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許向華電話的江平業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老許這家夥, 實在夠能折騰的。他以為許向華迴去承包荒山搞種植做養殖,請自家人幫個忙再請兩三個幫手也就差不多了,哪想這家夥還要開作坊做熏肉做香腸。


    “老許啊, 你這步子, 別邁的太快。”江平業語氣認真,走到政策前頭, 也許是打破壁壘的勇士, 也有可能成為烈士。


    許向華有家有室又不缺錢,江平業覺得他還是穩妥些好,沒必要在這方麵急功冒進。


    江平業想了想, 肯定了許清嘉關於雇工最好不要超過八個人的說法。《資本論》中明確劃分了小業主和資本家的界限,雇工超過八人, 便占有工人的剩餘價值, 是剝削。


    “所以我建議你把幫工數量控製在八人以下,最多七個人。還有要是可以,你盡量請自家人。這樣就算有人拿你雇人來說事。也能含糊成自家人幫忙。”


    他想把許向華樹立成勤勞致富的正麵典型, 可不是讓人樹成資本主義反麵典型的。


    許向華輕嘖一聲, 七個人啊,那麽一大攤子事,怎麽忙的過來。難道把作坊停了, 可他覺得最掙錢的就是作坊來著。一想到要放棄這一塊的利潤, 許向華就覺得心疼, 丟了一麻袋錢的感覺。


    七個人, 許向華頂了頂牙齒,他再好好想想。


    江平業與何雲溪又和江一白說了幾句話,聽著兒子那快活的聲音,就知道他樂不思蜀了,叮囑幾聲便掛了電話。


    “爸爸,江叔叔怎麽說?”許清嘉問起來。


    許向華笑了下:“你江叔叔也說為了安全起見,最好不要超過八個人。”


    “那叔,咱們還是聽江叔叔的建議吧。”許家康想掙錢,做夢都在想,可比起掙錢,當然是家人的安全更重要。


    許清嘉點頭附和,萬一被人當典型處理了,可不是鬧著玩的。眼下這局勢沒辦法,隻能帶著鐐銬跳舞。


    知道兩個孩子擔心,許向華便笑道:“別瞎擔心,我是那種亂來的人嘛。”


    許清嘉心道,您不是亂來的人,可您膽子大啊,之前那種形勢都敢投機倒把。


    事實也證明,許向華並沒有因為八個人的雇工限製而放棄了他的作坊計劃。他把原計劃中安排在養殖場的八個人精簡到二個,隻需要他們喂飼料清理圈窩,至於最費人手和時間的割草。


    到時候,他就在山下豎一塊牌子收購豬草青草,不愁沒人來賣。隨處可見的東西能賣錢,對村民而言好比天上掉錢。甚至可以找個腦子活的,專門收購草料賣給他。


    這樣一來人手勉強算是夠了,一開始規模也沒法做的太大,等到第二年再看形勢。人手不足這個問題,他就不信隻有他會遇上,這麽大個國家,那麽多人,肯定有人會過界,到時候國家總會給出相應對策。


    知道許向華的打算之後,許清嘉隻剩下歎服的份了,就許向華這掙錢的勁頭,她做不成富二代簡直沒天理。


    七月中旬,秦慧如便要走了。她現在跟著一位教授做古典文學方麵的課題。那位教授是一位十分端莊嚴謹的老太太,頗為喜歡能沉下心來做學問的秦慧如。


    古典文學枯燥,實用性上又不強,係裏很多學生都是沒考上心儀的專業,無奈之下被調劑過來的,不免靜不下心來鑽研,願意鑽研的秦慧如可不就入了老太太的眼。


    江家父母本想讓江一白跟著秦慧如迴來,打擾人家一個星期還不夠啊,難道想在那過完整個暑假。


    江一白還真是這麽打算的,他已經不可自拔的被許清嘉做的麻辣小龍蝦俘虜,覺得自己之前那十五年簡直吃大虧了,居然從來沒吃過。因此他在電話裏毅然而又決然地拒絕了他爸媽的召喚,打定主意過完暑假再走。


    何雲溪:造孽哦,生了這麽個吃貨兒子。


    吃貨不僅僅會吃,還表示願意幫忙幹活抵飯錢。


    這麽大個小夥子擺在這兒,還有一把子力氣,許清嘉怎麽會浪費送上門的勞動力。尤其這勞動力還不免費,吃了她那麽多小龍蝦,還要跟許家康搶,他們不是好哥們嗎?這真是塑料花一樣的友誼。


