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頭的身體狀況本來就有些不妙,總歸年紀大了,又在床上躺了這麽多年,身體機能老化更快,醫生也無能為力,委婉提醒他們這兩年做好心理準備。


    而許向國之事帶來的衝擊,無異於讓許老頭的身體雪上加霜,登時狀況堪憂。


    病床上的許老頭嘴唇開開合合,他渾濁的眼睛看看孫秀花,又看看許向華,最後定在許向華臉上,那目光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卻苦於口不能言。


    許向華清晰的感覺到許老頭目光裏的那種無奈、悲苦和哀求,也猜到他要說什麽。


    許向華繃著臉一句話也不說,他不說旁人自然不會幫他說,看懂了的也都裝傻。那就這樣吧,他不說,他就當不知道,還能互相留點體麵。


    許向華轉身去聯係市裏醫院,把許老頭送去市裏治療。等情況穩定些,各人陸陸續續離開,去了自己該去的地方。


    一直到十二月,一家人再次聚首。


    許老頭走了,在一個夜裏。馬招娣像往常那樣,一大早爬起來去給他翻身,摸到的卻是一具冰冰涼的屍體,嚇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留下看顧的孫秀花循聲過來看了看,模樣很鎮定,隻一雙手抖得不像話。過了會兒才想起來要通知許向黨。


    聞訊,分布在各地的許家人立刻趕迴來奔喪。


    秦慧如頭一次去求了領導,開來介紹信,帶著許清嘉和許家陽坐飛機趕迴去,要是坐火車,怕是老人家最後一麵都見不著。人死如燈滅,之前種種也如過眼雲煙,總歸是兒女的親祖父。


    許清嘉一行在縣城車站遇上了從廣東趕迴來的許向華和許家康,與他們同行的還有許家武馬大雅和許家全。


    出了那事,許家武自覺無顏再在運輸隊和村裏待下去,待許老頭情況一穩定,許家武便去了鵬城。


    若有其他選擇,許家武不會選擇鵬城,許向華在那裏,三家村不少人也在那邊。隻是國家之大,卻隻有鵬城這個城市可以自由進入,並且到處都是工作機會。想離開,隻能去鵬城。


    許家武想不管怎麽樣,鵬城比起崇縣,總要好一些,他們不用活在各色各樣的目光下,可以喘口氣。


    於是七月底,許家武帶著馬大雅還有許家全一塊南下。


    許家全不愛讀書成績極差,考試從不及格。之前陳麻子怕一管就傷感情,也是他本身就不重視讀書,莊稼人會種田就行,遂從不管許家全的功課。


    這種情況下,還能指望許家全成績多好,之後輟學大半年,迴來後留級重讀也沒好轉。兼之他被陳麻子打得整個人都膽小畏縮,不合群成績又差,在學校待得很是痛苦。


    出了這種事,許家全在學校裏的日子隻會更加難熬。許家武想離開鵬城,一半是因為許家全。好不容易弟弟開朗了一些,許家武怕流言蜚語會再讓他縮起來。


    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帶他離開老家,反正許家全那成績考初中也沒指望,再讀也讀不出花樣來。那就早點出來,學一門技術,以後餓不死。


    倒是許家雙,是他們兄弟裏最會讀書的一個,每次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很有希望考大學。也是因此許家雙沒有離開,他繼續在縣中上高三。他成績好,學校當大學苗子重點培養,老師格外維護些。所以雖然不免有些影響,到底比村裏好不少。


    久別重逢,寒暄幾句,一行人一塊坐車迴村裏。


    許清嘉看著神色開朗了些的許家全,覺得他們去鵬城該是去對了。留在村裏,免不了被人放在舌尖上咀嚼,惡語傷人六月寒,對一個本來就有家暴陰影的少年來說,無疑是傷口上撒鹽。


    留意到她的目光,許家全靦腆地朝她笑了下。


    許清嘉也衝他笑笑,掏出一條巧克力遞給他。


    許家全第一反應是去看許家武,見許家武點頭才接過來,小聲道:“謝謝姐姐。”


    許清嘉笑:“不用客氣。”


    秦慧如看了看乖巧的許家全,心生感慨,問一旁的馬大雅:“最近怎麽樣,生意還好嗎?”


    馬大雅忙道:“還不錯。”


    他們去鵬城後先是去找了她的兩個弟弟,她和馬大柱沒感情,和兩個弟弟卻一直都有聯係。


    兩個弟弟在工地上幹活,那邊正好缺司機運建築材料,這年頭會開車的人少,許家武一過去就順利上崗。之後她在工地附近的路口支了個早點攤,許家全幫她打打下手,生意還過得去。眼下兩口子就琢磨著等許家全年紀到了送去學學吊車什麽的,工地上的吊車司機,工資老高了,再不行也學開大車,學會握方向盤,不怕找不到工作。


    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公交車抵達三家村,一行人步行迴家,遠遠的就看見一片縞素。


    “奶奶。”許清嘉上搶幾步,握住孫秀花的手。


    孫秀花拍了拍她的手,迎著兒孫們擔憂的目光,慢慢道:“我沒事兒,早就有準備的。”


    這幾個月她親眼看著老頭子越來越虛弱,知道他時候到了。有時候恨不得他死了幹淨,可真要死了,又覺得整個人空蕩蕩的,她十七歲嫁給他,磕磕絆絆過了四十四年,冷不丁的要沒了,可真不適應。


