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後院西廂,紫珠看著麵色惶恐的徐靜姝喚聲。徐靜姝似沒聽到, 直直衝到八仙桌前慌亂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一飲而下。


    水喝了, 心情仍未平複, 握著杯子的手一直在抖。她又提起茶壺,手抖得厲害壺蓋叮當作響,嚇得紫珠趕忙接了過去。


    徐靜姝恍惚而坐,目光凝滯。


    即便早就有所揣測, 可當真麵對時她依舊不敢相信。


    虞少爺和容表姐……他們竟然……


    不可能, 不會的。虞墨戈什麽女人沒見過, 怎能喜歡個和離的女人, 她嫁過啊,嫁過了!


    方才那幕甩不掉地印在腦子裏。他脈脈看著她,手指輕柔地撫過她唇……如果不是親近之人如何能做出這種動作……


    靜姝不敢相信,可她真再找不出任何開脫的理由。容表姐的美連女人都為之動容,更何況是放浪不羈的虞墨戈——


    對,虞墨戈是什麽樣的人, 留戀聲色何曾被羈絆過, 他不過玩玩罷了。


    可容表姐呢?她是這樣的人嗎……


    越想腦仁越疼, 可再疼也比不過心裏酸, 酸得眼圈都紅了。


    “姝姐兒可在?”


    門外, 常嬤嬤試探著喚了聲,邁進了一隻腳。紫珠前去招唿,靜姝忙揩了揩眼角, 正襟端坐。動作一刹完成,可還是被眼尖的常嬤嬤逮到,眼波一轉含笑上前。


    “姐兒腿腳可快,我這從東院出來愣是沒追上。哎,到底是老了,想想姐兒像瀾姐兒那麽大時,玩捉人遊戲我還得三步停兩步地攆著你,生怕一步快了捉住你便沒得玩,惹你惱了。”


    提起兒時,徐靜姝彎唇笑了。常嬤嬤是母親的陪嫁大丫鬟,自小便拿她當疼親閨女一樣疼。除了乳母呂嬤嬤,整個侯府就和她最親了。然母親去世後,她沒跟著靜姝留在後院,而是冒著不受待見的風險主動要求伺候續弦夫人。說到底還不是為這幾個孩子,怕新夫人虧待了他們。


    不過好在伯夫人是個內斂的,進門十餘年無功也無過。尤其世子夫人進門後,她更是什麽都不管了。不過今兒這事,她覺得伯夫人是份好心。


    “姐兒都及笄一年,不能耽擱了。如今世子夫人有孕勞心不得,伯夫人還不是怕誤了你才為你操這份心,她是真真為了你好。”


    靜姝知道,左右還是繞不出這個話。平日禮佛抄經不問家事的人,今兒突然要見孫女,還把自己也喚去了。去了才知,竟是要為她張羅婚事。雖不高興,她也沒多說什麽,趁著瀾姐兒歇晌便跑迴來了。這一跑,便瞧見了花園那幕……


    “我知道姐兒心裏別扭,因她是你後母,好像急著你嫁似的。但將心比心,即便是你親母到了眼下也不得不張羅了。伯夫人是好心與你商量,你這一跑,可知伯夫人有多尷尬,手不敢伸,話不敢提了。於她而言你嫁誰不是嫁,她若不上心,誰也挑不出個毛病來,可姐兒你虧啊。你還等著世子夫人嗎?她如今滿心滿腹都是肚子裏那個,連世子爺都拿她金貴著呢,豈會因你操勞。再等,就真的錯過去了。”


    靜姝偏頭不語,嬤嬤知她是不想聽。沒親娘疼的孩子,到底招人可憐。自小看著她長大的,小姐的心思多少猜得出。於是握著她手問:“姐兒可是有中意的人了?”


    小手稍稍一僵,嬤嬤便懂了,追問:“可是虞家少爺?”


    眼見小姐眼圈紅了,她歎了聲。家裏常來這麽個俊朗無雙的男子,哪個情竇初開的姑娘不會春心萌動。這事也怨世子,心裏頭除了他那個嬌妻,可曾為妹妹考慮過。


    “姐兒,能理解。可你們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啊。他畢竟是英國公府三少爺,他那名聲便是咱吃不消的。你若真嫁了他,如何讓你母親安心。不行,真的不行。”


    “如何不行?”靜姝最不願聽的便是這話,她激動得絞著帕子的手都發白了,咬唇道。“我配不上他嗎?”


    “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事。論門第,你是侯府嫡小姐,嫁給他說得過去,可你們之間差得不是門第。”


    常嬤嬤也不知該如何與她解釋。在她眼裏,虞墨戈不管是個仙還是個獸,都不是她家小姐能降得住的,還是尋個踏實穩重得好。


    見靜姝眼淚都快下來了,常嬤嬤隻得收了話道:“我也不多說了,小姐自個想想,凡事別鑽牛角尖便好。”說著,又勸了幾句便迴東院了。


    望著常嬤嬤穿過二門離開了,徐靜姝靜默不語,可心裏卻是翻江倒海。


    不配,憑什麽她就不配,她不配容嫣便配嗎?


