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的意思是, 不管女兒受了多少委屈,被人欺負成什麽樣子, 都得忍著不說, 還得跟人賠不是嗎?”


    吳麗華臉上登時顯出無盡的委屈來。水靈靈的杏眼盈滿了淚水,卻是不說話也不看吳正榮, 反而可憐兮兮的瞧向陸瑄——


    自打和母親一塊兒被迎迴吳家, 吳麗華走到那裏不是逢迎者眾?


    而這些分明就是吳正榮樂見並縱容的結果。


    甚至吳家嫡出的孩子,在吳麗華麵前都須得容讓三分, 不然真被吳麗華告到吳正榮麵前,輕則被嗬斥, 重則受罰。


    吳正榮責罵嫡子女的話概括過來就是——


    吳麗華之前受了太多苦, 其他孩子則跟著自己安享尊榮, 對上吳麗華,隻有容讓的禮,再不許給吳麗華受半分委屈。


    也正是吳正榮這般無原則的寵溺, 才讓本就心比天高的吳麗華性情越發驕縱。以為京城上下,除了那些金枝玉葉惹不得, 就沒有哪個可以和她比肩的。


    偏是之後接觸的也俱是吳家交好的人家,直接不用提點,就百般哄著吳麗華了。


    還是頭一迴碰見蘊寧這樣既不讓著也不肯哄著她的主。


    氣惱之下, 才會拿花姨娘說事,直接當麵給蘊寧難看。


    甚至剛才,吳麗華也是耍了小心機的,想著自己這麽一說, 固然爹爹可能會礙於麵子,說自己兩句,陸家這位俏郎君慮及前程,必然不願和爹爹翻臉,到時候瞧著袁蘊寧被夫君苛責,也算是能出一口惡氣了。


    不得不說吳麗華這般想法也是頗為正常。畢竟蘊寧年齡大些,且已為人妻,吳麗華年紀小,還是深閨裏的小姐,再有依著常情,就是兩家孩子鬧矛盾了,作為家長的哪個不是先反思自己的過錯,安慰旁人家的孩子?


    再有吳麗華又生的頗為嬌俏,這般泫然欲泣的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就是吳正榮,也隱隱有些後悔,再瞧見旁邊的花姨娘,即便沒說什麽,也是紅了眼睛的模樣,想著是不是方才陸家少夫人真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才讓女兒這般難過……


    陸瑄淡淡看了吳麗華一眼,在吳麗華滿懷期待的眼神中終於慢吞吞開了口:


    “拙荊性子溫柔,最是善良不過,絕不會無緣無故和人妄生口角……”


    所以我老婆要是和人發生矛盾了,必然是旁人的錯。


    又轉向吳正榮:


    “學生自來仰慕閣老風範,想來是吳小姐年紀小,正如閣老所說,或者有些口無遮攔。這也就是碰見了我家夫人,若是旁人,怕是難免會心生芥蒂。”


    這下子就是吳正榮也是啞然。即便身為一代文人典範,吳正榮也莫名有些想罵娘的衝動——


    自己謙虛一下,嗬斥女兒是一迴事,你直接指著鼻子教訓我沒教好女兒卻又是另一迴事。一時隻覺心頭一萬匹草泥馬馳過,卻偏是方才自己也認了女兒的嬌蠻,竟是找不到合適的話反駁。


    至於吳麗華,則明顯以為自己幻聽了,目瞪口呆的瞧著陸瑄,連裏麵的淚水都給氣迴去了——


    即便吳正榮再寵她,之前和家裏兄妹發生矛盾時,處罰姊妹之前也會意思意思說她幾句,好叫旁人心服口服。


    怎麽這俏郎君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擺出一副“我妻子沒錯,要是我妻子和旁人發生矛盾,那也絕對是旁人的錯”!


    第一次知道,原來不講理的話還能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本以為自己爹爹已經夠寵自己了,可是比起寵老婆的陸瑄而言,差了何止千裏萬裏。


    一時又是失落又是氣苦。


    陸瑄卻已經不耐煩留下,衝吳正榮一拱手,客氣有禮道:


    “吳小姐年紀小,還是不宜責罰太重。下官先行一步。”


    這哪是講情,分明是臨走時還不忘提醒吳正榮,讓他莫要忘了責罰吳麗華。


    蘊寧也跟著告辭,期間依舊是眼神都不肯給努力展示存在感的花姨娘一個,兩人眼裏,別說寒暄,根本就是一副“不過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姨娘,我們就是瞧不上眼”的樣子。


    眼瞧著陸瑄溫柔的退後一步,亦步亦趨的陪在蘊寧身邊往外而去,期間兩人不時相視而笑,和和美美的樣子,當真是羨煞旁人……


    花姨娘第一次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


    以往還自己安慰自己,即便沒有正室的身份,卻比正室還要風光,這會兒卻是恍然明白,無論如何自我安慰,原配麵前,卻是始終不能抬起頭、直起腰杆來。


    至於吳正榮父女,則是瞧著並肩遠去的蘊寧兩人,已是雙雙風中淩亂了。


    好半天吳麗華才迴過神來:


    “他們,就這樣走了?這哪裏是狀元公,分明是個狂生……”


    說好的仕途不好混呢?說好的爹爹是百官之首,所到之處,人人仰望呢?


