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護院伸出的手縮迴,停在假山上。


    容嫣舒了口氣,語氣稍緩道:“你想過沒有,我既能在這堵你便能在外設人。外麵張捕頭已經安排好了,你若跳下去,立即被捕!”


    話落,趙護院一個哆嗦,險些沒從假山上掉下來。被捕頭逮住那可就真毀了。他匆匆爬下來,腳一落地轉身而跪,伏在容嫣麵前,泣不成聲。


    容嫣安靜地看著他,沉默不語。


    哭了一刻鍾,趙護院漸漸平複,將事情原委道來:之前和小姐去田莊,周仁熱情招待,二人便多聊了幾句。就這麽個泛泛之交,怕連“交”都不算,讓他栽了跟頭。


    周仁出事後私下找過他,打聽容家財產。看清他的本性趙護院明白他沒懷好意,拒絕了。可他哪肯罷休,竟蓄意威脅,尋幾個地痞去滋擾妻女。


    “所以你就把小姐出賣了!”楊嬤嬤氣憤地指著他喝道。


    趙護院淚流滿麵。“對您而言,他沒錢沒勢不算什麽,他也不敢惹您。可對我們不一樣,他手底下一群潑皮無賴,我不得不怕。我們本就是外來戶,無依無靠;我老來得女,小女才十四,我不能眼看著婆娘閨女受欺負啊。”


    “那為何不與我說?”容嫣問道。“怕我不管她們?”


    趙護院哽住。雖相處月餘,但他清楚小姐是個仁善之人,不會放著不管。可一切都晚了,他悔歎了聲。


    “我問你,你可周仁的錢了?”


    他忙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不會做那昧良心的事!”


    “你這還不算昧良心!”楊嬤嬤嫌惡地補了句。


    趙護院無顏,捂住臉又痛哭起來。挺大的男人,遇事就知道哭,也是夠窩囊了,不怪被人拿捏。楊嬤嬤怒其不爭地剜了他一眼。


    容嫣歎聲。“說你沒良心也不盡然。那日把財物從後罩房挪到東廂,你也在,想來他們沒動東廂是因你沒說。既然你給我留了路,我也留你一條。”


    這可不是心軟的時候!楊嬤嬤焦灼地扯著容嫣的衣袖。


    容嫣擺手,繼續道:“今兒這事大夥都知道了,無規不成方圓,誰家都得有個章程,為了以戒他人我留不得你。如方才所言,我給你活路,不將你移交官府,趁天亮之前離開吧。這事我再不追究,你我主仆的情分也就此斷了。”


    說罷,再沒看他一眼,帶著楊嬤嬤和雲寄迴後院了。


    路上,楊嬤嬤困惑,不住地朝西牆望,直到入了內室才忍不住問道:“便這樣算了?張捕頭那如何交代?牆外……”


    “牆外沒人。”容嫣脫下鬥篷遞給她,見她怔得不知接便兀自掛在花梨架上。“不管是誰,我明白此人非真心要害我,且多少也猜到是趙護院,隻有他接觸過周仁。所以我沒告訴張捕頭,給他留條生路吧。”


    雲寄鋪著床,不禁歎道:“小姐真是心善。”


    容嫣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心善也要分對誰,因何事。”說著上了床,雲寄忙把被子鋪開,容嫣順勢拉住了她手。“你知道我方才為何帶著你去花園嗎?”


    雲寄有點不知所措,小心道:“因為小姐信任我……”


    “對。”容嫣目光肯定。“我當初挑你來,不僅僅因為你是表姐的陪嫁,更多是因為你的秉性。你不爭不搶,踏實勤懇,不管是這麽些年依舊是個二等丫鬟,還是被我挑到容宅,都沒抱怨過。我喜歡你的穩重。我知道我這比不得伯府,但我討了你,必然會待你如親人,如楊嬤嬤一般。”說著容嫣看了眼楊嬤嬤,嬤嬤溫慈迴笑,點了點頭。


    雲寄也低頭抿笑,又給小姐提了提蓋在腿上的被子。


    看著她身上的那件茱萸紋比夾,容嫣又道:“在伯府留得久,對曾朝夕相處的人有惦念,這我理解,也不反對你們接觸。但你要時刻記住,你已經是容宅的人了。”


    話語雖柔,卻字字敲在雲寄心頭。小姐突然對自己說這些話,大抵還是因為趙護院的事驚了心。寄雲眉頭緊擰,篤定道:“小姐放心,從伯府出來那刻,奴婢便把自己當容家人了,奴婢絕不會做出對不起小姐的事來。”


    容嫣拍了拍她手背。“我知道。我隻想問問前幾日去伯府,你可與湘雨提我去田莊的事了?”