    花園那幕再次出現,靜姝麵色越來越冷,轉身進門對紫珠道:“去吧叫呂嬤嬤叫來……”


    ……


    別院,雲毓院正房。


    容嫣被虞墨戈捧在懷裏顛簸,意識縹緲,腿酸疼得快撐不住了。頭埋在他肩窩,顰眉咬唇,隨著一波波顫動抖聲道:“還沒好嗎……”


    “……快了。”他在她耳邊低嘶,忽而停了,問道:“……有沒有想我。”


    不是問過了嗎。


    容嫣沒應,他掐著她細腰重重顛了一下,她驚得連忙點頭,“想了,想了……”


    這便對了。


    他滿意一笑,貼著她耳邊柔道:“我也想你了。”說著,順勢含住了她的耳珠,撩撥挑弄,動作起來。上下的酥麻齊齊撞向心頭,攻城略地,她徹底淪陷了。


    容嫣一直以為這種事都該是纏綿溫柔的,然今兒才知那是虞墨戈一直遷就她——


    沉沉浮浮,三魂七魄都快被撞出來了,眼下她終於明白他一直有多忍,明白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


    許是因累乏,許是因溫暖,容嫣一夜睡得踏實。直到貓叫聲綿綿入耳,久繞不去,她才緩緩睜開眼,睡眼惺忪地盯著床腳雪白的絨團愣了半晌。眼見它喵嗚一聲撲了過來,驚得她拉起被子蜷身鑽了進去,一頭撞入了他懷裏。


    虞墨戈被她撞醒,下意識去撈,托著她腰身貼緊了自己。


    他抬頭瞥見床腳的雪墨,勾了勾唇,扒開被角看著窩在自己懷裏的容嫣笑道:“你怕貓?”


    她眼睛都沒敢睜,額抵在他胸口“嗯”了一聲。


    頭頂一聲輕柔的笑音,他又把被子蓋上了,喚了一聲,小丫鬟入門把貓抱走了。


    他隔著被子拍拍她,示意可以出來了,容嫣扒著被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小腦袋。


    剛從被子裏鑽出,青絲散亂,襯得她雪肌更白,皓齒咬著紅唇帶著不經意的誘惑。虞墨戈撐頭看著她,隻覺得她比貓還可愛,趁她鬆氣之時,伸臂將她拉了迴來,一口吻在她的香肩上,吮吸輾轉不夠,他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被貓擾得沒睡醒便起了,天還早,虞墨戈留她用早飯。容嫣拒絕了。倒不因別的,她頭晌要去趟翰墨軒,給弟弟挑一隻好筆。


    “何必去買。我這有,送他一隻便是。”


    “不必。”容嫣笑道。“我給他買就好。”


    虞墨戈沉默,舌尖在下齒輕輕劃過,笑了,聲音輕若彈珠,勾著魅惑地尾音道:“可我想讓你陪我吃飯呢?”


    這,這語氣,算撒嬌嗎?


    容嫣愕然,結果還是敗了。


    好似被摸透了般,他總能戳中她內心的柔軟。瞧著淩厲清冷,他從未給過她任何壓力,卻將她掌控在手心裏。


    這頓飯吃得和容嫣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往日在臨安伯府,他要麽和徐井鬆闊談,要麽獨自淺酌,好似很少見他吃東西。


    然眼前人,安安靜靜,端坐在桌子對麵目不斜視。舉箸的長指輕動,不疾不徐,矜貴優雅得像幅畫,讓人覺得自己是在仙宴,對麵便是清清冷冷的神祗。能把飯吃得帶了光環,容嫣還是頭一次見到,一時看愣了。


    “吃粥。”


    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麵前的桌子,容嫣猛然迴過神,對上他淡淡的目光登時窘住,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趕緊拾起湯勺喝眼前的那碗燕窩肉糜粥。


    虞墨戈輕笑,給她夾了塊棗泥卷。她揀起咬下,細細咀嚼,小腮幫鼓鼓地,帶得臉頰上的緋雲飄動,宛若春暉。


    好似得了某種樂趣,見她吃下後他又夾了一快。


    容嫣看看棗泥卷,又瞟了眼對麵人,默默地舉箸再次咬了下去。


    又是一聲輕笑。


    看來養她比養雪墨更有趣。


    虞墨戈興致頗好,這頓飯吃了許久。容嫣一直陪著他,到離桌時才發現吃了多少。這哪裏是早飯,怕是午飯都帶出來了。


    吃過飯在庭院裏走了會兒,虞墨戈便帶她去了書房。這還是容嫣第一次進除了雲毓院正房以外的房間。


    書房,對這個時代的男人應該是個特殊的空間,是隱私所在,也是品味象征,不會隨便讓人出入的。


    她還記得秦晏之的書房,典型的文人雅室:一榻一幾,一桌一爐,文房四寶,古琴字畫;桌幾上都擺有花瓠,裏麵插著梅花蘭草,四季不斷;香爐裏熏煙嫋嫋,偶爾也能嗅出淡淡的茶香,馨甜繞鼻……他的書房是淡雅溫馨的,可每每踏入都讓她不能理解他怎就是那般寡情。


