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婚宴


    二人換好衣服,相互打量一番,都是貴族公子的模樣。


    劉慈氣宇軒昂,渾身散發著陽剛之美。


    紫燕年長幾歲,此時卻如弱冠少年,英姿颯爽。


    鬧了一陣,二人上路,擔心被追兵發現,不敢走官道,隻能沿河而行。


    來到一片農莊,見一老者在低頭勞作。


    劉慈走上前去,向老者行了一禮,“老伯你好。”


    那老者聽見有人說話,慢慢直起腰,眯著眼看向劉慈,半晌,才看清說話之。


    見對方穿著一身華貴的衣服,老者慌忙扔掉鋤頭躬身迴禮,顫聲答道:“鄉野村夫,不敢受貴公子如此大禮。”


    劉慈扶起老者:“不必多禮,我隻想打聽個事。”


    “公子盡管問就是了,老拙聽著。”那老者顫顫巍巍,弓腰低頭說道。


    劉慈隻好直起腰杆說話,否則那老者就要把頭埋進田地裏去了。


    “請問附近是不是有個林氏莊園?”


    “迴稟公子,這裏就是林氏莊園。”老者答道。


    劉慈抬眼張望,四處都是破舊低矮的土坯房屋,沒有一個像樣的建築。


    “莊園的主人在何處?”利息問道。


    老者明顯一愣,輕聲詢問到:“你說的可是林氏族長?”


    “正是。”劉慈趕忙糾正。


    老者舉起幹枯的手臂,往前一指,“在林家塢,往那邊走上二裏地,也就到了。”


    謝過老人,二人繼續趕路。


    來到一處山坳,坳口高牆橫立,隻留一扇大門進出。


    大門之外是一片打穀場,處處張燈結彩,幾十個身穿粗布的下人忙著擺桌上菜。


    顯然,這裏就是林家塢了。


    “終於可以飽餐一頓。”劉慈拉著紫燕,向著塢堡大門走去。


    門口立著幾人,為首是個中年男子,身著錦衣,向每一位前來賀喜的客人鞠躬行禮,熱情寒暄。


    來客禮畢,報上自己的禮品數量,指揮自己的仆從抬起箱子,昂首闊步走進塢堡大門。


    自然有人記錄在冊。


    那中年男子笑容可掬,迎來送往,動作不緊不慢優雅從容。


    劉慈排在一眾來客後麵,等著進入塢堡。


    紫燕輕輕拉著他的衣袖,神情緊張,“人家都帶了禮物,我們兩手空空,怎麽辦?”


    “我們的禮物是最重的。”劉慈自信滿滿。


    輪到自己了,劉慈向那個滿臉笑意的中年人抱拳鞠了一躬,朗聲說了句“恭喜恭喜”。說完就拉著紫燕往大門走去。


    中年人表情微凝,迴頭掃了眼身後仆從。


    幾仆人立馬會意,走過去站在劉慈身前。


    劉慈不好直接往裏麵闖了。


    “敢問公子高姓?”中年人依然一團和氣。


    邵紫燕猛然拉了把劉慈。


    劉慈知道她的意思,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


    劉慈滿臉堆笑,躬身說道:“本人姓林名玄,今日林氏嫁女,特來拜賀。”


    聽到他的名字,圍觀之人都是一驚。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著劉慈,微笑說道:“本地林氏隻有我們一家,未曾聽說還有其他外支,不知閣下從何而來。”


    “關中,林氏。”劉慈昂首而答,報出了自己前世籍貫。


    中年人略一思索,笑道:“鄙人孤陋寡聞,不知道關中還有林氏旁支。”


    劉慈哈哈笑著說:“我也不知道這裏還有一支林氏餘脈,今日路過此地,聽聞本地林氏嫁女,特來奉上厚禮。”


    那中年人見林玄孑然一身,身無長物,隻帶了一個清秀的仆從,問道:“禮在何處,我替公子造冊登記。”


    林玄爽朗大笑,“等我見了族長,定當親自奉上。”