    結果他也是命大,從夏天拖到了秋天又到了冬天,在她都快忘了他要死的時候,他又毫無預兆的死了,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明明白天還和以前一模一樣的,還能吃一點蜜桔罐頭,怎麽就沒了呢。


    農村的葬禮繁瑣又喧鬧,吹吹打打哭哭唱唱不絕於耳,來往賓客並無多少哀戚之色。許老頭六十三歲,滿了一甲子,也非死於天災人禍,所以按照他們這兒的習俗來看,這是喜喪。


    坐在棚子裏剪白紗布的大嬸望望遠處的後山:“你說,許向國會迴來看看他爸嗎?”當初許向國就是順著後山跑掉的,至今都沒被抓到,也是夠厲害的,真能躲。


    “他敢迴來嗎?迴來被抓到就是個槍斃,街上那個瘌痢頭,拿著刀進屋偷了三十塊錢都被槍斃了,他那罪名,還不得槍斃個十迴。”坐在對麵大娘咬掉白線。秋天的時候,政府開始嚴抓治安,幹壞事被抓到一律重判,之前遊街,一車子七八個死刑犯呢,嚇得膽小的孩子都哭了。


    效果也顯然易見,治安情況明顯好了不少。往年年底的時候最亂了,小流氓小混混那個猖狂,也就這麽幾年而已,人心都壞了。


    一旁的許清嘉經過她們,進了靈堂,望著正中央的紅色棺木出神。


    老爺子這輩子最疼的就是許向國和許家文,可惜臨了,最喜歡的兒子和孫子一炷香都上不了。


    也不知道該說是許向國運氣好還是運氣差。運氣好跑了不用坐牢,運氣差的是遇上了嚴打,要是這期間被抓到,本來隻需要做牢,現在怕是逃不了死刑。


    劉紅珍倒是運氣好,早早認了罪,因為未遂又是從犯,所以判了七年五個月。要是她頑抗一兩個月再認罪,正好撞在嚴打的槍口上,恐要搭上命。


    陳麻子則帶著兒子陳小鵬在福利機構指定的醫院裏治病,那筆錢大概可以支撐三年的治療,這三年是康複黃金期。之後就得靠陳麻子自己,帶著一個生病的孩子,其中艱辛可想而知。不過聽說這孩子智力上屬於輕度損傷,恢複好的話,長大了能正常生活。


    冗長的葬禮之後,許清嘉馬不停蹄地迴到首都準備期末考試。考完試,才休息了四天,又背著書包迴學校參加補課。


    許清嘉再一次體會到了被題山題海支配的恐懼,不斷安慰自己,半年,還有半年而已。


    高三不知歲月,一晃眼就到了來年五月。


    五月要進行一場全市的預考,這是b1年推出的高校招生政策。為了減少高考的工作量,也是為了控製考場舞弊,方便監管。在正式高考前舉行預考,根據考試成績,平時成績和其他指標,刷掉一部分人,這部分人無緣參加高考。


    對於附中而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學生能通過,所以更多學生把它當成一次小高考,看看這會兒分數和排名,大概也就能估計出下個月的誌願該怎麽填報。


    “笑眯眯的,看來考得不錯。”韓檬搭上許清嘉的胳膊。


    “還行,我觀你氣色紅潤,看來又要創新高。”許清嘉笑盈盈道。


    韓檬笑眯了眼,戲謔:“感覺空前良好,我覺得我可以把你斬落馬下。”說著還做了個漂亮的劈手動作。


    許清嘉斜她一眼:“妄想謀朝篡位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張狂!”韓檬鄙視。


    許清嘉搖了搖手指頭:“這是自信。我今天沒騎車,往這邊走。”


    韓檬納悶,奸笑兩聲:“佳人有約?”


    “是啊。”許清嘉坦坦蕩蕩。


    韓檬吃了一驚,興奮:“誰啊,誰啊!”誰摘了他們附中的高嶺之花:“不對啊,我倆天天在一塊,我怎麽沒發現。”


    “因為我背著你藏在家裏了。”許清嘉優哉遊哉道。


    韓檬眯了眯眼:“小陽陽是不是?”


    許清嘉打了一個響指:“聰明。”


    韓檬無趣的切了一聲:“你們姐弟要去哪兒玩?”


    “我媽要帶我們去王府井大街上新開的那家粵菜館吃飯,好吃下次咱們也去吃。”


    韓檬表示嫉妒,鬱悶的不行:“我媽上周帶我爸去吃西餐,居然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裏。”


    許清嘉忍不住幸災樂禍的笑起來,他爸媽夠有情調的。


    說笑兩句,與她揮手道別後,便去接了許家陽。


    姐弟倆又去京大古籍中心找秦慧如。她考試放的早,許家陽小學生周六也提早放,秦慧如卻得五點下班,她們過去剛剛好。梨花和老太太先過去排隊,周末生意特別好。


    姐弟兩說笑著進了樓,見兩個人站在宣傳欄前議論,許清嘉隨意瞥了一眼,走出去幾步,又倒退迴來。


    “姐?”許家陽奇怪。


    許清嘉頭也不迴,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視線落在中間的動員告示上。


    京大援建去年成立的鵬城大學文、外語類學科,學校號召該類學科教師踴躍報名。三年期滿,可自由選擇迴京大還是繼續留在鵬城大學。


    許清嘉摩了摩下巴,低頭看著許家陽:“陽陽啊,你想不想天天見到爸爸?”


    重點是,不知道秦慧如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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