    這陸瑄雖然口口聲聲“下官”,其實根本就沒把父親這個首輔放在眼裏吧?


    吳家馬車正好過來,吳正榮憋了一肚子的氣,哪裏還有耐心聽女兒的抱怨?


    “還不快扶著你娘上車?還嫌丟人現眼的不夠嗎?”


    ……


    “以後莫要這般說話了。”直到坐上車,蘊寧心裏甜絲絲之外,臉上也是火辣辣的。


    人前被陸瑄這麽維護,說不開心是假的。


    隻一則吳正榮畢竟身為首輔,二則,傳出去怕會有人拿陸瑄說嘴,旁的不說,“懼內”之類的話十成十是少不了的……


    仕途中人,得了這樣的名聲,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不許幫旁人說話……”陸瑄卻是幹脆的很,雙手圈住蘊寧的腰,把人攬在懷裏,不瞞的咕噥道,“我還覺得說的輕了呢。”


    阿寧最是個心軟的,不是被逼的急了,絕不會讓人下不來台。


    可笑那吳麗華,腦袋是被驢踢了吧,竟然認定自己會為了她委屈阿寧?


    “以後我再給你尋幾個厲害的仆婦,有那等敢在你麵前撒野的,你隻管讓人打……”


    “你這是要讓我學那些市井潑婦嗎?”蘊寧真是無可奈何。


    “要是所有潑婦都是我家阿寧這般,那世間女子都要爭著做潑婦了。”陸瑄卻是絲毫不以為意——


    即便是潑婦,自家阿寧也是最好最可愛的潑婦……


    “真是越發憊賴了。”蘊寧探手掐了掐陸瑄的腰。


    來時車流擁擠,走的時候卻快的多了。倒不是說人少了,而是陸家就耽擱了那麽會兒功夫,外麵車流早散的差不多了。


    不過半個時辰,車子就到了家。


    剛一下車,陸珦和鄭氏就接了出來。


    看夫妻兩個笑意盈盈的模樣,明顯有什麽喜事。


    果然,還沒等陸瑄開口,陸珦就笑嗬嗬道:


    “二弟今日可有公務,不然咱們弟兄出去喝一杯?”


    鄭氏眉梢眼角也都是掩不住的喜意,卻是嗔了陸珦一句:


    “你以為二弟也跟你一般,鎮日裏無事可做嗎?再說即便想喝酒,我去廚下說一聲,給你們兄弟備好酒菜,家裏吃用,不比外麵舒坦?”


    “好好好,就依你。”被鄭氏駁了意見,陸珦卻是絲毫不見著惱,笑嗬嗬的連連點頭,“你嫂子說的是,咱們就在家裏喝一杯,我瞧著爹這幾日精氣神也好了些,說不定也能一起喝一杯。”


    說話間,弘哥兒跟著仆婦跑了過來,瞧見蘊寧,兩條小胖腿登時扭得更歡暢了:


    “嬸娘……”


    鄭氏忙要去攔:


    “你嬸娘剛迴來,還沒喘口氣呢,你就又要過來鬧她……”


    蘊寧還沒開口呢,陸珦先著了忙,一下接住弘哥兒:


    “也不許鬧你娘……”


    半路被截了道的弘哥兒如何肯依,不停的踢著小腿:


    “爹爹壞,弘兒要嬸娘……”


    “那可不行。”卻被陸瑄毫不留情的駁斥迴去,接過弘哥兒拋到空中又接住,逗得弘哥兒哈哈大笑,這才轉頭對陸珦道,“恭喜大哥,又要當爹了。”


    陸珦嘴都樂的合不攏了,卻是對著蘊寧一揖,誠心誠意道:


    “還得多謝弟妹。”


    陸珦和鄭氏成親數年,好容易才有了弘哥兒,不想生完弘哥兒還沒出月子,生母就讓鄭氏過去站規矩,那之後鄭氏月事便時有時無,看過幾個大夫,都說以後子息上怕是艱難。


    還以為這一世說不得就隻得弘兒一個孩兒了,還是蘊寧過門後,幫鄭氏診了脈,開了藥,還教了一道食療的方子,鄭氏臉色果然就日漸紅潤,然後月事也有了規律,現在更好,直接又揣上了個小包子。


    說話間又有下人來稟,說是武安侯府來人了,想要接蘊寧迴去住上一日。


    接自己迴娘家?蘊寧就愣了一下。


    方才在王府時,蘊寧就有些奇怪,怎麽母親並大嫂二嫂三嫂都沒去赴宴,隻事情一頭接一頭,應接不暇之餘,倒是沒顧上問。這才剛到家,娘家那邊兒就來人接,莫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跟在陸家下人身後進來的也是武安侯府的老人了,看蘊寧變了臉色,忙笑著上前:


    “小姐莫要擔心,是大喜事。”


    “是大爺二爺和三爺都要當爹了,夫人想讓您迴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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