    中年人也沒見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願失了林氏麵子,抱拳說道;“外支林氏,不忘尊親,感激涕零,在下失禮,萬勿見怪,請進請進。”一揮手,那幾個仆從退到一旁。


    林玄迴禮,闊步走進林氏塢堡。


    這塢堡內部別有一番天地。中間一個寬敞的庭院,所以房屋建在四周,不是很高大,但也不寒酸,樸素而莊重。


    庭院裏,一群總角孩童在肆意奔跑,幾個穿著華麗服飾老婦指揮著仆人來迴奔忙。


    奇怪的是,不見任何成年男子。


    庭院最深處,一間開闊的大堂麵對塢堡大門。


    大堂裏擺放著數排案幾,一人一案,坐滿了人。


    大堂上首之位,坐著一位滿麵慈祥的老者,正在向前來賀喜之人迴禮致敬。


    老者下手左邊的空著一桌。


    一個灰衣仆從跟在林玄身後,“林公子,這邊請。”引著他往大堂走去。


    “很好,很好。”林玄答非所問,左顧右盼踱步而行,跟著他走進大廳,坐在了後排一個不起眼的位子。


    幾道目光射過來,在他身上來迴打量。


    林玄也迴望過去。


    那幾人收迴目光,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此時,那灰衣仆人已經悄悄走到了老者身邊,輕聲說了幾句。


    那老者慢慢抬頭,看向林玄。


    林玄隻覺額頭一緊,似乎一股炙熱的光照向自己。他慌忙低頭,調整思緒,定了定神,抬頭看向老者,迴以最禮貌的微笑。


    老者應付完周邊人的奉承,緩緩起身,往林玄走來。


    林玄長身而起,一躬到底,給老者行了一個大禮。


    那老者微笑看著林玄,扶他起身。


    林玄攥著老者軟綿綿的手,心裏一陣恍惚,如同迴到了前世。過世的爺爺也喜歡拉著他的手,爺爺的手也是同樣的溫暖,同樣的柔軟。


    一瞬間,林玄似乎找到了家的感覺,不再如飄零的樹葉般無依無靠了。


    “我是林氏族長,林守製。”


    耳朵裏飄來老者慈祥的聲音,林玄深唿一口氣,說道:“恭賀族長大人,關中林玄,特來賀喜。”


    “林玄?”老者身矮,微微仰著脖子看著他,輕拍他的肩膀說:“外侄目光如炬,氣度不凡。”


    林玄心裏有些發虛,躲開老者的目光,說道:“族長大人,外侄有大禮相贈,能否借一步說話。”


    族長沒有接話,看著林玄的眼睛問道:“敢問外侄族中何人為族長?現居何地啊?”


    林玄呆住了。


    這讓我怎麽迴答,報上前世的家庭住址嗎?


    林玄瞠目結舌萬分尷尬之時,大廳之外,一個聲音忽然響起:“林老族長,恭喜恭喜啊,林氏嫁女,嫁的還是隔壁縣令的親家,這可是我們河東郡的大事,我田苜梳不來都不行啊。”聲如洪鍾,中氣十足。


    林玄一驚。


    田苜梳?黑頭山賊說去找田氏族長,不會就是這位吧?


    林玄微微側頭望過去,那人長得五大三粗,須髯垂胸,正滿麵春風看向他們。


    林族長趕忙堆起一臉笑容,拋下林玄,出門降階相迎,“田族長,好久不見啊。貴客忽至,晚生蓬蓽生輝。”


    “哈哈哈,俗事纏身,晚到一步,諸位不要見怪。”


    田苜梳笑著迎上林族長,沒有多看林玄一眼。


    林族長說道:“豈敢豈敢,田族長家大業大,事務繁忙。”


    二人手拉著手,拾階而上,眾人起身行禮。


    眾目睽睽之下,田族長盯著房梁步入堂中,在林族長的牽引下,坐在了客座第一位,也就是主位下手左邊的位置。


    田族長坐下之後,眾人落座。


    “林族長小女去年方才及笄,怎麽忽然就要出閣了?”