    雲寄突然僵住,瞪著眼睛茫然道:“提,提了。她道您走路看著不穩,我便提您腳傷了……”


    容嫣神情一凝,追問:“可還有其它?”


    “沒有了。”雲寄搖頭,忽而又想起什麽。“倒是那日在琳琅閣,奴婢下樓移馬車時,遇到了伯府後院的呂嬤嬤。她說小姐的簪子落下了,便一路跟著送來,結果還鬧了個烏龍,那簪子不是您的。我們聊了會,東拉西扯無非就是問候小姐起居的事,還問您有沒有宛平的熟人。”


    “那你如何答的?”


    “……應該沒有。”雲寄惴惴道。“小姐,我不知道這話不該提……”


    見她神情惶然,憂心她再多想。容嫣淺笑,安慰道:“無礙,我隻是怕表姐擔心而已。也怪我沒事前與你囑咐。主仆也要磨合不是,日後你若有不清楚的便問楊嬤嬤。”“好了,天晚都累了,都去歇息吧。”說罷,她扯著被躺下了。


    楊嬤嬤挑暗燈花,帶著雲寄退出去了。


    容嫣躺在床上,輾轉無眠。


    原來那日在她琳琅閣窗口看到與雲寄說話的夫人,是徐靜姝的乳母呂嬤嬤。二人向來無甚交集,何況送簪子這種事如何用得上她,怕目的還是在打聽自己吧,為自家主子。


    難不成徐靜姝發現什麽了?


    容嫣想不出答案,翻了個身。然憶起今兒的事,全都是教訓啊。


    對人信任是應該的,但不能一點防備都沒有。有些人是有意,而有些人則是無心。不管是趙護院,還是雲寄,到底都是自己大意了。


    以現在的生活環境,她不可能再如前世那般自如,她得留心著身邊的每一雙眼睛……


    這一夜容嫣睡得並不好,她又夢到了曾經的家人,思念幽深。於是第二日,解決了趙莊頭的事,容嫣突然想要去澹華寺,楊嬤嬤皺眉。


    容嫣笑道:“我是要去求佛,真的是求佛。”


    她是想找份心靈寄托……


    澹華寺雖遠離繁華,卻香火頗旺。知客僧引著容嫣去了大雄寶殿,容嫣燃香叩拜。


    前世奶奶虔誠禮佛,常會給她講些佛理。容嫣不往心裏去,笑她一個接受唯物論哲學的老知識分子竟也崇這些。奶奶總是慈笑道:哲學讓人精神富庶,而佛學則是靈魂上的追求。


    不管懂不懂,穿越這事涉及靈魂,她信了。容嫣祈求佛祖保佑在那邊的父母平安,也希望自己的生活順遂。


    拜過之後,她又帶著楊嬤嬤轉去藏經閣聽塵了大師講經。


    方坐不多時,有位七八歲的小沙彌出現在她身邊,施禮低聲道:“您可是容家小姐?”


    容嫣微微點頭。


    小沙彌咧嘴笑了,眼底浮出兩個小酒窩,純真稚氣。“有位施主道是小姐友人,此刻在上客堂候著,請小姐移步。”


    容嫣納罕,問及姓名,小沙彌扭眉搖頭,隻道是個二十幾歲的高大男子其他再描不出了。


    友人,男子……她似乎猜到是誰了……


    到了上客堂,小沙彌施禮退下。容嫣推門而望,沒有人。她提裙邁入朝次間去,楊嬤嬤隨後掩門。還沒待門扇合攏,便聞容嫣一聲尖叫,嚇得她一個冷顫猛然迴身。


    麵前,容嫣直挺挺地僵住,而她身後,一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的男子貼著她,手裏的一把短刀正架在她脖子上!


