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詩徘徊片刻,終於鼓足勇氣,走向許清嘉。


    許清嘉正在研究院子裏的枇杷花,覃老給她布置了作業,迴去得交三幅畫,她還差兩幅。


    眼下第二幅畫也有了,枇杷花開傲寒冬,可憐見的,同樣的淩寒獨自開,卻遠不如歲寒三友鼎鼎有名,可見顏值的重要性。


    許清嘉站在樹前,在腦海裏細細勾勒著大體輪廓。


    “嘉嘉,”許文詩喚了一聲,見許清嘉沒有反應,她略微加大了聲音:“嘉嘉。”


    許清嘉恍然迴神,轉過臉來,赧然地看著許文詩:“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沒聽見。”說罷笑盈盈地望著她,等她開口。


    許文詩眼神飄了飄,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許清嘉心裏升起微微的訝意,她這是有什麽為難的事?


    捏了捏衣角,許文詩暗吸一口氣,輕聲問她:“明年你就要高考了,你想考什麽大學?”


    許清嘉笑了笑:“京大吧。”


    許文詩臉色一僵,覺得自己一肚子的話,突然間墜了迴去。


    她聽她爸說過,許清嘉成績很好,可沒想到她能好到衝京大的地步。


    她在她們學校成績也算好的,隻他們學校是部隊子弟學校,教學質量一般,多數學生都是畢業後被家長曲線救國送去參軍。


    去年是考上大學最多的一屆,包括大專在內,一共三十七個。這次期末考她考了年級三十九,介於可上可不上之間,他爸就說下個學期給她請個家教補數學,她數學最差。


    心念翻轉,許文詩訥訥重複:“京大啊。”語氣中透著淡淡的羨慕。


    許清嘉想了想,笑:“考不考得上到時候再說,先給自己定個目標,壓力大動力也大。”


    許文詩應景的笑了笑。


    許清嘉笑眼看著她,納悶許文詩尋她要說什麽,瞅著也不像是來嘮嗑的。說來好笑,當年小姑娘為了江一白的事兒跟她起了隔閡,對她變得淡淡的。


    許文詩亦看著她,定了定神,她才期期艾艾地說出了目的。


    許清嘉從她拐彎抹角的打探中歸納出主幹,她想知道江一白考了哪個大學。


    許清嘉啼笑皆非,算算時間,三年半,不曾想許文詩居然還念念不忘江小白。


    許清嘉隻覺得匪夷所思,江小白哪兒來這麽大的魅力。思來想去,隻能想初戀情懷作祟,又因為得不到,越覺得美好,於是不斷在心裏美化了再美化。


    然而江一白本質上就是個逗逼二貨缺心眼兒,那就是個二哈,還是隻超級怕貓的二哈。


    見許清嘉不語,許文詩心跳如擂鼓,臉頰越來越紅,不由自主的咬住下唇。


    在她把下唇咬破之前,許清嘉終於給出答複:“他考上了華清,學的是建築。”


    許文詩再遭重創,比知道許清嘉要考京大更甚。


    看她小臉都繃不住白了白,許清嘉頓生同情。


    許文詩胡亂說了一聲,神不守舍的離開,顯見被打擊的不輕。


    許清嘉不禁擔心,可別被打擊到一蹶不振,不過要是從此奮發向上,倒是好事。


    片刻後許家陽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姐姐,我們去縣城吧。”


