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上下忙著,然葉家也沒閑下來, 全家都在為容嫣出嫁而準備著。


    按理來講, 容嫣還是容家女孩兒, 理應從通州祖家出嫁, 然不知道虞墨戈究竟對容家說了什麽,祖母梁氏稍話來,讓容嫣直接從葉府出門。


    容家如何都沒想到能高攀上英國公府,梁氏激動, 然想到女兒容畫的教訓, 不敢再大張旗鼓四下宣揚, 要知道容嫣可比容畫心思重多了。可她也不甘就孫女就這麽嫁了與自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於是便遣容仲琨和容煥父子,打著送嫁妝的名義進京了。


    容仲琨是個老實人,膽小臉麵薄,早想到葉府不會給他何等好臉色,可為了容家還是硬著頭皮來了。因為休妻的事,萬氏足足鬧了半年, 被她攪得容家顏麵掃地, 這官司到今兒也沒撇清, 隻盼著能沾沾侄女的光, 甩了這個包袱, 讓他消停消停。


    瞧著那兩箱嫁妝,葉府不屑,可容嫣明白以容府眼下的狀況, 能出這麽多已然是不易了,況且她也不在乎他們能出多少。


    容嫣打量父子二人,一個黑瘦半年的功夫好似老了十歲,而另一個原本還桀驁不馴眼下也不得不低眉順目再不敢張揚了。


    畢竟家人一場,葉府勉強把二人留下了。


    沈氏可是不能讓外孫女虧了,她早便將嫁妝準備好了,不過那個時候她以為容嫣嫁的是自己的孫兒寄臨,於是在原有的基礎上又加了不少。畢竟日後不在自己身邊,總不放心,多些嫁妝給她撐撐麵子也好別叫人家看輕了。


    祖母用心良苦,容嫣自然清楚,其實她也真心不願離開祖母。


    容嫣從江南迴來後,隻是第二日葉寄臨從翰林院迴來看了她一眼,除了問了些南行的事其他一概沒提。


    問候過他又要迴翰林院了,容嫣隨家人送他到門廳,他迴身看著她沉默良久,望著她的目光深沉而陰鬱。容嫣心情不甚好,想躲,可他轉而陰霾散盡,笑道:


    “表姐,恭喜你。”這話揣在心裏抉擇,他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聞言,容嫣釋然。莞爾點頭,“謝謝表弟。”


    這幾日容嫣一直睡在老太太的房裏,一來沈氏確實舍不得這個孫女,二來也擔心容嫣的身體。她有孕的事沈氏誰都沒講,一切都等嫁進去再說。


    還有兩日了,沈氏讓嬤嬤把容嫣的枕被從碧紗櫥挪到自己床上,她要和孫女一起睡。


    沈氏抱了抱孫女,笑道:“小時候你才那麽大,抱在懷裏小小一團,如今真是抱不動了。”說著,她神情黯淡下來。“老了,我真的是老了。”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護她幾年。


    容嫣朝祖母貼近,撒嬌道:“誰說的,您才不老,您長命百歲,明個還要抱嫣兒的孩子呢。”


    沈氏點了點她小鼻子。“你都是英國公府的人了,人家也有祖母,這孩子哪容得我來抱。”


    所以說啊,還是把她留在身邊最好,怎奈她和寄臨無緣,自己也沒這福氣了。


    想著想著,沈氏又叮囑道:“公府不比咱家,日後要謹言慎行,敬重長輩,雖說虞三少爺對你體貼,可畢竟要和一家子人生活,這人多了難免會生矛盾,但凡事不要往心裏去……”說著,想到曾經在秦府,老太太又忙道:“……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你這孩子,之前太能忍,如今瞧著是曆練了,可祖母還是不放心啊。也不知道讓你嫁出去到底對不對,我這顆心啊,是掛在你身上了……”


    “祖母……”容嫣吸了吸鼻子。


    沈氏以為自己說重了話,趕緊拍著她哄道:“祖母也就是惦念你,你別往心裏去,你過得好比什麽都強。就算不好也沒關係,記得祖母說過的話,迴來找祖母。”


    她越說,容嫣眼淚越是止不住,心暖得一塌糊塗。


    “祖母,我一定好好的,您也要好好的。”


