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日月同輝


    林玄嚇了一跳,這也太豪放了吧,趕緊伸手去捂紫燕的眼睛,結果撲了個空。


    紫燕已經捂著臉跑出大門去了。


    王太守也不理會,脫了道袍,光著身子往院子裏走去,嘴裏說道:“少見過怪。”


    他的小徒弟提來一桶冷水,放在門口台階上。


    王太守就那麽赤條條站在院子裏,當著眾人的麵,舉起水桶,胡拉一下,把那桶水從頭上澆了下去。


    雖然是初春天氣,屋外還是很冷的。


    一桶水澆在王太守的身上,林玄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他側頭看向秦艮,秦艮也輕輕咬著牙。


    王太守被那冰水一激,渾身水汽蒸騰,扔掉水桶扯著嗓子叫了一聲:“天道無為,逍遙自在。”


    小徒弟替王太守搽幹身體,給他換了一件幹淨的道袍。


    王太守渾身上下就那一件衣服,還又寬又大,像一件縫了兩個袖筒的床單。


    王太守的身體裹在道袍裏,走起路來,腳下如蜻蜓點水,飄飄然就過來了。


    林玄問道:“太守,你不冷嗎。”


    王太守坐下,任由身後的小童子給他整理頭發,用手搓了搓發紅的臉說道:“心裏不冷,身體自然不冷。”


    林玄看著他凍得發紫的鼻尖,說道:“太守高見。”


    每人喝了幾碗酒,林玄的身體熱了起來,王太守的臉色也恢複正常。


    打這麽一看,皮膚還挺白,剛見時看他臉黑,一定是熏得。


    王太守精神抖擻,侃侃而談,和秦艮說著一些天上地下不著邊際的話。


    林玄聽來聽去,插不上一句,索性自顧喝酒,靜悄悄看著他們二人吹牛打屁。


    漸漸地,他們都有了醉意。


    尤其是王太守,完全陷入了一種忘我的境地,大聲吟誦著他聽不懂的詩句,在院子裏跑來跑去。


    那床單一樣的道袍,如同一個褐色幽靈,忽而飄向東頭,忽而閃到北邊。


    林玄看著這一切,陷入了一種似真似幻情緒中。


    不要說,這種感覺還真挺好,所有的煩惱都一掃而空,唯有眼前這個小天地,任我隨心放縱。


    第二日,林玄睜開眼睛,扶著沉重的腦袋坐了起來。


    秦艮還躺在地踏上,鼻子裏打著唿嚕。


    王太守呢?


    林玄四處看看,這個空空蕩蕩的房間裏,除了他們兩個,哪還有別人。


    院子裏的小草的在冷清的陽光裏,輕輕晃動著腦袋。


    林玄看看如同破廟的房間,心中恍惚,一種與現實的割裂感悠悠然而生。


    他站起身,走出房間。


    腳下飄飄然,如同踩著風。


    抬起頭張開雙臂沐浴著陽光,林玄也輕狂地叫了一聲:“爽。”


    “哈哈哈,林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喝酒不作假。”


    林玄循聲望去,王太守光著身子,麵朝陽光,躺在房頂的瓦片上,曬著太陽。


    “喝酒本就為了逍遙快活,何必要作假?”林玄答道。


    “正是,你比大部分人看得通透。”


    “太守喜歡喝酒?”


    王太守翻了個身,徑直從房頂掉了下來。


    林玄嚇了一跳,往前衝出一步,想揪住他的胳膊。


    結果王太守身形一晃,躲開了他的手,穩穩落在了地上。手裏的道袍也套在了身上。


    林玄吃驚,王太守輕功如此了得,不自覺叫了一聲:“好身手。”


    王太守也看向他,“公子功夫也不一般啊,迅捷如風,有空切磋切磋。”


    林玄大喜,好久沒有活動筋骨,盡玩腦子了,抱拳說道:“擇日不如撞日,就在這裏比劃比劃,如何?”


    “哈哈哈,少俠,接招吧。”王太守腳下輕輕一點,身體就往林玄直衝了過來。


    林玄還在琢磨這句話怎麽這麽耳熟,好像哪裏聽過,就見一個褐色的大黑影往自己撲了過來。


    林玄也不躲避,腳下生根,身體前傾,舉起右手往哪個影子拍出一掌。


    那個影子微微一滯,順著林玄的掌風滑向側方。


    林玄驚歎,咦,這移動路線不合邏輯啊,沒有著力點,他是如何轉向的?