    不過虞墨戈的書房倒極符合他性子,清清冷冷的。除了靠窗的一桌一椅,及身後的一架獨扇山水插屏,三麵都是書架,堆滿圖書卷軸,雖零但不亂。桌角畫缸旁有一鶴形香爐,沒燃,倒是茶爐尚溫。容嫣嗅著像龍井的淡香,然較之稍濃,沒猜錯的話應是陽羨。


    在秦府時,郡君給她講過茶類。陽羨,她想到茶仙盧仝的那句:“天子須嚐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可是把陽羨茶的霸氣描得是淋漓盡致,亦如眼前的這個人——


    容嫣繞了一圈,除了西牆博古架前的哥窯冰裂紋青瓷缸裏養了幾條錦鯉,整間房沒有一絲鮮活的氣息,一個字——冷。


    虞墨戈讓容嫣去桌前稍等,他去博古架挑筆。


    容嫣低頭看著桌上未完的字跡,突然發現原來握劍的手也可以寫出如此漂亮的字來。不僅漂亮,更是多了幾分文人少有的遒勁朗逸。


    前世學過書法,識得出這墨下的筋骨,她忍不住揀了根未浸墨的幹筆去摹……許是摹得太認真,竟沒發現他已站在她身後。


    虞墨戈左手攔著她腰,右手握著她的手將筆蘸了濃墨,帶著她在紙上書了一個“嫣”。


    書罷,這個字便映在了姑娘的臉上——嫣紅嬌羞。在窗口的初陽下,她美得嫣然無方,把他平寂的心再次喚醒,軟得如她輕吐的氣息。


    他含笑在她頸脖落下一吻,惹得懷裏人如水滴墜的花瓣,微弱一顫,嬌得讓人心動。欲.火再次挑起,他吻越來越深,越來越柔,纏纏綿綿地把容嫣的心都揉碎了……


    她倚著他,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


    “可以嗎?”


    氣息溫熱曖昧,從耳根撲向臉頰,傳入四肢百骸,容嫣握筆的手一顫,在紙上留下了一筆蜿蜒……


    她沒應,但沉默對他而言便是默認。他掰下她手中的筆,攏著她探入了衣襟……


    “你小子!從通州迴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門外,清朗的聲音打破房中的旖旎,嚴璿一麵皺眉不滿地推搡著曲水,一麵邁入書房。迴首便瞧見這幕,尷尬得愣住了。


    容嫣趕緊轉身,羞得捂臉埋在虞墨戈的胸前,虞墨戈單手攬著她,淩然怒瞪。


    曲水一臉的苦楚:“爺,我攔不住,嚴少爺他……”


    “喲!”嚴璿迴神,謔笑揶揄一聲。“還真讓我撞上了。果然是金屋藏嬌啊,我倒要看看,這哪家的小姐入了我們三少爺的眼啊!”說著,兩步繞過茶爐,興衝衝地奔二人去了。才掃了個側顏便聞虞墨戈一聲厲喝:


    “出去!”


    嚴璿嚇了一跳。見他眸低凝著寒氣,陰沉地盯著自己,呆住了。接觸兩年,見慣了他雲淡風輕,還頭一次見他動怒。


    “我走,我這就走!”


    嚴璿悻悻退步,似笑非笑地牽了牽嘴角轉身便跑。邁出兩步,忽而反應出什麽,乍然迴首,再次掃向虞墨戈懷裏的人,登時張大了眼睛,驚愕地瞪他,帶著難以置信退出去了……


    容嫣悔不能時間倒流,她今早就不該留下。真是得寸進尺,忘了彼此的約定了嗎!


    虞墨戈看著懷裏緊張的容嫣,攏了攏她的鬢發,托著她下頜道:“沒事了,去正房等我吧。”


    “不了。”容嫣勉強一笑。“晌午容煬來,我得迴了。”說著,麵帶鬱色地瞥了眼窗外,虞墨戈也跟著看了看,安慰道:“放心,他什麽都不會說的。”


    遣曲水將筆包好,囑咐他喚九羽送容嫣迴去,虞墨戈去了前院。


    容嫣心情稍稍平複,卻猛然愣了下,曲水方才喚他“嚴少爺”,嚴璿?


    她想問問曲水,可又覺得自己不該知道太多,今兒已經錯一迴了,不能再錯。於是含笑默默收了筆隨曲水出去,然走到畫缸前,忽而看到個熟悉的印章。


    她放下筆,展開,是幅山水丹青,印章處赫然“懷玉居士”四字


    ——是二叔容仲琨。


    容嫣大致掃了眼,同樣的裝裱便有三卷,她恍然想起方才那人的話:他去通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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