    沈氏眼眶也熱了,笑容柔和。“那是自然,祖母一定好好的,長命百歲,祖母還得給你撐腰呢……”


    祖孫二人許久沒這般親近了,聊到了二更,最後彼此擔心對方的身子吃不消才不得不止住話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虞家來下催妝禮,禮品陸續被抬進來,竟把葉府前院庭院鋪滿了。陳氏打開頭箱,一整套的鳳冠霞帔,做工好不絕倫,葉家的也算精致了,然還不及人家鳳冠上那顆明珠。這麽大的明珠也就是身為誥命的沈氏和陳氏在宮宴時見皇後配帶過,想必不是虞家的珍寶那也是先帝給虞家的賞賜。


    蔣氏還是頭一次見,更是嘖嘖稱奇。如此風光,直道容嫣命好。


    容嫣看著那鳳冠直發怔,心裏莫名地緊張,不安定起來……


    自己真的要嫁了?


    七夕前日,容嫣迴了自己的房間。心綿綿地亂,久不能安眠。


    新婚那日,她早早便起了,準備梳妝。沈氏也帶著全福人來了,都是和葉家關係較好的各府夫人,哪一個都是兒孫滿堂一生順遂。


    這些人裏,容嫣看見了姑姑容畫。


    前些日子葉衾和趙子頊的婚事定下了,容畫和葉家的關係緩和了不少,眼下侄女出嫁,她是必然要來的。


    雖說接觸得不多,畢竟是骨肉至親,見她出嫁猶如女兒,可偏就是冷淡的性子,想要親近不知該如何親近。想到曾經的自己,唯是對侄女勸道:“珍惜眼前人,好生過日子吧。”


    說罷,沉默不語了。


    容嫣含笑應下,這功夫,房外傳來爭執聲。聽著像是青窕,眼見著人未露麵肚先進,容嫣更確定是她了。


    “母親,別攔了,沒事的……”青窕一麵挺著肚子入門,一麵對攙扶著她的葉綺蓁道。


    葉綺蓁瞪了她一眼,嗔道:“你這沒幾日便要生了,自然無礙,可你衝著新娘子怎麽辦!”


    青窕看著正梳妝的容嫣愣了一瞬。


    按理孕婦是不能出現在婚禮上的,一來新娘會對未出世的孩子衝喜,對孩子不利;二來孕婦也會衝了新娘,讓新娘三年懷不上孩子。所以這些日子,大嫂江氏一直都沒出現在容嫣麵前。


    “這……”青窕無措,卻又不舍。


    不過對容嫣而言,她還用在乎這些嗎?三年不孕,那不可能了。她抿著剛搽了口脂的雙唇,含笑道:“都這個月份了還要來,難得表姐惦記我,快進來吧。我無礙的。”


    青窕這才滿意地扭著肚子進來了。走到容嫣身邊還不忘迴身對母親擠了擠眼睛道:“誰說孕婦就是不祥的,我可吉祥著呢。”說著,又對容嫣道:“表姐來給你送運(孕)氣呀,你肯定懷得快。”


    容嫣看著她苦笑不得,送運氣,南下之前她便是如是說的,可不真真是沾了她的“孕”氣。


    大夥歡笑著,全福人開始給容嫣梳頭。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聽全福人唱著,容嫣心裏說不出的滋味,是喜更是一種感慨,她經曆兩世,自己的心願終於要了了。


    才剛剛整理完畢,迎親的人便已經到了。沈氏含淚而笑,親手將銷金的紅蓋頭給容嫣蓋上,便去前院迎客了。


    正堂庭院中。沈氏位前,葉承稷和葉承弼則居老夫人兩側,容仲琨雖是叔父卻也不敢在葉府張揚,隻得帶著兒子默默跟在葉承稷身後。


    聽聞新郎入門了,兩位老爺的同僚好友和葉府的親朋全部都從課堂花廳裏走出來,站滿整整一庭院,連遊廊裏也多了幾個葉府的小輩。


    爆竹聲響,言笑聲起,從門口傳到門廳,最後繞過穿堂。大夥都屏息凝神地朝一處望,隻見身著大紅吉服,頭頂玉冠的虞墨戈邁著穩步從影壁後繞了出來,眾人不禁吸了口氣——


    虞墨戈身材高大挺拔,武將的威凜英氣盡顯,讓人望而畏之;可骨子裏透出的清冷又讓他多了分文人的沉靜;白膚玉容,峻峭清冽,即便是豔麗似火的吉服也絲毫掩不住他的仙姿逸氣,反襯得他如昆山之玉,舉世無雙。