    許清嘉應了一聲,迴屋拿圍巾帽子和手套。


    烏拉拉一群人前往縣城,許家全也去了,許家雙覺得他過於膽小怯弱,遂想想讓他多和外界接觸下。


    許家武說他好不容易放假,想在家休息休息。


    心情鬱鬱的許文詩找了個借口也不去,許家磊想了想,決定留在家裏陪他姐。


    如此一行六人說說笑笑地坐了公交車進城。到了街上一看,人還不少,街頭巷尾點綴著紅色,紅燈籠,春聯,福字,喜氣洋洋。


    許家雙帶著他們去縣城最熱鬧的南街,那兒都是私人開的店鋪,吃的用的應有盡有。


    留意到許家全有一眼沒一眼的看著竹編裏的糍粑,卻是一聲不吭低頭往前走。而那邊許家陽和許家寶已經嘻嘻哈哈地拉著許家康指著這個那個的撒嬌。


    許清嘉莫名的心揪了一下,當年的許家全的確討厭,可那會兒他才幾歲,熊孩子的症結在熊家長上。


    “全子,你要吃哪一種餡?”許清嘉笑著問許家全。


    許家全連忙搖頭。


    許清嘉笑眯眯道:“那就每一種餡都來一點。”說著就轉身去和買糍粑的大娘說話。


    拿著羊肉串迴來的許家雙感激地看一眼許清嘉,又把羊肉串分給他們。出來前許家武給了他和許家全錢,可許家全一直都沒用。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念那個拿了錢就往供銷社跑,上街鬧著要買東西吃的弟弟。雖然有時候鬧人的很,可他健康充滿活力,不像現在仿若驚弓之鳥。迴來一個月了,飯桌上都不敢主動夾菜添飯,他在那裏到底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一股酸澀衝上鼻,許家雙用力壓下去,別過眼不去他紅彤彤的手,倏爾睜大了眼,眼底猛地躥起火苗。


    付好錢拿著糍粑轉過身的許清嘉就見許家雙一個箭步衝出去,定睛一看,十幾米外站著許家文,麵容白皙,眉眼清俊,一身筆挺的灰色呢大衣襯得他身形修長,好一副人模狗樣。


    “婭婭喜歡這個撥浪鼓啊?”袁秀芳滿臉寵溺的看著女兒,女兒隨了許家文,眉眼秀氣,皮膚白嫩,這讓袁秀芳十分慶幸。她自己長得不好看,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小時候沒少為容貌自卑,幸好,她的女兒不像她,不用遭這個罪。


    胖乎乎的小姑娘用力點頭,奶聲奶氣道:“喜歡。”


    “那你問爸爸要啊。”袁秀芳哄她,想讓她和許家文多親近親近。許家文前天才到家,初五又要走,他是學生會紀律部部長,很忙。


    小姑娘仰著小腦袋看著許家文,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披風:“爸爸,我要。”


    心情鬱繞的許家文對她笑了笑,摸摸她的頭頂:“好,那咱們買。”無意中一轉眼,正見許家雙氣勢洶洶而來,不禁一愣。


    愣神間,許家雙已經到了許家文跟前,拳頭狠狠砸在許家文臉上,使勁了渾身的力氣:“畜生!”


    猝不及防之下,許家文被打翻在地,摔在玩具攤上,引得攤主痛唿一聲。


    “哇~”小姑娘嚇得咧嘴大哭。


    袁秀芳顧不得安慰她,衝上去要打許家雙:“你幹嘛打人啊!”


    許清嘉眼疾手快拉住袁秀芳,雖然袁秀芳比她大好幾歲,但是許清嘉比袁秀芳高了大半個頭,她又跟著許向華學了幾招防身用的招數,勉強能製住袁秀芳。


    許家文這種人渣,活該挨揍,打死他都不冤。為了一己之私把母親和弟弟推入中山狼手中,許家全都被折磨成那樣了,向他求助,他居然視若無睹,幫忙傳個話都不肯,說他是畜生,畜生都得抗議。


    打了一拳猶嫌棄不夠,許家雙眼前浮現許家全剛迴來時的模樣。瘦得肋骨突出,身上布滿了新新舊舊青青紫紫的淤痕,雙腳和雙手都是凍瘡。整個唯唯諾諾,大氣都不敢出。


    許家雙眼底怒火更甚,見許家文手腳並用要爬起來,衝過去一腳把人踢趴下,蹲下去抓起他的衣領,咬牙切齒的瞪著許家文:“你他媽的還是人麽,就這麽眼睜睜看著陳麻子虐待全子。”說話間又一拳頭砸在他臉上,許家文痛叫一聲。


