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往村子裏去, 兩旁的建築物逐漸低矮起來。進了村道,入眼皆是三四層樓的樓房, 還有一些造成了小別墅的款式。


    三家村經商做小買賣的人多,經濟寬裕,便舍得在房子上費心思,還有點攀比之風。


    倒是許家在村裏的房子依舊是老式的二層洋樓, 一家家戶口遷了出去,之前留下的房子可以住卻不能改造,許家人也沒有想改的念頭, 三五年都未必能迴來一趟。


    村子裏頭已經很熱鬧,明天才是正日子,不過席麵從昨天就開始辦, 昨天請的是幫忙的左鄰右舍。今天是暖壽,子孫請人用糯米粉做成魚、百合、壽桃等花圓子供奉,再請上各家親戚來吃酒,明天則是親朋故交齊聚一堂。


    “外婆。”西西乳燕歸巢似的撲向秦慧如。


    秦慧如愛憐的摸著她的臉, 噓寒問暖。


    南南北北也走過去, 笑盈盈喚人。


    十幾米外,正在跟許再春說話的許向華聞聲抬頭看過去, 臉上笑意更濃。


    許再春看了一眼笑, “三個孩子都長這麽高了。”


    許向華也笑,“現在小孩子營養好, 可不像我們那會兒沒得吃沒得喝。”


    想起以前過的那日子, 再看現在, 許再春不禁唏噓。家裏的皮鞋廠經營的不錯,他們全家都搬到了市裏頭生活,大孫子送到國外上大學,小孫女年紀一到也準備送出去。現在有點家底的人家都喜歡把孩子送到歐美讀大學鍍一層金。


    這樣的日子擱三十年前許再春想都想不到,他有今天,少不了許向華的提拔。


    三胞胎伯伯叔叔伯娘嬸娘哥哥姐姐的叫了一通,麵含微笑,乖巧無比,換來一通誇讚。


    看差不多了,許清嘉便道,“你們忙,我們先去看看奶奶。”


    老太太身子還算健朗,就是耳朵不大好了,她老人家還不喜歡戴助聽器,覺得不舒服。大家也就沒勸著,活到這把年紀,當然是怎麽舒服怎麽來,他們說話大點聲便是。


    這會兒西西三兄妹正揚著聲跟老太太說今天去博物館參觀了。


    “一堆破罐子有什麽好看的。”老太太可不懂古董不古董的,覺得就是一些老物件兒,還老貴老貴的,也不知道那些人怎麽想的。


    北北嘻嘻哈哈,“破罐子不值錢,但那是外公辛辛苦苦收集迴來的,咱們得給外公點麵子。”


    老太太一樂,嗔怪,“淘氣鬼。”摸摸臉拍拍胳膊,“哎呦,瘦了瘦了,騎馬很辛苦的,你注意點,特別要注意安全。”


    老太太見過小曾孫騎馬,連人帶馬跳過了一道柵欄,嚇死了人,老四和嘉嘉也是的,讓孩子學什麽不好居然去學馬。


    北北點頭,“阿太,我防護措施做得特別好。”又樂嗬樂嗬道,“我沒瘦,還胖了,比元旦迴來的時候胖了三斤來著。”聖誕假期,三胞胎都迴來了。


    “胖了好,胖了好。”老太太笑眯了眼。


    堂屋裏頭熱熱鬧鬧的,久別重逢,有的是話題能聊,一大家子難得才能聚得這麽齊全,許家子子孫孫加起來四十來個,分散在各地。


    許芬芳一家在省城生活,周如飛則在英國工作。


    許家武、許家全兄弟兩家定居在鵬城。


    許家雙一家在滬市。


    許家磊八年前調到了西北一個貧困縣曆練,半年後寧燕妮帶著孩子也過去了。


    許清嘉在蘇省一待就是六年,看情況還得再待上好幾年。


    許家陽在張家口空軍基地。


    小一輩裏像是元寶以及三胞胎都在國外,其他兄弟姐妹裏肯定還有不少要出去讀書,像是許家武的女兒許靜好,小姑娘在讀高二,已經在為申請國外大學準備。


    等這一輩長大了出去了,以後想再聚得這麽齊齊整整,隻會越來越難。


    陪著長輩說了會兒,西西他們就出去玩了。


    “小蘿卜頭們都長成大姑娘小夥子了,”邱燕笑歎一聲,“我們都老了。”


    許清嘉笑,“你服老我可不服老,我還年輕著呢。”


    邱燕瞅瞅她的臉,“你是不是吃唐僧肉了。”明明是同齡人,可瞧著差了好幾歲。”不是她自誇,她在同齡人也算顯年輕的,可得看看跟誰比。


    許清嘉莞然,“心態好自然不老,我可不像你天天把老不老的掛在嘴上,我每天醒來對著鏡子就對自己說,永遠十八歲。”


    邱燕噗嗤一聲樂了,“那我以後每天早上也得對著鏡子厚臉皮一迴。”


    說得許清嘉也樂了。


    正說著話,一位有點眼熟的婦人快步走過來,“雙子家的,你婆婆來了。”


    邱燕一愣,婆婆這個詞,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過陌生。


    許清嘉微微一眯眼,劉紅珍來了,她來幹嘛?