    於是為了每天一盤麻辣小龍蝦,江一白被許清嘉指使的滴溜溜轉。


    大熱天的熏兔肉,要不是夏天不能做香腸,許清嘉還打算指使他洗腸衣,那可是個辛苦活。


    等熏好的兔肉和豬肉,加起來有四個籮筐之後,他們就問村裏借了驢車,打算去縣裏賣。包幹到戶之後,隊裏的東西都分了下去,僅剩下幾樣不好分的,還留在村委這邊,就像這輛驢車。誰要用都可以來借,五毛錢半天,一塊錢一天,交的錢入公賬。


    許家康之前就學會了趕驢車的技能,所以他們連趕車的師傅都不用請。江一白還是第一次坐那麽拉風的驢車,滿臉的新奇,等他被顛的七暈八素之後,就隻剩下趴在那苟延殘喘的份了。


    他的小兄弟許家陽還坐在邊上笑話他:“小白哥哥真沒用!”


    江一白無言以駁。


    許清嘉假惺惺的歎了一口氣:“讓你別來的,你偏要來。”


    江一白拿眼白看著她。


    許清嘉迴以燦爛笑容。


    江一白哽了下,扭過頭,留一個後腦勺給她。


    許家康看的好笑,抖抖手裏的小皮鞭:“啥時候我們村裏能有個拖拉機?”他們公社下麵的姚家村就有一輛拖拉機,當然這多虧了那位在坐牢的姚書記的福。


    許清嘉晃了晃腳丫:“等到明年秋天,大家賣了糧食,村裏就有錢了,指不定就能買個拖拉機。”


    “那感情好,以後進城辦事能方便不少。”公交車固定早晚一趟,其他時間進程要麽騎自行車,要麽趕驢車,再不行隻能走路,來迴一趟最少兩個小時還累人。


    說話間就到了城裏,眼下縣城最熱鬧的地方就是許清嘉他們那個小院子前頭的那條街。


    他們到的時候五點多,正是太陽下山,工廠下班的時間,街上行人越來越多。


    不管賣沒賣完,都不用冒夜趕著迴家,直接在小院裏住一晚就成。所以房產多不管什麽時候都是有用的。


    幾個人麻利的把肉搬下來,許家康再把驢車趕到小院裏。


    許清嘉拿著一塊兔肉和一塊豬肉進了廚房,切成指甲蓋大小的肉丁,放在盤子裏讓人試吃。


    攤子擺好後,許清嘉就迴去做晚飯了,許家陽樂嗬嗬的前麵跑跑,後麵跑跑,跑得不亦樂乎。


    這年頭路上車少,還多是自行車,何況許家陽都七歲了,所以許清嘉也沒管他。她打算做個麵疙瘩湯,正在和麵,許家陽突然跑了過來:“姐姐,二哥和人吵起來了。”


    許清嘉一驚,連手都顧不上洗就快步趕了過去。許家康脾氣好,輕易不會動氣,人又會來事,她還真沒見過他和誰吵過架。


    等看清那所謂和許家康吵架的人後,許清嘉眉頭輕輕一挑,居然是許家文和袁秀芳。


    自打去年夏天見了一迴就沒再見過,也不怪許家陽不記得許家文,他這都兩年多沒見過這人了,怎麽可能還記得。


    許清嘉打量許家文,一年不見,整個人看起來陰鬱不少,眉頭微微皺著,嘴角下沉,看起來有種淡淡的陰沉感。


    目光又落到他旁邊的袁秀芳臉上,這姑娘一臉的憤懣不平,再看許家康,吊兒郎當的笑著,顯然心情不錯。


    袁秀芳氣咻咻的瞪著許家康,越想越氣不過:“你在這擺攤不就是做生意的嗎?為什麽不賣給我們?”


    許家康嘴角一撇:“我說大姐,你哪來這麽厚的臉皮。”他聲音高了三度:“你去年舉報我們,害的我弟弟的兔子被投機辦沒收的事,你就真忘得一幹二淨了。”他是愛掙錢,可也不是誰的錢都願意掙,他辛辛苦苦做出來的肉進了許家文的肚子,想想就不得勁。


    許家康愉快地決定,暫時忘了顧客是上帝這句話,這兩人還不夠格做他的上帝。


    舉報兩個字一出,瞬間四周的人都看了過去。之前私下買賣雖然是被禁止的,可誰還沒偷偷去黑市上買點東西,互惠互利的事。被投機辦抓到,隻能自認倒黴,可這舉報又圖個什麽。


    這姑娘怎麽這麽厲害,舉報就算了,居然還有臉再上門買東西!