    王太守躲開林玄掌風,心裏也是一驚。


    不要看這輕輕推出的一掌,裏麵夾雜著凜冽的霸氣,雖然他隻用了很小的氣力,但這股霸氣已經可以輕易將一個普通人擊飛。


    王太守腳尖輕點,在空中轉了個身,滑向林玄側方,變掌為刀,砍向林玄的肋骨。


    林玄腰下一股寒意襲來,也不躲避,伸出左手迎了上去。


    雙掌相對,轟隆一聲,林玄腳下的地磚碎裂開來,雙腳入地三寸,太守的身體往後飛出去足足十米,輕輕落在了地上。


    王令之背過手,輕輕揉搓著,大笑著說:“少年公子,竟有這般修為,我王令之想羨慕都羨慕不來啊。”


    說完,滿臉欣慰的看著林玄的白淨的臉。


    林玄感受到一股溫熱的目光籠罩了過來,包住自己,急忙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忽然,他感到這股目光似乎帶著某種洞穿靈魂的力量,讓他的心裏萌生一種奇特的念頭。


    自責,惶恐,就像小時候犯了錯坐在家裏等爸爸下班。


    總之一句話,他想跪下叫爹。


    猛然間,他醒悟了,王太守那溫熱的目光不是對他的欣賞,是對他的心裏攻擊。


    林玄臉頰一熱,看來自作多情這個毛病得改了,不然很容易被人當著弱點來攻擊。


    林玄調整好唿吸,抬頭迎上了王令之的目光。


    刹那間,他眉頭一緊,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眼前的房屋開始傾斜,他的身體也不自覺的偏向了一邊。


    一個巴掌拖住了他的身體,耳邊傳來王太守溫和的聲音:“好啦好啦,哈哈哈。”


    不大功夫,林玄意識恢複了正常,頭也不暈了,恭恭敬敬給王令之行禮道:“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林玄今日孟浪了。”


    “哈哈哈,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秒道之行也。年輕人嘛,孟浪怕什麽。”


    “太守過獎了,敢問你最後那招是什麽?”林玄問道。


    王太守又看了他一眼,林玄慌忙低頭,擔心又被他暗算。


    王太守說:“隨便他叫什麽名字好了,那不重要。”


    “我還以為叫跪下叫爹。”林玄自言自語說道,依然心有餘悸。


    “跪下叫爹?”王太守大笑起來,“倒是貼切,以後就叫這個名字了。”


    “你這這種功法我還從沒聽人說過,看一眼就中招,很邪門啊。”


    “沒那麽玄乎,不過是心裏引導而已,我從小學習吐納導氣,這種心機之術是我在悟道的過程中偶然悟得,沒什麽稀奇,很多修煉之人都會,隻是沒我這麽精通而已。”


    王太守說起話來很是客觀,不偏不倚,林玄很是喜歡。


    林玄說:“剛才被太守一招製服,我甘拜下風。”


    “哈哈哈,不要謙虛,你年紀輕輕就有那麽好的根骨,天生一塊武料,硬拚,我還真不是你的對手。”


    “太守過獎了,你那招跪下叫爹才是真的厲害,不知不覺間就能讓人失去戰鬥力。”林玄恭維道。


    “想學嗎?”


    林玄等的就是這句話,激動的說:“太守願意教我嗎?”


    “不願意。”


    林玄皺了皺眉,看著一臉得意的王令之,牙根有些發癢,這個人說話,歸根結底還是令人反感的。


    太守說:“這招不可輕易外傳。”


    這時,屋裏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我跟他認識這麽久,他都不願意教給我,別說你了。”


    秦艮打著哈欠,從黑暗的房簷下走出來,站在刺眼的陽光裏,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


    “你啊。”王令之揮舞著大袖子,笑著說:“一心隻往前眼裏鑽,拉都拉不迴來,學不了我這招跪下,跪下什麽來著。”


    “跪下叫爹。”


    “對,跪下叫爹,你就別費那功夫了。”王令之說道。


    “兩者有衝突嗎?”秦艮抬起頭,手搭在後勃頸上,使勁扭著脖子說道。


    王令之背著手,踱了兩步走到林玄麵前,背對秦艮說:“你牽掛自己的錢財,心裏永遠放不下,不灑脫,心有掛礙不能開悟。這位小兄弟林玄或許是個可造之材。”


    “你願意教我了?”林玄急急說道。


    王令之輕笑一聲又走到別處,背對他說:“看天意吧。”


    “什麽意思,怎麽看?”林玄問道。


    秦艮用胳膊碰碰他,輕聲說:“意思是看你表現。”


    林玄皺皺眉,明說不就得了,幹嘛故作深沉,這個王太守,說話的樣子真是越來越下頭了。


    “王太守。”秦艮叫到:“我給你帶了件禮物。”


    “哦。”王令之猛然轉迴身體,眼睛四處亂看,尋找秦艮所說的禮物。“在哪裏?在哪裏?”