    楊嬤嬤驚得暖手“咣”地掉在地上。


    “把門關上!”


    男子低吼。與此同時,寒光閃動,刀朝容嫣的脖子又近了。


    怕傷了小姐楊嬤嬤不敢上前,隻得把門關上。


    “你是誰!你,你想幹什麽!放了我家小姐!”她指著男子道。


    男子沒應,架著容嫣坐在椅子上,單手扯過她胳膊,抽出早已準備好的繩子捆上了。楊嬤嬤幾欲上前,都被他陰冷的目光給嚇了迴去,他握刀的手始終沒離容嫣。


    “你到底是誰?我與你可有仇怨?”容嫣努力平靜問。


    男子冷笑,刀背在她鎖骨的位置拍了拍。“有,仇大著呢!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你看看,看看我像誰?”說著,刀尖指著她頸喉,站在了她麵前。


    容嫣這才看清他真容。方額細眼,兩腮凹陷,一副刁鑽刻薄像。皮膚倒是白細,可全然不似讀書人,眼神流轉帶著刁滑,倒像個市井無賴。不過正是這眼神,看著有點熟——


    “想不起來?那我提醒你!”他唇角挑起抹陰森。“我姓周,名群!”


    周群!


    周莊頭的兒子周群!


    “你,你,你不是被抓了嗎!”楊嬤嬤驚恐道。


    周群目光依舊未離容嫣。見她因驚嚇而臉色蒼白,便覺得十分解氣,刀尖提起她下巴,奸笑道:“我命大啊,審訊的路上逃出來了。那麽多人偏就讓我甩掉了,你說老天是不是眷顧我,引著我來找你啊!”


    “你想做什麽?尋仇嗎?”容嫣鎮定與他對視。


    “我當然要報仇,你害得我傾家蕩產便罷了,還把我和我爹送進大牢,判我二人絞刑?絞刑!你這要趕盡殺絕啊!”他緊咬著牙,眼神毒怨得很不能茹肉噬骨,手上沒控製住劃破了容嫣頸脖皮膚,一條血痕立現。


    楊嬤嬤驚叫上前,周群猛然迴首,惡狠狠地瞪著她。手顫動,刀尖又留了條血痕,楊嬤嬤趕忙刹腳,急得眼淚直流。


    容嫣緊張得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她喉頭一動,安奈著恐懼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要錢!”周群猛然迴首,刀尖戳向她,容嫣驚叫閉上了眼睛。周群順勢捂住她口,壓低聲音嘶啞道:“我要錢,把錢給我!”


    他神經緊繃,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隻能順著。


    容嫣側頭沒睜眼,應聲道:“我給你,都給你。”


    周群僵硬的手撤了些,半晌,冷道了句:“原來你也怕啊!”眼中一絲狡黠閃過,又道:“隻要你把錢給我,我就放你走。”


    容嫣點頭。“但是,你得讓我迴去,不然如何給你拿錢……”


    “容小姐!”周群陰笑,“知道您心思多,當可不能上兩次。”他迴頭看了眼楊嬤嬤,“你去!值錢的,銀票、首飾!統統給我拿來,別想跟我耍花招,我橫豎都是個死不怕再拉上一個。你若是按我說的做了,咱都相安無事。”說著,他又握住容嫣的手,摩挲著,笑容猥瑣。


    “果然是千金小姐,手跟那羊脂膏子似的,又滑又嫩。”他看著楊嬤嬤,威脅道:“你若敢糊弄我少帶一樣東西,我便從這雙手上取!”


    眼看他一根根撥著容嫣的手指,楊嬤嬤心驚肉跳,無措地望向小姐。容嫣眼中凝著深意,也看了她一眼,隨即低頭,目光落向了皓腕上的玉鐲……


    楊嬤嬤瞬間懂了什麽,訥訥點頭,對周群道:“我去,我這就去,千萬別傷我家小姐,我馬上就去。”


    說罷,推門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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