    林族長淡然一笑,說道:“姻緣到了,自然要出嫁,總不能窩在閨中。”


    “早就聽說令嬡才貌雙全,本想托人做媒,與犬子結為連理,豈不是一樁美事。”田族長雙手撐在案幾之上,揚起下巴說,“下手晚了,看來時運不濟,甚是遺憾啊。”


    林族長眉頭一皺,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隨即笑道:“田族長說笑了,令郎貴為河東郡承,我林氏隻是本地末等庶族,實在高攀不起。”


    “哈哈哈,哪裏哪裏,”田族長一臉得意。


    林族長坐迴自己的位子,與眾人寒暄了幾句,便招唿立在身後的幾個婦人上菜開席。


    酒過三巡,堂內在座之人,紛紛起身給田族長敬酒,卻把林族長晾在了一邊。


    林族長坐在上首,看著吵鬧的大廳,微笑不語。


    獨自飲了幾杯,招唿方才站在門迎客中年男子上前,小聲叮囑了幾句。


    那中年男子唯唯諾諾,點頭領命,繞過眾人,坐到了林玄旁邊。


    林玄不知何意,端起酒敬了一杯,說道:“閣下怎麽稱唿?”


    “鄙人林恭儉,族長的侄兒。”


    “哦,既是同宗,倒也分外親切,來,我們多飲幾杯。”


    林恭儉皮笑肉不笑,喝了杯中酒,對著林玄耳朵輕聲言道:“族長吩咐了,如果閣下真是同宗,餐後後堂敘話,如果隻是來蹭些吃食,放心吃喝便是,我們不會為難。”


    林玄瞟了眼似笑非笑的林恭儉,說道:“餐後定會找族長說話,我有要事相告。”


    林玄多喝了幾杯,酒勁有些上頭,拍著身旁的林恭儉說道:“在座這些都是什麽人啊?怎麽都圍著那個姓田的?沒幾個人給我們族長敬酒。”


    林恭儉微微側目,望著林玄輕聲答道:“請注意你的言辭,小心說話,在座可都是本地名門望族,田族長是我們的魁首。”


    忽然,廳堂中飄來一個高亢的聲音:“後排那位,你是誰家郎君?我怎麽從未見過。”


    林玄放眼望去,說話的正是喧賓奪主的田族長。


    滿大堂的人都看向自己。


    林玄不緊不慢,站起身說:“在下林玄。”


    田苜梳滿臉疑惑,轉頭問林族長:“你們林家不就剩一個林恭儉了嗎,哪來的一個林玄?”


    “外族遠親,平時沒有聯係。”


    田苜梳又問林玄,“家居何地啊?”


    “關中。”


    “關中?魏地啊?怪不得從沒聽說過。族中可有人為官?”田苜梳倒也客氣。


    林玄不卑不亢,答道:“家中無人為官。”


    “家中田畝幾何?”田苜梳繼續問。


    林玄仰頭說:“無家無田。”又補充道:“在下追隨先人衣冠,南渡至此,尋根問祖。”


    “哈哈哈,原來是逃難至此的北傖兒。”


    大廳忽然變得異常安靜。


    “田族長言重了,他是我林氏遠房親戚,特來參加婚宴。”林族長放下酒杯,淡淡說道。


    “無妨,誰家沒幾門窮親戚呢。”田苜梳爽朗大笑。


    大堂之中,有人跟著縱聲大笑,有人沉默不語。


    林恭儉微微低著頭,臉上帶著招牌似的微笑。隻是站在身邊的林玄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脖子都紅透了。


    見眾人笑夠了,田苜梳對林族長說:“你家女婿打扮好了沒有,出來與我們喝酒。”


    林族長端坐榻上,向眾人點頭會意,對身邊的婦人說:“去把杜公子喚出來,與眾人敬酒。”