    大夥看得有點呆,尤其是見到他身後的一眾權貴。連容畫的夫君,中軍都督府的大都督昌平侯也來了,還有刑部尚書,都察院左都禦史……這一時間大夥愣得竟忘了這是迎親,一個個都心懷忐忑地想要上前施禮。


    不過人家可沒工夫應付他們,幾人隨著新郎官穩步上前,站在葉老夫人麵前。虞墨戈微眯的狹目中蘊著笑意,他端來茶恭敬奉上,道:“孫婿給祖母請安,祖母請用茶。”


    這迎親隊伍好不體麵,沈氏看了看他身後麵帶喜色的各人,又目光激動地盯著他,眸中淚光點點,不住地點頭。“好好。”說著,接過了茶飲了口。


    茶敬過了,時辰已到,蔣氏和陳氏趕緊將新娘攙扶出了閨閣。


    上花轎本應由未婚的兄弟背出來,可容煬太小,而寄岑和容煥已婚,這任務除了寄臨便無人可為了。大夥頗是尷尬,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倒是寄臨笑笑,徑直矮在容嫣麵前道了句:“表姐,我送你。”


    容嫣遲疑,卻也隻得上去了。從清菡苑到前院大門要穿過花園和後院,路程不算短,可寄臨卻覺得走得太快了,快得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要把人交給另一個人。


    他將容嫣攙扶入了花轎,麵向英氣逼人的虞墨戈,他從容淡定,平靜地道了句:“照顧好表姐,別讓我後悔。”便微微挑了挑唇。


    虞墨戈清冷而笑。朝眾人頜首告辭,單手一勒韁繩,蹬上了駿馬。一眾迎親隊伍在爆竹及鑼鼓聲中浩浩蕩蕩地朝英國公府而去。


    望著遠去隊伍,寄臨神色漸漸淡了下來。晌午陽光明亮卻照不到他心底,他心底的陽光早便隨著南下的船去了……


    “走吧。”他淡淡對身後人喚了一聲,連招唿都沒打隨即帶著下人走了,迴翰林院了。


    陳氏瞧著沉鬱的兒子想要去攔,葉承弼卻拉住了她,凝眉搖了搖頭,歎聲道:“讓他去吧。”


    ……


    容嫣沒去過英國公府,但聽舅父說英國公府在城東,離城西的葉府有段距離。八抬大轎,也算寬敞,可畢竟要一動不動地坐著,懷裏還抱著寶瓶,隨著轎子的晃動她心也跟著緊張不寧,胃裏開始不舒服,一陣陣的酸意漾著。


    她方找了個不會碰歪鳳冠的角度靠在轎壁上,便聽聞隔著轎簾有人悄悄問了句:


    “可還好?”


    容嫣馬上坐直了身子,可不要說掀開轎簾,就是蓋頭她都不敢動一動。不過她聽得出來那聲音是誰,於是應道,“還好。”


    窗簾外,虞墨戈低沉地“嗯”了一聲,安慰道:“快了,馬上便到了。”


    容嫣微笑,方要應聲便覺得有東西碰了她肩一下,她偷偷掀了蓋頭瞧了一眼,虞墨戈一隻手從簾外伸了進來,手裏握著什麽。她下意識去接,摸到她微涼的小手把東西一塞,他瞬間又離開了。速度快得容嫣都沒反應過來,再張開手,掌心赫然竟是幾顆黑黝黝的小酸棗。


    她突然忍不住笑了,不過還是揀了一顆放在口中。


    好酸啊,酸得她顰眉闔目,難以下咽。可偏偏這酸竄入心底便成了甜,甜如蜜汁……


    吹吹打打,走了近一個時辰,終於到了英國公府。


    轎子一停,隨著唱禮,容嫣下轎。坐得時間太長,腿腳都不利落了,全福人趕緊上前來摻扶。蒙著蓋頭任人牽扯,也不知走到哪了她心莫名慌亂,可沿著蓋頭縫突然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皂靴,她心安了,於是跟著這雙皂靴跨了馬鞍,邁了火盆,一直到了英國公府前院正堂。