    “你也知道疼,全子被打成那樣,你怎麽不想想他疼不疼,他都求你了,你不想養,你告訴我和三哥啊,我們養。”許家雙怒不可遏,去年暑假,許家文去看劉紅珍,全子向許家文求助過的。


    許家文臉色一白,告訴他們,讓他們奚落嘲笑他的無能嗎?眼見許家雙沒完沒了,當即要還手。奈何他自幼身體差,哪怕後來養好了,身高上也有所不足,才一米七出頭,人也單薄,完全不是許家雙的對手。許家雙繼承了許家人優良的大高個基因,無論身高還是體型都碾壓許家文。


    臉上身上又挨了幾拳,許家文羞怒交加:“你搞清楚,我們已經跟你們斷絕關係,我們這邊的事用不著你們管。”


    “不管,由著全子被陳麻子打死是不是。”許家雙眼底充斥著憤怒,重重揍過去一拳,許家文的左臉頰瞬間腫到老高。


    疼得許家文眼前一黑,滿嘴鐵鏽味。


    袁秀芳尖聲大叫,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許清嘉差點抓不住。


    聞聲趕過來許家康上來幫忙。


    許清嘉立時鬆了一口氣,女人的爆發力實在是太強大。又留意到閉著眼睛哭得嘶聲裂肺的小姑娘,登時心情複雜。


    一位看不過眼的大娘一邊拍著小姑娘的背安撫一邊怒斥:“你們這是幹嘛,有話好好說嘛,再怎麽樣也不能當著孩子的麵打人爸媽啊!”


    與她一道的扯了扯她的袖子,瞎摻和什麽,沒聽他們的話頭嗎,聽著錯的是挨打的那個。


    崇縣巴掌大的地方,已經有人認出許家人,隱約知道點事。早前許向國去袁家找過許家文。


    “那是他該打。”許家陽跑過來衝著那不分青紅皂白瞎伸張正義的大娘嚷了一句。


    許家雙突然把許家文的臉掰正了朝天:“大家好好來看看這個人麵獸心的家夥,看清楚了以後千萬別給他騙了。我們四兄弟裏,我爸最疼他,可我爸一出事,他立馬和我爸斷絕關係,還攛掇我媽和我爸離婚。再後來……”說到一半被許家文一聲暴喝打斷,許家文赤紅著雙眼,惡狠狠地瞪著許家雙:“你給我閉嘴!”


    許家雙冷笑:“你敢做,還怕人說,讓大家來評評理,你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該不該打。”在許家文陰森怨毒的目光下,許家雙徑直道:“再後來嫌棄我媽和弟弟拖累他,就把我媽嫁給鰥夫,讓我弟弟給人當兒子去。要是那人待我弟弟好也沒什麽。可那男人去年有了自己的兒子,就不拿我弟弟當人看,不讓我弟弟上學讓他迴家幹活,卻連一口飽飯都不給吃,還動不動就毒打。他冷眼旁觀不算,我弟弟求到他麵前讓救救他,他隻會拿話哄,連給我們這邊報個信都不肯。我們就住在一個縣城裏,他連傳個口信讓我們去救都不願意做,就這麽眼睜睜看著我弟弟被虐待,要不是我們過去的及時,我弟弟都要被折磨死了。”


    一氣說下來都不帶打頓的,人群嗡一下炸開了鍋,交頭接耳的議論,各色目光落在許家文臉上。


    那目光猶如針,融入血液,遊走全身,刺的許家文渾身打顫,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胡說八道,孩子不聽話,當爸的打兩下很正常的,我們家阿文哪能亂傳話,這才是害了全子。”袁秀芳大吼大叫,內裏心急如焚。當年她和許家文的婚結得十分不光彩,一度她都躲到了鄉下,過了一年半載才迴來,就是這樣偶爾也有嘴碎的說話夾槍帶棍。他們家不能再添醜聞了,要不怎麽見人。


    “正常,你看看我弟弟都成什麽樣了,”許清嘉氣極反笑,指指呆立在一邊的許家全:“你自己也是當媽的,你覺得這很正常,有本事你也這麽養你女兒啊!”