    “你們投機倒把,挖社會主義牆角,我舉報你們哪裏錯了?”被各種目光盯著的袁秀芳怒聲道,話音未落,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加不善,袁秀芳不禁有點發怯。


    “這投機辦工作人員的女兒思想就是端正,我們這些人就是比不上。”許清嘉笑眯眯的,說地這麽義正言辭,還不是為心上人報仇。


    她聽範大娘說過一嘴許家文的事,範大娘的兒子高考也失利了,跟許家文袁秀芳在同一個複讀班裏。


    範大娘知道他們跟許家文的關係,她又是個愛說的,所以遇上了總會忍不住嘀咕兩句。比方說,許家文和袁秀芳在處對象,袁家父母也同意了。袁家父母都是投機辦的工作人員,袁秀芳是獨生女。


    聽說之後,許清嘉還心道了一句,許家文好手段啊!


    聽到投機辦三個字,擺攤人的目光頓時不同了。這會兒就敢來擺攤做生意的,多半之前沒政策之前也偷偷摸摸在黑市上混過。


    投機辦和他們的關係就好比老鼠和貓,你說能不討厭嗎?尤其部分投機辦的工作人員,那個趾高氣昂,沒收罰款不算,連推帶搡跟教訓孫子似的罵人。


    “一口一個挖牆腳的,我們靠自己本事吃飯,到底怎麽挖牆腳了。倒是某些人,把本該充公的東西拿迴自己家,那才是挖牆腳吧。”有人陰陽怪氣的看著袁秀芳。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人知道他們暗地裏那些勾當。


    袁秀芳臉色一僵,覺得四麵八方射過來的目光帶著勾子,刮得人臉疼,她不由自主的往許家文背後躲了躲,扯著他的衣袖道:“阿文,我們走。”


    許家文所有的注意力卻都在許家康和江一白身上。


    他當然記得江一白,當年許向國就想讓他借著許家康跟那邊通信的契機,拉上關係。許向國說那個姓江的來曆肯定不簡單,可他都沒來得及做什麽,家裏接二連三的發生大事,這件事自然也被他拋在腦後。


    萬萬沒想到許家康竟然跟江一白一直有聯係,看起來關係還相當不錯。


    許家文眼底閃過譏諷之意,許家康向來識趣,打小就知道巴結四叔。還厚著臉皮一路從農村跟到了縣城,又跟到了市裏。聽說還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他算是快熬出頭了。


    眼下還和這個來曆不簡單的江一白關係不錯,許家康這巴結人的本事,高啊,他自歎弗如。


    深深看一眼許家康,許家文抬腳離開。


    許家康挑了挑眉,譏諷,諷刺啥?諷刺他做買賣丟人,覺得他丟人,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吃軟飯的小白臉!


    許家康切了一聲,不無鄙意。


    “你對頭?”江一白摩拳擦掌:“要不要揍他一頓?”


    許家康沒好氣:“揍你個大頭鬼,你以為你是流氓啊!”


    江一白悻悻:“我這不是幫你出氣嗎?”


    許家康嘴角一翹:“過得比他好就是最好的出氣方式。”他瞅著許家文這陰鬱的模樣,八成高考又沒考上,落榜好啊,最好等他考上的時候,許家文還沒考上,氣死他!這般一想,許家康頓時更加有動力考大學了。


    袁秀芳惴惴不安地看著板著臉的許家文:“阿文,你是不是生氣了?”她懊惱的絞著手指:“我不該去買肉的。”要不也不會被奚落了一頓。


    她不是沒猶豫過,可一條街上就他們在賣肉,她就想買一些給許家文,熏好的肉蒸一下就能吃,十分方便。哪想許家文的堂弟,有錢都不掙,這些人不是最見錢眼開的。


    平複好心情的許家文緩了緩臉色,微笑道:“我知道你是想買來給我補身體。”


    袁秀芳如釋重負的一笑,也有了說話的興致,納悶:“他們好歹是城裏戶口了,你叔叔開貨車,你嬸嬸還是大學生,條件也不差啊。他們怎麽還要拋頭露麵的做生意,也不嫌丟人。”


    父母都是投機辦的,袁秀芳自幼就被教導,做買賣那是丟人現眼的事,是挖社會主義牆角。哪怕現在政策允許了,她也覺得這是上不得台麵的營生。隻有那些沒本事的無業人員人才會擺攤做生意。