    秦艮變戲法般從身後取出一個精致的木頭盒子。


    林玄看了看秦艮身後。


    好家夥,挺能藏啊,跟了你一路都沒發現,藏哪了這是。


    秦艮雙手托著木盒,遞給王令之。


    林玄一眼就看出那是田金蓖送給他琉璃球的盒子。


    嘴角微翹,在心裏笑笑。


    有了我的琉璃爵,這個小破球不香了吧。


    王令之瞪著眼,打開了盒子。


    透明的琉璃球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著刺眼的光。


    王令之怔怔看著,嘴巴微微張開。


    秦艮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麵帶得意的微笑,歪著頭等著著王令之的誇讚。


    許久,王令之眉頭一揚,說道:“哪裏來的?”


    “西域客商進貢。”秦艮不假思索的說道。


    “巧了。”


    “什麽巧了?”。


    “我也有個琉璃球,來自東瀛,還比這個大。”王令之一麵說著,一麵讓小徒弟去取。


    林玄也是疑惑不解,這年頭,琉璃製品這麽普及了嗎。


    秦艮張張嘴,帶著滿臉失望說:“我還以為我這是天下獨一份兒呢。”


    小童拿來了那個琉璃球,顏色質地果然和秦艮的一模一樣,隻是大了好多。


    林玄打眼一看,心裏都笑出了聲。


    好家夥,田金蓖把我那琉璃鎮紙的剩餘價值壓榨到了極致啊,物盡其用一點不浪費。


    秦艮摸摸腦袋,“這,這也太巧了。”


    王令之拍著手大笑起來,“天意啊,天意。”


    “怎們說?”


    “這是吉兆,大吉兆,你看看。”王令之拉著秦艮和林玄看那對琉璃球,“你們說,這像什麽?”


    二人搖頭。


    王令之跳了起來,激動的說:“像不像太陽和月亮,這叫日月同輝。”


    二人哦了一聲,一起點點頭。


    照這麽說,確實有點那個意思。


    “哈哈哈,吉兆啊,征象啊,我可能就要羽化飛升了。”王令之滿院子亂跑,嘴裏大叫著。


    林玄真想說出實情,勸他冷靜點。


    如果兩個玻璃球就能讓你登天,那我林玄可以徒手搓出一個天堂。


    “王太守,你這琉璃球是哪裏來的?”林玄問道。


    “田金蓖送我的。”王太守直截了當的說。又喚那童子道:“去請田金蓖過來,我讓他看件奇事。”


    那童子領命而去。


    秦艮有些失落,輕聲說:“恭喜王太守了,這可真是天意。”


    “可不是嗎,你想啊,兩個琉璃球,一個來自東瀛,一個來自西域,他們經過長途跋涉,曆經千難萬險,終於來到了我大晉。最終,他們匯集到了我這個小小的院子裏。你說,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這不是天意還能是什麽。”


    王令之說得激動,眼中閃著明亮的光芒。


    好一出腦補大戲,等下田金蓖來了,我看你怎麽說。


    秦艮看看大球,又看看小球,一股屈辱感湧上心頭。


    田金蓖跟在童子身後,邁著細如麻杆的腿走進了後院。


    當他看到林玄和秦艮的時候,明顯吃了一驚,愣在原地。


    王令之奔過去拉住他的手,引著他跑了過來:“來來來,你看。”指著兩個琉璃球個給他看。


    田金蓖看看琉璃球,又抬頭看看秦艮。


    秦艮背過臉,不與她對視。


    王令之叫喊著:“怎麽樣?你說巧不巧,天意難違,日月同輝啊。”


    田金蓖不知道他胡言亂語些什麽,皺著眉頭對秦艮說:“秦縣令,你這是什麽意思?”


    秦艮自知理虧,不言不語。


    王令之拽著田金蓖繼續說:“我如果羽化而去了,公事還要煩勞你多費費心,給朝廷的表文一定要寫清楚我王令之得道成仙的經過。”


    田金蓖拱拱手,算是答應了。


    王令之指著小琉璃球問田金蓖,“你可知道,這個琉璃球是哪來的嗎?”說完,他揮舞著手臂,急切的等著田金蓖迴話,然後給他一個勁爆的答案。


    “是我送給秦艮的。”田金蓖看著秦艮的後腦勺說道。


    王令之的手停在空中,看了看田金蓖,又呆呆盯著那對琉璃球,一言不發。


    許久,王令之耷拉著腦袋說了一句,“這就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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