    袁秀芳這才留意到一旁的許家全,差點沒認出來了,她是真不知道許家全的遭遇。她就剛結婚的時候去過一趟千湖市,以後就再沒去過,許家文說,叔叔不喜歡見他們。


    一驚之下,袁秀芳失了聲。


    許家雙甩開許家文,冷冷道:“人在做天在看,我等著看你們能落個什麽好下場。”這個你們也包括了劉紅珍,對這個媽最後的一絲溫情已經因為她眼看著全子被虐待卻不作為而冷卻。


    臉黑如墨的許家文擦了擦嘴角血跡,牙關咬緊,眼底怒意翻湧。


    許家康適時放開袁秀芬,袁秀芬立刻奔過來扶起狼狽不堪的許家文,見他臉上青青紫紫,想罵許家雙,可想起他說的話,鼓漲的怒氣就像氣球,被人戳了一針,噗一下,泄了個一幹二淨。


    袁秀芳心亂如麻,舌尖發僵,說不出話來。


    鐵青著臉的許家文吐出一口血水,悶頭往前走。


    “你最好留個心眼,這人能這麽對親生爸媽,同胞兄弟,將來未必不能這麽你對孩子。”許家雙冷冰冰的說道:“對他而言,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他自己,誰要是妨礙他往上爬了,都能一腳蹬掉。”


    袁秀芳霎時一凜,掩埋在深處的恐慌無邊無際的漫上來。


    許家文的臉有一瞬間的猙獰:“你……”胸膛劇烈起伏幾下,他用力一甩手,大步離開。


    袁秀芳愣了下,色厲內荏的瞪著許家雙,大聲道:“你少在這挑撥離間,我們一家好好的。”說罷連忙衝過去抱起孩子,抬腳追許家文。


    “哎哎哎,我這東西怎麽辦?”被砸了攤子的老人急聲道。


    “砸壞了的我們買。”見老人家都快哭出來了,許清嘉趕緊道,先動手的畢竟是許家雙。


    許家雙反應過來,一看之下頓時心疼的臉皮一抽,咽了一口唾沫,伸手陶錢,也不知道夠不夠。


    許家康笑:“我來吧。”截過許家雙的話頭:“你今年的壓歲錢就沒了。”


    許家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謝謝二哥。”


    許家康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讚賞,以前總覺得這堂弟太過軟綿溫吞,現在看來,還是挺有血性的。做哥哥的就該保護小的,替小的出頭。


    經此一事,許清嘉也對許家雙刮目相看,小夥子不錯嘛,幹得漂亮!


    “四哥,你好厲害哦!”許家陽滿臉崇拜。


    許家雙頓時更加不好意思,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好,不由去看許家全,許家全眼裏聚起了光,見他望過來,牽了牽嘴角,頓了下,嘴角弧度慢慢擴大。


    不知怎麽的,許家雙眼眶有些酸。


    賠了錢,許家兄妹立時換了地方接著逛街,省得被人指指戳戳。


    許家文一家三口就沒這閑情逸致了,許家文臉色陰沉的能滴下水來。


    袁秀芳不敢多話,吃力地抱著哭到睡過去的女兒,漸漸的腳步落在了後麵,距離越來越大。


    “阿文。”袁秀芳央求的喚了一聲。


    許家文似沒聽見,毫無反應,一徑兒往前走。


    袁秀芳沒來由的心裏發涼發顫,加大音量:“阿文!”


    許家文倏爾迴神,目光裏還殘留著沒來得及褪去的陰冷。


    望著他似結了薄冰的眼睛,袁秀芳鬼使神差道:“初五我和婭婭跟你一塊去天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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