    那雙皂靴從引著自己到麵向自己,容嫣明白,他們該拜堂了。


    唱禮聲響起,容嫣的心不受控製地加速跳了起來,感覺一開口便要跳出來了。指尖涼浸浸地,緊張得不得了……


    “三拜聚全,禮成。”


    一聲悠揚頓挫的唱和聲響起,容嫣一刻提懸的心忽而落地。


    全福人依舊攙扶了容嫣,而她依舊跟著那雙皂靴到了新房。那雙鞋停下,她也停下,那雙鞋轉過來,她捏緊了掌心,隨即一雙溫熱的大掌握住了她冰涼的小手。隔著紅綢蓋頭,頭頂上他柔聲問道:“累嗎?歇會兒。”


    一路周遭喧嚷,容嫣什麽都看不見,身邊一切都是陌生的,她被人引來推去,有種墮入霧裏的無措茫然。眼下驀地觸碰到了熟悉的溫度,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緊緊地握住他手,不想撒開了。


    可周圍人卻笑了。


    “小夫妻好生恩愛啊,這會兒三少爺便心疼了。知道您憐惜新娘子,可咱這禮也得繼續啊,得討個好兆頭不是。”


    “可不是,您日後啊,有的是時間疼惜。”


    說話的武陽侯夫人,把大夥逗笑了。見虞墨戈也淡淡一笑,將新娘子攙扶在床邊坐下。她趕緊吩咐下人端著幹果上來,要撒帳了。


    大棗、花生、桂圓、蓮子,幾位夫人你一把她一把地揚起。容嫣和虞墨戈並坐著,承受著落下的幹果。


    武陽侯夫人又笑了,著急道:“我說三少爺,您倒是接幾個果子,早生貴子,多多益善啊。被別隻顧著握著新娘子的手,咱心急不急這一時。”


    被說得好不窘迫,容嫣趕緊撤迴手。她這一縮,眾人笑得更歡了。虞墨戈也低著嗓音笑了兩聲,手掌一伸淡然道:“好,那就麻煩夫人了。”


    “得了。”武陽侯夫人喜喚了一聲,連著兩把下去,虞墨戈手快,接了個滿懷。


    大夥哄笑,撒帳算是了了。


    接著便是挑蓋頭飲合巹酒。虞墨戈接了金秤杆那一刹,房裏頓時安靜了,直待蓋頭被掀起的那一刻,便聞眾人不由得長抽了口氣,隨即嘖嘖聲起。


    “……新娘子太俊了,這簡直是珠聯璧合,太般配了。”


    “可不。三少爺好福氣啊,娶了這麽漂亮的媳婦。”


    ……


    眾夫人雖誇著,芥於容嫣的身世,再多的話也不好多說,於是便催促著二人飲合巹酒。虞墨戈結果兩隻酒杯,看了看,似有猶豫。


    容嫣明白他在顧慮什麽,輕輕扯住了他的袖口,二人脈脈對視,她含笑點了點頭。虞墨戈才試探著遞過了酒杯。


    二人飲下,禮成。


    一眾人鬧也鬧過了,便都出去吃酒了。


    虞墨戈喚了聲,隻見隨著兩幾陌生的小丫鬟,楊嬤嬤和雲寄春熙入門,他一早都安排好把她們接來了。


    他站在她麵前看著她,目光眷眷久久不錯,房中鮮紅,燭火搖曳,眼前人美得亦如幻影。他下意識去摸了摸她臉,觸感真實,於是安心而笑,柔聲道:“我去會賓客,過會兒便迴來。折騰一整日累了吧,若是熬不住便先歇吧,不用等我。”


    說罷,他安排楊嬤嬤和小丫鬟伺候少夫人,獨自出了門。


    容嫣望著他出門,再迴神打量身周一切:紅漆描金雲紋的拔步床,紅紗喜帳朦朧,連理燭台,鳳鸞雕屏……


    撫著鴛鴦帶綰,摸著馨香綿綿的並蒂蓮花繡枕,容嫣終於意識到:


    他們真的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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