    劉紅珍不是一個人來的,跟她一起來的還有她後來生的兒子陳鵬鵬,至於陳麻子,早就死了,陳麻子比劉紅珍還大了好幾歲,年輕的時候為了兒子拚了命的幹活,年紀一大,什麽毛病都上來了,又舍不得花錢看病,剛過六十歲就去了。


    幸好那時候陳鵬鵬也大了,雖然比普通人笨了點,勝在有一把子力氣願意幹活,村上和本家都發善心照顧點,娘兒倆日子倒是能過。


    到了村外頭,劉紅珍讓兒子坐在樹下等她,阿武他們應該不樂意看見這個弟弟。


    “你在這兒剝花生吃,別亂走,誰叫你都別走,媽馬上迴來。”劉紅珍再三叮囑。


    陳鵬鵬抓著花生憨憨地點頭。


    劉紅珍拍拍他的胳膊,拎著袋子慢吞吞的繼續往前走。兒子傻了點,但是很聽話。


    望著滿頭白發,背都彎了的劉紅珍,許家武心裏發堵,眉頭也皺起來。


    劉紅珍心裏一慌,“我就是來看看,我就想來看看,看看你們。” 聽說他們孩子都不小了,可她一眼都沒瞧過,別說孩子了,就是全子,她都二十年沒見了。


    阿武和雙子還是五年前見過一麵,給阿文辦身後事的時候見了一麵,但是全子沒來,她知道這孩子不肯原諒她。


    是她對不起三個孩子,尤其對不起全子,他們不想見她,她就不去打擾他們。


    可她得了病,治不好的病,沒多少日子了,她就想最後再看一眼三個兒子看看孫子孫女,走了也能閉上眼。


    所以一打聽到老太太要過壽,她安頓好家裏就來了,這麽重要的日子,阿武他們應該會來吧。


    他們果然來了,劉紅珍眼神用力的落在許家武和旁邊的許靜好臉上,神情裏有壓不住的激動,都長這麽大了,長得可真漂亮。


    許家武心裏頭更堵,他想說有什麽好看的,可看著老弱的劉紅珍,到底開不了這個口。尤其是當著女兒的麵,這丫頭好奇心重,也跑來湊熱鬧了。


    這時候許家雙已經聞訊趕來。


    劉紅珍眼前一亮,往他身後看了看,空蕩蕩的,眼裏的光不由得黯淡幾分。


    “你走吧,今天是奶奶大喜的日子,別掃了老人家的興致。”許家雙平靜道。


    劉紅珍嘴角發顫,“我看一眼就走,就看一眼,看完了我馬上走,全子和孩子們來了嗎?”


    許家雙抿緊了唇,他來的路上遇見許家全了,小弟冷著一張臉往迴走。三兄弟裏最不能釋懷的就是他,他們對劉紅珍有怨恨,怨她偏心無情,怨她試圖毒害祖母和四叔一家,怨她讓他們無顏在家鄉立足隻能背井離鄉……但是他們所受的都及不上許家全。


    他是眾兄弟裏最依賴母親的,然而全心全意依賴的母親卻在他被毒打被虐待時選擇了袖手旁觀,這對一個孩子造成的傷害,永生難忘。


    至今全子身上還殘留著當年留下的傷疤,性格裏還有些孤僻自卑,讓他怎麽釋懷。


    許家雙看著劉紅珍的眼睛,“全子不會想見你,他們一家很好。”


    許家全不愛跟人打交道,別人交際應酬的時間他都在工作,技術越來越好,已經是汽修店的大師傅了,在三哥的汽修店裏還有股份。


    弟媳婦溫倩倩性子有些要強,兩口子正好互補,家裏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侄子敬安調皮了點,大體上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劉紅珍的出現隻會讓全子想起過往的陰影。


    許家武也低聲道,“你別打擾他了。”


    劉紅珍臉色白了白。


    許清嘉和邱燕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般類似於對峙的一幕。


    “媽,二姑。”小敬理不知道打哪兒躥了出來,13歲的大男孩壓低了聲音好奇地問邱燕,“媽,他們說那是我奶奶?”