    林玄靜靜坐著,慚愧至極。


    自己無錢無勢,還是個朝廷通緝的要犯,本想搭救本家人的性命,卻被外人如此羞辱,就連族長都被羞辱了一番。


    無地自容啊。


    林玄低著頭,一杯一杯喝著悶酒。


    林恭儉也借故走開了,躲到了人群裏麵。


    紫燕咬著嘴唇,給林玄倒著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人群一陣騷動,林玄無心理會。


    “久仰杜公子威名,鄙人田苜梳,特來為公子賀喜。”田苜忽然換上和藹可親的語氣。


    “田族長安好,晚生有禮了。”一個沙啞的聲音說。


    “鄙人誠惶誠恐,不敢受公子大禮。我與你舅父有曾有一麵之緣,敢問舅父身體無恙?”


    “還好。”


    “近來忙於俗務,未曾親自拜會,實在慚愧。有些事情還要麻煩舅父,拖請公子通報一聲,鄙人定當厚謝。”


    “咳咳,好說好說,餐後找我詳談。”


    這個聲音為何如此熟悉?


    林玄猛然驚覺,這不就是那個調戲民女的白麵男子的聲音嗎。


    抬頭一看,正是那人。


    這還了得,這種人怎麽能做我們林家女婿,必須當眾揭穿他的醜惡嘴臉,不能讓林家人跳進火坑。


    林玄猛然起身,朝那個白麵男子了走過去。


    那人也看到了氣勢洶洶的林玄,臉色為之一變。


    隨即,白麵男滿臉堆笑,衝著林玄說道:“公子別來無恙啊?換了身衣服,差點沒認出來,此地山匪猖狂,錦衣出行,小心為上。”


    林玄一怔,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他認出了林玄就是打劫他的蒙麵山匪,因為林玄身上衣服本來是他的。


    一個強搶民女,一個攔路劫掠。


    兩人互相握著對方的把柄,靜靜注視著對方。


    林玄心道,如果當眾揭穿他,他倒打一耙怎麽辦?


    人生地不熟,自己可能就無法脫身了。傷敵一千,自損一千的事情做不得。


    林玄輕輕拱手,看著他的眼睛,笑道:“林玄謹記杜公子教誨,剛剛分別又再次相會,你我緣分不淺啊。”


    “林公子,你我既然結為姻親,以後還望多多成人之美,少管無關之事。”


    “我林氏家風甚嚴,容不得半點汙垢沾染,以後若有得罪你的地方,還望杜公子海涵。”林玄反唇相譏。


    眾人聽著二人的對話,雲裏霧裏不知在說些什麽。


    田苜梳見他們似乎是舊相識,忙忙起身說道:“二位公子,原來你們早就認識啊,在下失禮了。”說完,對著林玄深深鞠了一躬。


    “林公子是我故交,情同手足。”白麵男子看著林玄說道。


    田苜梳繼續恭維林玄,“林公子,老朽昏聵,有眼無珠,失敬失敬。”


    “我們林氏可不敢受你如此大禮。”林玄梗著脖子說。


    “哪裏的話,林氏家大業大,與我田氏同為本地砥柱,今日聘得乘龍快婿,理應受我一拜。”田苜梳說完,又對主位之上的林氏族長行了一禮。


    林族長慌忙欠身迴禮,“田族長說笑了,外侄年輕氣盛,言語耿直,請勿見怪。”


    “年輕好啊,杜公子林公子都是青年才俊,將來我們這幫老家夥還指望他們養老呢。”田苜梳打著哈哈笑道。


    林玄不依不饒,“貴公子可是郡丞,怎麽會指望我們這些窮親戚給你養老?”


    田苜梳老臉一紅,笑著說道:“瞧你說的,我家也有窮親戚,誰家沒有呢?貴為杜公子,家門中定然也是有幾個的。”


    “我家沒有。”杜公子硬生生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田苜梳掏出一片白色方巾,擦了擦額頭滾落的汗珠。


    林族長慢吞吞起身,走過來打圓場,說了幾句場麵話,讓大家繼續吃酒。


    杜公子拉林玄坐在自己旁邊,二人心照不宣猜拳吃酒,假裝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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