清正,憑什麽要去都察院!”


    “清者自清,荀大人是心虛了嗎?”清流派接言道。


    “心虛?坦坦蕩蕩,何來心虛。首輔大人若是走了這趟,往後名譽受損,你可抵償得了!”


    “哼,我看是不去才更讓人遐想無限吧!”


    “你們……”


    “可以。”荀正卿伸手製止了雙方爭執。“虞大人,我隨你去便是。”他淡淡道,目光盯緊了虞墨戈。


    查,往深了查,他倒要看虞墨戈敢不敢把真正的幕後之人挖出來!


    荀正卿冷哼了一聲,撩起官袍便邁出了建極殿。然就在他要出皇極門前,都察院左都禦史彭軻跟了上來,喚住了兩位押送荀正卿的部下。他審視著這位首輔大人,驀地笑了。


    “荀大人,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啊!”彭軻沒頭沒腦地道了句,見荀正卿不應,他接著道:“您是貴人多忘事。去年的這個時候,可不是您在陛下麵前參劾嚴大人,他被移送都察院停職受審。今歲,便輪到您了。”


    荀正卿聞言哼笑,滿目蔑意地瞥了他一眼。彭軻不以為意,依舊笑道:“不過您放心,您二人不同路。嚴大人當初是清清正正來,磊磊落落走。至於您,我都察院的大門必不會讓您白進的!”


    說罷,他麵色一冷,嗬斥下屬脫下荀正卿烏紗帽。下屬戰兢不敢,彭軻狠瞪了二人一眼,較高哪位才忐忑伸手。荀正卿惡之,一把拍開了他的手,兀自脫下了官帽,甩袖離開了……


    ……


    京城,秦府。


    “荀瑛,你好深的心思啊!”秦晏之坐在正堂上,對著妻子冷道。


    荀瑛直視丈夫,而他卻不看她,唯是麵無表情的望著門外那方有限的天空。


    他當初隻顧著得手書信,竟都忽略這些細節。她如何有的荀正卿的書房鑰匙,她又如何出門他還要帶著青雀頭黛和油紙,她是有備而來。


    “你騙了我。”秦晏之寒聲歎息。


    荀瑛從容道:“是你利用我在先,你娶我為的不過就是那幾封書信。”


    “是。”秦晏之漠然點頭,“那我們算扯平了,兩不相欠。”


    兩不相欠。這話說出來如刀剜心,血淋淋地疼。其實她從來都沒怪過他利用自己,她反倒覺得能夠借此機會嫁他是件幸事。她不在乎他心裏有沒有她,她喜歡他就好,日久生情,即便生出的是親情,也能相濡以沫廝守一生。


    至於那幾封信,她是故意為之。然她那麽做並不是為了報複,隻是不想有一日他真的和叔父針鋒相對。都是至親,秦晏之她舍不得傷,可叔父再自私,他也把自己當女兒養大,養育之恩不可負。


    “我知道你想要原件,我有,可以給你。”


    荀瑛話一出口,秦晏之目光陡然落在她臉上,與她直視。妻子臉上依舊平淡,可眼圈卻因隱忍而紅了,她強把淚奈了迴去,努力鎮定道:“我可以給你,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


    “叔父的罪是躲不了了,這是他咎由自取,但我希望你能夠救我荀氏一族……”


    荀瑛的淚還是留不住了,泉湧而下,一雙清明的眼模糊了,流露出恐懼和絕望。秦晏之的心莫名顫了一下,有種柔柔牽扯的感覺。荀瑛的目的達到了,生活這一年,不管他們之間產生的是何種情愫,他們之間再不是陌生人了。


    他稍稍緩了語氣,柔和道:“你放心,你已嫁我為婦,自是我秦家人,我定會護你平安的。”


    “不是。”荀瑛搖頭。“不是我一人,我不在乎我自己,但我不能讓荀家無後。九族啊,你知道這要牽連多少人嗎?除了叔父這一枝,他人都是無辜的!就算叔父作惡,可我堂兄他沒有啊!他問心無愧做自己的七品監察禦史,不僅沒參與叔父任何一件事,他甚至都從未接受過叔父的蔭庇……他是無辜的啊……”


    秦晏之皺眉:“我又有何逆天之力,能改變皇帝的決定?況且他是通敵叛國啊!,他躲不過的!”


    叔父究竟做過什麽荀瑛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當然知道他逃不過。她繃不住了,大聲嚎啕,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這一跪,不但驚了秦晏之,連同站在門外不敢入堂的秦翊夫妻也嚇了一跳,吳奚慌忙要入門攙扶大嫂,卻被秦翊一把拉住了,朝著妻子默默搖了搖頭。


    吳奚心急,不僅僅是為這個對她還算不錯的大嫂,更為自己的父親,要知道父親可是荀正卿從山東調迴來留在京城的,荀正卿若倒了,隻怕他父親也要受牽連。


    第一次,吳奚悔了,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後悔。若不是自己非要嫁給秦翊,父親怎會被攪進來。


    可就算吳奚不嫁給秦翊,寧王在山東叛亂,也必不會放過吳鳳庭的。


    看著憂忡的妻子,秦翊心疼,把她抱在懷裏安撫:“別擔心,你父親不會有事的,還有虞大人和表嫂在呢。”


    對啊,還有三哥和表嫂。吳奚眉心舒展,她恨不能現在便奔迴英國公府,可突然又想起來,表嫂在宛平還未迴呢……


    門外人有門外人的心思,而正堂裏,秦晏之和荀瑛還在僵持。


    荀瑛跪在丈夫麵前苦苦哀求,秦晏之眉心越攏越深。這件事不是他不辦,而是他真的辦不到。自古律法如此,通敵叛國就是逆天大罪,誰能違背律法,更是有誰撼得動皇權。


    秦晏之無奈,然荀瑛卻依舊苦苦哀求,她哭嚎著,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氣都散盡一般。許是哭得太用力了,許是荀正卿受審這些日子,她寢食難安,勞心傷神,她一口氣沒喘勻,暈了過去。


    秦晏之愣住,隻聞門外秦翊大喚一聲“兄長!”他才猛然緩過神來,抱著妻子奔向了後院,秦翊匆忙去請了大夫。


    半個時辰後,大夫不愁反喜地從房中出來時,秦晏之心陡地一動,他恍若猜到什麽了。


    果然,荀瑛有孕了。偏偏就趕在這個時候,趕在這個節骨眼,趕在他躊躇之際——而大夫接下來的話,讓秦晏之又傻了一次:


    荀瑛不僅有孕,而且已經三個月了。也就是說她早便知道了,但是一直沒告訴他,她留了一手把這個孩子當做勸服自己的籌碼。


    秦晏之站在床邊俯視妻子,荀瑛也看著他,目光祈求瑩瑩閃淚。二人對視良久,秦晏之無奈冷歎。


    她贏了……


    “你求我沒用,隻有一個人能幫你……”


    ……


    虞墨戈失蹤一個月,終於在寧王退兵之際迴宛平了……不過他迴宛平可不是為了寧王,而是為妻子。


    今兒,容嫣該“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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