    “二姑,真的嗎?”許家全的兒子許敬安突然冒了出來,他比敬理大了三歲,正處於變聲期,聲音啞啞的。


    雖然邱燕沒見過劉紅珍,但是觀周圍人反應,應該是真的吧,這位婆婆做的事,邱燕知道的七七八八,一時還真不好迴答。


    “敬安,你爸媽呢?”許清嘉問。


    許敬安撓了撓頭,“不知道啊,我去找找看。”說著一溜煙奔了出去。


    邱燕鬆一口氣自家兒子就好打發了,瞪一眼,“小孩子家家問這麽多幹嘛!”


    許敬理不服氣的切了一聲。


    “小理。”許家雙喚了一聲。


    許敬理立馬跑了過去。


    邱燕猶豫了下,也跟了上去。


    劉紅珍一雙眼貪婪看著許敬理。


    許敬理腳步一頓,下意識往許家雙那蹭了蹭,“爸。”


    劉紅珍眼圈發紅,雙手微微顫抖,這是她孫子,長得多俊俏,像他爸媽,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許家雙輕輕吐出一口氣,“孩子你都看到了,我送你出去吧。”


    許敬理愕然,這不是奶奶嗎?小時候他也問過他爺爺奶奶在哪兒,爸說,爺爺很早就去世了,奶奶改嫁去了外地。


    他忽然覺得可能不隻是改嫁那麽簡單,要不然他爸會什麽會這麽,這麽冷淡。爸爸明明對外公外婆很孝順的。


    劉紅珍嘴角張了又張,夾雜著哀求的視線從許家雙臉上又移到許家武臉上,然後又移到許家雙臉上,來迴繞了兩圈之後,最後深深的各看了許敬理和許靜好一眼,似乎想把他們的模樣銘記在心裏,她吸了吸鼻子,訥訥的說了一聲,“不用,我自己走,我還能走。”


    說著話,她放下小腿高的口袋,小心翼翼道,“自家種的番薯玉米,挺甜的,還有一些幹貨,給你們嚐嚐。”惟恐他們拒絕似的,她轉身就走,腳步盡可能的邁大,不過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邁得再大也顯得慢吞吞的。


    走的時候,劉紅珍還在不甘心的張望著四周,希望能看到許家全,隻要看一眼就夠了,可沒有,她什麽都沒看到。


    突然,背後傳來腳步聲。


    許家雙和許家武兄弟兩出現在劉紅珍麵前,劉紅珍眼神驟亮,很快又黯淡下來,她看見兄弟二人手裏各拿著一疊紅豔豔的現金。


    “我不是來要錢的,我不要錢。”劉紅珍擺著手。


    兄弟倆卻是不由分說地把錢塞進她兜裏,“你收好,別掉了。”


    為什麽給錢,也許是為了那袋東西,也許是為了年幼時在她那汲取的到一絲母愛,也有可能是想維護在孩子們麵前的形象……說不清楚了。他們隻知道給了錢,心安一些。


    劉紅珍來了,劉紅珍又走了。


    除了許家武和許家雙梁家和她接觸了下,其他許家人都當這個人從來沒出現過,許家全亦然。


    長輩們淡定從容,小輩們卻是百爪撓心,很是納悶其中內幕,尤其是大房幾個孩子,不敢問自家長輩,但是可以去打聽啊。


    好些老人都想起了三十年前的舊事,私下裏議論紛紛。


    “這劉紅珍都老成這樣了,看來這些年過得不咋地。”


    “攤上個傻兒子,能好嗎?都是她自己造的。”


    “可不是。要是她年輕那會兒安耽點,哪有今天。你們瞧瞧許老三和周翠翠,兩口子老實巴交,不貪不搶,他兄弟就主動幫襯,現在日子過得多好。這老實人不管怎麽樣,老天爺都不會虧待的。”


    “這許向國和劉紅珍要是安安耽耽,怎麽著也能混的和他家老三差不多。就算自己混不出頭,安安耽耽的,也能享兒子的福啊,可兩人偏要造,拿老鼠藥殺自家人這種事都幹得出來,活該一個早死,一個活受罪。”


    “可劉紅珍到底是他們親媽,也養了他們十幾年,他們現在混得這麽好了。劉紅珍也知道錯了,又一把年紀的可憐成這樣,他們當兒子的怎麽著也該管管。”


    “憑什麽要管,當年離婚的時候白紙黑字寫好的,從此以後生老病死各不相幹。全子倒是跟著她的,可遭了多少罪,都差點被打死了,她還有臉讓全子養她了。”


    “就是之前那十幾年,也不是她劉紅珍在養,她自己都是靠小叔子妯娌養活的。”


    “按著法律其實要的,鴨蘭村萬家那頭不是,判了每個月給四百塊錢。”


    “分明是欺負老實人,萬阿三扔下孤兒寡母的跑出去快活,一走就是二十多年,老了幹不動了,兩手空空的迴來要兒子養。怎麽不一個雷劈死他,要我別說錢,一碗飯都不給,餓死他。”


    ……


    假裝路過的許靜好姐弟三個腦袋有些發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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