    許家文動了動嘴角,誰知道啊。他聽說四叔在鄉下開養殖場發了財,這世上就有那麽些無聊人士喜歡往人傷口上撒鹽,他不想知道,也會有人‘好心好意’來告訴他。


    誰知道許家康他們腦子裏裝的是什麽,放著好好的福不享,出來給人點頭哈腰的賠笑。


    瞥一眼袁秀芳寡淡的臉,許家文握了握拳頭。


    “你怎麽過來了?”許家康瞅著許清嘉還沾著麵粉的手,奇怪。


    許清嘉點了點許家陽的小鼻子:“還不是這家夥謊報軍情,說你和人吵起來了。”


    鼻尖一點白的許家陽茫然的歪了歪腦袋:“那個姐姐氣得鼻子都歪了。”


    許清嘉在他白嫩嫩的臉上劃了三道:“下次等你哥鼻子氣歪了,你再來告訴我他跟人吵架吧。”


    “能把我鼻子氣歪的人還沒出生。”許家康聳了聳肩,又壞心眼的提醒許家陽:“陽陽,你姐都把你畫成大臉貓了。”


    許家陽一抹臉,鼓了鼓腮幫子撲向許清嘉,要抹她臉上。


    要不是怕事後報複,江一白都想幫他小朋友的忙,然而攝於許清嘉淫威,他隻能暗搓搓的加油。


    “這姐弟倆是鬧什麽呢?”


    抓著許家陽的許清嘉聽著聲音抬頭,果然是笑容滿麵的範大娘,遂喊了一聲:“範大娘好。”又拍了怕許家陽:“好了,姐姐晚上給你做雞蛋糕好不好?”


    許家陽這才勉為其難的接受了投降條件,可還是不忿:“姐姐欺負人。”


    “誰讓你是最小的呢!”


    許家陽認真的考慮了下,哥哥欺負他,姐姐也欺負他:“我要讓媽媽給我生個弟弟,然後我就可以欺負他了。”


    許清嘉噗嗤一聲樂了,忙端起臉,一本正經地對他豎了豎大拇指:“陽陽真聰明,迴頭你好好跟爸爸媽媽去說,知道嗎?”


    許家陽嚴肅點頭。


    “傻小子,你爸爸媽媽要是生了弟弟妹妹,你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可就不疼你了。”範大娘隨口逗許家陽。


    許家陽一愣。


    “怎麽會呢?”許清嘉安撫的抓著許家陽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放緩了聲音:“大娘逗你玩的,我們陽陽這麽可愛,爸爸媽媽哥哥姐姐怎麽會不疼你,陽陽可是咱們家的小寶貝。”


    別以為小孩子不懂,小孩子最敏感,並且容易把別人的無心之言當真。


    眼見著範大娘還要開口,許家康連忙問道:“範大娘,阿倫哥考得怎麽樣?”


    有關寶貝兒子,範大娘哪還顧得上逗許家陽:“就考了個大專而已。”語氣卻不是那麽一迴事,這年頭能考上大專,那也是相當了不得的事了。


    “大專不是挺好的,還能早一年畢業,早點孝敬您。”許家康捧場,又趕緊問哪裏的學校,什麽專業,省得她嘴裏沒把門地逗小孩。


    那廂許清嘉也帶著許家陽走了,範大娘沒惡意,他們就是習慣了這麽逗孩子,跟他們說也沒用,自家小孩他們都這麽逗。


    剛走出兩步,就聽見範大娘特有的大嗓門:“不管怎麽樣都要感謝老師,我這不就來跟你們買點熏肉,送禮也拿得出手。誒,許家文又落榜了,你們知道嗎?”


    許清嘉腳步一頓,還真落榜了。


    天黑了後,許家康和江一白才迴來,還剩下三分之一的肉,明天早上應該能賣掉。


    一邊吃麵疙瘩,許家康一邊把從範大娘那聽來的消息告訴許清嘉:“許家文這次考得比範倫分還好,不過離著他填的誌願還是差了一截,所以又沒考上。”


    許清嘉筷子一頓,這種鬱悶不亞於離分數線隻差一分,有那麽一瞬間,許清嘉都有點同情他了。複讀的壓力非比尋常。不過也就一瞬間的事,想想他幹的事,那點同情霎時不翼而飛。


    “他還要複讀嗎?”


    許家康:“讀啊,他不考大學還能幹嘛?”


    覺他笑容有點古怪,許清嘉疑惑:“還有什麽事兒?”


    許家康一挑嘴角,眼底含著淡淡的嘲諷:“袁家要求他入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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